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侍衛首領·翻案(上)
周禮桓下令撤銷了對徐席硯和溫亦華的通緝令,赦免了禦痕。
着徐席硯、禦痕二人,永世不為朝廷所用,不得踏入垣中半步,違者殺無赦。
溫蘇夌開始沉默,周禮桓發現即使留下了他,卻再也尋不回以前相處那種令人莞爾的感覺。
他說:“白樓,做孤的侍衛長吧。這個空缺一直都沒有人補上去。”
溫蘇夌道:“你知道百姓現在是如何議論你的麽?”
周禮桓道:“你的劍法,練得很好,有些出乎孤的意料。”
溫蘇夌又沉默,良久,他忽然探手摸了摸周禮桓的額頭。周禮桓抓住他的手,問道:“怎麽了?”
溫蘇夌道:“你是不是又被人下蠱了?神志不清?”
周禮桓輕笑一聲:“上仙可有藥解?”
溫蘇夌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周禮桓,他忽然,察覺出來些什麽,想抓卻又抓不住。
周禮桓道:“白樓,孤很壞,是麽?”
溫蘇夌抽出手,道:“壞得人神共憤,壞得天昏地暗,壞得日月無光,壞得……都掉渣了。你不去三省汝身,笑你大爺笑。滾。”
——*——
溫蘇夌身穿侍衛首領的官服,看着面前寥寥八人,卻感覺自己真是快要被壓迫死了。
這根本不是徐席硯以前的侍衛隊,而是周禮桓的十親侍,分以數字一到十命名。少了兩人,溫蘇夌自然不會去問那兩人做什麽去了。
溫蘇夌記得這十親侍偶爾也會聽徐席硯號令,但似乎比徐席硯的侍衛隊要厲害很多。當然,想當年,溫蘇夌還是岚邑王後的時候也沾周禮桓的光被他們保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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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首領,是周禮桓。
溫蘇夌:“……”
醞釀了很久,溫蘇夌道:“都快回去各司其職都杵在這兒做什麽待會兒周禮桓給人砍死了都不知道。”
十親侍:“……”
溫蘇夌道:“走啊。”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他心道我又不是來給周禮桓耍着玩兒的,還得做正事呢。
周禮桓給十親侍的命令便是無條件服從溫蘇夌,他們正欲各回其位,溫蘇夌忽然大吼一聲:“站住!回來!”
十親侍又回到原地。
溫蘇夌繞着他們轉了一圈,忽然道:“你們十人,武功比之徐席硯如何?”
小九道:“我們怎會是徐大人的對手?”
溫蘇夌稍稍沉吟,又問:“十人聯手,則又如何?”
“如此,或許可以一敵。”
溫蘇夌負了手,忽然道:“徐席硯帶了一人,你們十人加上一批弓箭手,卻讓他逃了?”
這八人未再發言,只神情坦蕩地站着。
溫蘇夌微微側着腦袋,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整件事情,從徐席硯出逃,到妍安中毒,禦痕被陷害,甚至……衛修的離宮,他都有必要去查一查。
……傾覆岚邑,天下遭劫。
溫蘇夌想起師父當初的話,暗暗握拳,看來是他太沒用,黑暗勢力已經害了周禮桓的左膀右臂,而他竟然一點都無法阻止。
深思熟慮後,溫蘇夌決定從妍安公主中毒事件入手調查。
妍安府。
溫蘇夌翻牆進去,因為魏堂胥還在的時候,他就翻過……拜訪過這裏,所以對環境還算熟悉。
找到妍安公主所在,溫蘇夌躲在暗處。
妍安差丫鬟去取本書過來,趁此機會,溫蘇夌現身。
妍安一見溫蘇夌,只驚了一瞬,很快便恢複鎮定。溫蘇夌開始覺得魏堂胥所言妍安公主十分聰慧或是真的。
他道:“公主請勿驚慌……”
妍安看了他一會兒,道:“你便是,皇兄新提之人,那個侍衛長?”
溫蘇夌正欲驚訝,猛然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什麽。就差掩面鑽地洞了。
妍安掩嘴輕笑:“你倒是有趣,堂堂侍衛長,不在正門求見,卻偏偏要翻牆。”
溫蘇夌:“……”
他是真的一時忘了自己已經不是以前那種需要穿夜行衣的身份了。
妍安打量了溫蘇夌一會兒,道:“你可是為了禦太醫一事而來?”
溫蘇夌方行了一禮,道:“失禮了,驚擾公主之處,還望公主殿下恕罪。我正是為了禦太醫一事而來。”
妍安道:“聽聞日前行刑之時,你與殊門欲劫法場……其實,本宮亦覺得此事大有蹊跷。”
溫蘇夌微微颔首:“劫法場那也是無奈之舉,殿下,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妍安端起茶優雅喝了一口,卻道:“殊門韓羨……可好?”
溫蘇夌一愣:“?”
此時丫鬟正取了書過來,見了溫蘇夌,一驚,妍安道:“此乃侍衛長,溫蘇夌大人。不得無禮。”
那丫鬟慌忙下跪行禮,心中卻覺疑惑:怎麽并未見人通報?
