第40章 水晶棺
涼時一步一步地向她走過去,手中的玫瑰花漸漸地枯萎,凋零,冰冷的香氣中沁透出死亡的氣息,花瓣無風而落,似一地迸裂的冰雪。
凋零的花瓣有多麽碎,失去摯友的傷痛就有多麽深。
寒冷的氣流貼着地面卷着花瓣纏上封怡的床,落到封怡的腿上,蔓延向上。
封怡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象征着死亡的白花瓣,結膜因為恐懼而布滿了血絲。
門忽然被推開,涼時猛然回頭,一個青年男人沖進來,拉起她便走,涼時跌跌撞撞地被他拉出去,房間裏白色的花瓣凋零成猩紅的血滴,轉瞬消失。
“啊——”涼時被拉着走了好遠,這才聽到走廊盡頭封怡的慘叫。
……
翡翠一路上也不說話,一直把涼時拉出醫院,拉到車水馬龍的大街上,這才喘了口氣:“我的小姑奶奶,你這是演恐怖片呢?”
涼時咬着嘴唇,恨恨地看着別處不說話。
“我知道你恨封怡,可是也不能為了報複她就亂用咒術啊!這個咒術會反噬的你不知道嗎?”
涼時愣了一下,悻悻地問道:“什麽?什麽反噬?”
“你剛才用的是不是詛咒?”翡翠指了指她手中僅剩的一把幹枯花枝。
“……你看出來了?”涼時低着頭,抖了抖手,枯枝随風成灰,轉瞬飄散。
“二殿下沒有對你講過那本書後面的幾種咒術不能用?”
“說了,但是沒說為什麽。”涼時有些微微地不耐,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你不要和我說這些了,方璇死了,可是封怡還活着,憑什麽?!”
“她不都已經瘋了嗎?”翡翠指了指身後不遠處的醫院。
Advertisement
“她已經快治好,就要出院了!”涼時越說越急,情緒有些激動。
翡翠叉着腰想了想:“你今天這麽一鬧,她出不了院了。”
“可是她以後還是會好的,她會治好病回去上學,然後畢業工作談戀愛結婚生孩子,可是方璇呢?方璇死了!方璇什麽都沒有經歷過就死了!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她不是妖嗎?她怎麽會這麽輕易地就死了呢?”
遠處有路人向這邊看過來,涼時也不在乎。
翡翠嘆口氣,想伸手幫她把臉上的眼淚抹了去,卻被她擋開了。
“我聽說方璇是二殿下從寵物店選的一只蘇牧,用法術将她變成人形,只是為了照顧你,她自身沒有一點修為和道行。”
涼時終于忍不住,轉過身去,面對着街角的花池,嗚咽着,抽泣着:“都是因為我,她才死的,為什麽我看不出來她也是妖……”
“這個問題……”翡翠站在一邊,不知道如何勸導和解釋。
她語氣愈加憤恨:“我不能放過封怡,我就是要她死……”
翡翠犯了愁,看着街上人來人往,他來回走了兩步,壓低聲音對涼時說:“殺凡人是損修為的……”
“我不怕,損就損!反正我也沒多少!”
“那你有沒有想過殺人之後是什麽感覺?你是不是能夠承受那種黑夜裏被噩夢驚醒的折磨?”
“……”涼時瞪着紅紅的眼睛不說話。
“你以為殺個人就那麽簡單?殺完了就完了?你覺得你多長時間才能走出殺人的陰影?你不能這麽沖動,做事不顧後果,這是今天我恰好看見你了,若是我沒攔住你,你想一下,你殺了她你就真的開心了?”
“對啊……我,我殺了她我就痛快了。”
“你是真倔!”翡翠擰着眉毛:“我不懂什麽大道理,這個事咱們回去再商量,你殺人這麽大的計劃怎麽也得告訴家裏人吧?”
“你傻啊?我告訴他們我還能出來嗎?”
“那你既然知道他們不會同意你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我不甘心!她把方璇害死了我不能這麽便宜了她……”
兩個人争執了很久,後來誰也不說話了,就這麽僵持了一會兒,翡翠嘆了口氣,斟酌了一下,說道:“……這樣吧,我向你保證她這輩子出不了這個醫院怎麽樣?”
涼時懷疑地看着他。
翡翠鄭重其事地說道:“但凡她病情好一點了,我就去吓一吓她,我保證讓她這輩子過不了正常人的生活,怎麽樣?”
涼時不語。
“行不行?”
涼時還是不說話。
“诶呦我的姑奶奶,這個事你說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我要是沒攔住你,別說大殿下饒不了我,就是你身邊那幾位主子,也得把我生吞活剝了,你就當是為我着想行不行?”