妍安令丫鬟下去,看着溫蘇夌。溫蘇夌想起來他先前的問題,道:“魏堂胥麽?他沒什麽。挺威風的。”
妍安神情有些惆悵,道:“殊門聖複,他沒有受到什麽為難吧?”
溫蘇夌道:“有是有,不過都解決了……”正說着,溫蘇夌忽然覺得不對了:為什麽反過來了?不是我來問他問題的麽?
他道:“殿下,你的膳食平日裏是誰……”
“公主殿下!丞相大人求見!”
丫鬟匆匆進來禀報。
溫蘇夌:“……”
妍安道:“失禮了,大人請稍候。”
溫蘇夌看着妍安出了外堂,心道自己也太沒用了,這麽點小事都辦不好。他想了想,又飛身上了妍安府的屋頂。
溫蘇夌悄悄揭了片瓦,看到妍安公主和丞相王量相對坐着。
王量嘆了口氣,撚了撚須,道:“公主殿下,如今岚邑接二連三發生些不詳之事,微臣只怕是有人蓄意而為之。斷不能遂了亂臣賊子之願。殿下中毒一事太過蹊跷,為殿下的安全着想,微臣想向公主了解一些事。”
溫蘇夌心道原來王量也是為禦痕一事而來。
妍安道:“丞相所言不無可能,盡管問便是,妍安定知無不言。”
王量道:“殿下的膳食一直都是貼身丫鬟負責,為何這段時間卻好巧不巧,變成了禦痕?”
妍安道:“此事……”
溫蘇夌側耳傾聽,碰巧耳邊風起,周圍樹葉沙沙作響,蓋過了妍安的聲音。他暗暗氣惱,又伸手多揭了一片瓦。
而此時,王量正好端起茶欲飲,杯中便刷刷掉了些碎石灰塵進去。王量白花花的胡子眉毛一皺,往上一看,登時大怒,喝道:“拿刺客!”
溫蘇夌:“……”
他自覺地飛身下了屋頂,大剌剌地落到院中。
王量一見他那身官服怒氣更甚,道:“拿下!一介侍衛長,不在其位不謀其職,鬼鬼祟祟,潛伏在殿下府上屋頂,意欲何為!”
溫蘇夌頗有些有口說不清的意味。
王量打量着他,火氣噌噌噌地又升了些,道:“堂堂男子,卻是有何不能見人的麽?戴着臉上那東西可是有何不軌意圖?來人,摘了他的面具!”
溫蘇夌終于爆發了,吼道:“你別太過分!”
王量:“……反了你了!來人!”
此時,妍安道:“丞相,若要罰其擅離職守之罪他也無話可講,只是,戴面具或是遮掩缺陷也不定。丞相大人便不可太強人所難。”
王量冷道:“便罰這擅離職守擅闖公主府邸之罪!來人,杖責五十!”
妍安公主又道:“其實白樓大人也并沒有……”
王量揚手:“殿下無需多言!來人,押至刑房執刑,勿髒了公主府邸。”
妍安還欲再言,王量又道:“陛下也當真糊塗,散了後宮,男人是一個接一個!送走了一個又來一個!一介侍衛長竟住到皇帝行宮,皇室顏面何在!”
妍安聽了王量這番話,倒也無從反駁,只好眼睜睜看着溫蘇夌被帶走。
溫蘇夌被帶至刑房,按到地上打的時候,腦子倒是清醒了。
王量那番話,終于讓他先前的懷疑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他一直想不通,為何他明明已經不是衛修,周禮桓對他的态度卻那麽奇怪,那麽親密,以及,為何他竟然會舍得送走好不容易回來的衛修,卻要求自己留下來。
原來,不過如此。
王量的忍耐已經到了一定限度,說不定會對衛修不利,所以他急着送走衛修,以三條人命相威脅,讓自己留在皇宮,代替衛修,給王量……開刀?
溫蘇夌咬緊嘴唇,被木棍毆打的痛覺越發清晰,他呼吸猛然急促:為何要忍?!
他忍着疼痛,躍起身,退開幾步和行刑的侍衛對峙着。那侍衛還真是從未見過挨打了幾棍就膽敢站起來的,當即有些懵了,喊道:“來人來人!快抓住他!”
溫蘇夌抽出徽刈,冷冷地瞪着衆人。
身後很快又湧過來一大批侍衛,溫蘇夌被一群人纏着,也不能置他們于死地,手腳施展不開,當即便被人重新按回了地上。
先前那行刑者是刑房的頭領,極少踏出刑房,一向是誰被送過來他就對誰施刑,從來不顧及對方的身份。現在溫蘇夌這麽一鬧,他火氣上湧,命人按着溫蘇夌,換了根粗大幾倍的木棍,使力朝溫蘇夌的背上打去,道:“臭小子,進了這裏還想鬧事!”
溫蘇夌悶哼一聲,喉間湧上一股腥甜,随後一口血吐了出來。
其他侍衛都有些害怕,一人道:“頭兒,他可是陛下新提上來那個皇家侍衛隊的侍衛長,下手……是不是太重了?”
那刑房頭領冷哼一聲,道:“新官上任,就開罪了丞相大人,量他也沒有什麽前途。”說着又是一棍。
溫蘇夌頭一歪,昏死過去。
此時刑房外一陣騷動,一個尖細的聲音喊道:“陛下駕到!”
衆人大驚,紛紛下跪高呼:“陛下萬歲萬萬歲!”
周禮桓道:“讓開!”
衆人抖抖索索地退開,露出倒在一片血跡裏的溫蘇夌。
他走過去,抱起溫蘇夌,聲音沒有半分波瀾,問道:“誰打的?”
刑房頭領忙大呼饒命。
周禮桓道:“你,消失。”
周禮桓抱着溫蘇夌出了刑房,腳步驀然雜亂起來,他沖王長喜道:“宣禦痕,快。”
王長喜:“……陛下……禦太醫他……”
周禮桓一愣,道:“叫覃行過來,馬上。”
——*——
溫蘇夌傷得頗為嚴重,蘇醒已是幾天之後的事。
他睜開眼睛,發覺自己俯卧在床上,一動後背便痛得厲害,連翻個身坐起來都辦不到。
“大人!”門外匆匆跑進來一個侍婢,道,“大人您終于醒了?太好了!您可是昏迷了好多天呢!陛下都快急壞了。”
溫蘇夌開口,聲音沙啞:“你是?”
那侍婢道:“奴婢是舒兒,陛下派奴婢來照顧大人。大人,您覺得怎麽樣?餓不餓?”
溫蘇夌道:“勞煩你……扶我坐起來。”
舒兒道:“不行不行,覃太醫叮囑,您不能動,會加重背上的傷。”
溫蘇夌皺着眉喘了喘,将臉埋進柔軟的枕頭裏。過了一會兒,他猛然彈了一下,哀嚎一聲。
舒兒被他吓了一跳:“大人!大人!您怎麽了?”
溫蘇夌瞪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臉,聲音發顫:“我的、我的面具呢!!!”
舒兒舒了口氣,道:“大人這樣躺着,帶着面具豈不是硌到臉了?我怕大人不舒服,就為大人取下來了。真是奇怪,大人生得這麽好看,怎麽偏要遮起來呢?”
溫蘇夌喘着粗氣:“周禮桓……陛下、他也看到我了?”
舒兒搖頭道:“陛下想是近來政務繁忙得很,已經很多天未過來了。他并沒有看到……難不成陛下他并未見過大人的真面目麽?”
溫蘇夌舒了口氣,又道:“你,是新來的麽?”
舒兒道:“大人怎麽會知道?舒兒是前幾日才進宮的。啊,難不成,是舒兒的禮節還是不過關?哎呀……”
溫蘇夌又松了口氣,暗道若是新來的,怎麽也不可能認得他才對。他道:“舒兒,你将我的面具拿過來。”
舒兒驚訝道:“難不成大人還要再戴上?大人這樣好看,為何要……”
溫蘇夌開始背疼。這個小姑娘,話似乎多了些。
當日晚上,周禮桓過來了。
溫蘇夌才發現戴着面具這麽趴着确實是很不舒服啊。他吃不下什麽東西,沒力氣,便一動不動,當周禮桓不存在。
周禮桓也沒有多說什麽,直接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了起來。
溫蘇夌維持一個姿勢太久也累,便沒有拒絕他。
二人不經意對視,周禮桓道:“我帶你去吃些東西。”
溫蘇夌覺得他這麽虛僞實在沒意思,便一聲不吭又閉上了眼睛。
周禮桓将他放在榻上,小心翼翼地護着他不讓他碰着背。溫蘇夌睜開眼睛,看着周禮桓,忽然哼笑一聲,道:“內疚了?不礙事,別介。不用。我欠你的。”
周禮桓手下動作一頓,道:“你不欠我。”
溫蘇夌覺得自己當時的語氣肯定是有些惡毒又惹人厭的,他道:“欠,欠了十輩子也還不清的債。呵,您不要生氣,我背疼,講話是這麽陰陽怪氣的,您就當沒聽到。要我說您由我自生自滅就好了。我又不會逃走。您什麽時候用完我跟我說一聲便好。”
周禮桓沉默,良久,他道:“你在氣些什麽?你告訴孤。”
溫蘇夌深呼吸,周禮桓這句話讓他驚覺,或許在周禮桓看來,他就算為衛修死了,也沒什麽好在意的。
沒錯啊,溫蘇夌抓緊衣袖,周禮桓向來眼中只有衛修一人,其他人于他而言都是可以犧牲的不是麽?
這麽一想,又是自己小題大做了。不應該發脾氣,應該竭盡所能自己保護自己。
要努力去生存。
溫蘇夌拿起筷子夾起桌上的菜,嚼碎了咽下去。牽動了傷口也不動聲色。
要吃飯。
要努力地,去生存,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