涼時死死地盯着翡翠,過了好一會兒,才深深地吐了口氣,轉身仰天望着月亮和星子,一只手蓋在眼睛上。
……
澄孜手裏拿着個橙子,用水果刀劃開,慢慢地剝着。
“五天了,你還沒消氣?還想讓他再死一次?”
澄莫想那邊沒有反應。
“怎麽說他也是你親哥哥,是比我還要親的哥哥,你居然剝了自己的龍鱗去捅他……你若是真殺了他,這個世上就少了一個至親的人。”
澄莫想站在一堵水牆旁邊,把手伸進海水裏,逗弄着小醜魚:“五天了,車轱辘話來來回回你說了五天,你不累?幾百年不見,你還是這麽啰嗦,你覺得管用嗎?”
“當然管用!”
澄孜遞給她一片橙子:“最起碼你不像五天前那樣,一聽見我說起他暴跳如雷了。”
“那是因為,我現在懶得理你。”
“他在域外還有很多要緊的事需要處理,可是沒有走,就在外面等着和你說話,把多年的結解開,你就這麽擰巴?”
“你這麽說,我還得對他感恩戴德了?”
“你若是真不見他,我就告訴他,讓他先回去了,省得在這裏浪費時間。”
“你敢!”
“……這龍域裏,也就只有你敢這麽和我說話……”
澄孜氣得手一抖,拿水果刀削了半個橙子進垃圾桶裏。
“別人家的妹妹都乖巧可愛,唯獨你這麽刁,你為了報複林霂不惜和魔族的人勾搭在一處,我都還沒有責罵你,你反而來對我撒野,我真是把你慣壞了。”
“我怎麽覺得你現在有了弟弟就不要妹妹了,一個勁兒地給他說好話,你才認識他幾天,就成了他那撥的,為了他還罵我!”
“你總是這麽蠻不講理,我以前以為,你這樣的臭脾氣改不了,是因為吃得虧還不夠大,現在看來,你吃多大的虧,都改不了了。”
“那又怎樣?”
“你這句話成口頭禪了?”
“那又怎樣?”
……
6.10
巨大的古石建築外,水光蕩漾,龍宮外面的高處,挂着星星點點的夜明珠,因為太高的緣故,投下來的光透過海水,暗淡而迷離。
林霂站在龍宮之外,一條幼小的蝠鲼從他身邊滑過。
“你恢複的很快嘛,我看那鱗片根本就沒傷到你什麽。”
澄莫想和澄孜從雙扇石門中走出。
林霂回頭:“還好,多謝你手下留情。”
澄孜噼開海路,三人一起離開龍宮,向龍冢走去。
“我娘聽到你的消息之後,不曉得她琢磨了些什麽,和我念叨了幾句陳年舊事便把我趕出房間,最初澄孜還勸我,讓她自己一個人靜靜,後來過了十日,還不見她出房間,我闖進去一看,她不知何時已經陷入了沉睡。”
澄莫想講述着幾百年前的往事,時光仿佛回溯到那個悲傷的歲月。
三人來到龍冢,澄孜将兩人帶到一座冰晶棺椁前:“莫想也是第一次來,她出去找你麻煩的時候,我還以為她會将你帶回來,過了很久……我才将姑母移過來,畢竟這裏有着龐大的龍族之靈,可以減緩她元神的消散。”
冰晶棺椁之內,躺着一個美麗的女人,與澄莫想一樣的海藻一般長發散落在她的胸前,冰绡織成的白紗裙上散落着冰藍色的花朵。
她長長的睫毛上落了些細細的冰霜,似乎下一秒就要醒來。
“我娘給我取的名字叫莫想,就是不要再想的意思。”
澄莫想一只手放在冰晶棺椁上,如此寧靜而傾世的容顏下隐藏着怎樣的不堪負重的哀傷。
是對愛絕望了嗎?還是疼痛已經麻木?
所以用沉睡來将這一切都結束,将時間都凍結,将疑問都埋葬。
“她說你凜霂的名字也是她起的,是她和……和海王認識的那一日,下着冷冷的小雨……她曾經與他開玩笑,第一個孩子的名字要用來紀念這一天,不管男孩還是女孩……海王雖然負了心,在名字上倒是随了她的心思。”
林霂深深嘆了口氣:“父王說,是娘親放棄了我,将我丢在長珏島海庭外的篷山腳下。”
“他放……他胡……”澄莫想将溜到嘴邊的字生生咽回去:“他親眼看見的?還是親耳聽我娘說的?我娘如果不要你,在聽到你的消息的時候還用傷心到閉死過去?”
“這裏面肯定是有誤會,”澄孜一見澄莫想炸毛的架勢,連忙站到兩人中間:“等林霂回去好好查一下。”
回去的路上,三人沉默了很久。
直到看到遠處海水蕩漾中的巨石建築,林霂這才開口:“莫想,你是如何認識代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