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百曉神算·暗湧(中)
岚邑忽然被一些流言所充斥。
說有武林俠士曾親眼所見岚邑天子周禮桓在啨卌墜入少林瑬玊崖身亡,千真萬确。岚邑君王早已駕崩,現下是丞相王量在代政。而後甚至還有人确定到了其中一位周禮桓墜崖的目擊者的具體身份地位。名門世家,身份顯赫,地絕不低,且德高望重,絕不會危言聳聽。
這些流言愈演愈烈的時候,岚邑北境傳來急報,邊關遭到夜襲。北境大将軍吳黥重傷,請求朝廷派兵支援。
流言升級,道岚邑天子已死,骁勇無敵的桀王世子魏堂胥又已辭官而去殊門聖複後更是不知所蹤,琨钤與鄞暹将趁亂進軍岚邑。
岚邑方從韋邊之亂中恢複,又将卷入另一場破國浩劫,岚邑百姓紛紛再次陷入惶恐。甚至連岚邑武林也開始騷動起來。
小一看向神情嚴肅的溫蘇夌,道:“王後不必過于擔心,陛下自有分寸。”
溫蘇夌緩緩道:“究竟是誰?這散播流言之人,必定便是衛修如今效忠的人。他究竟是誰?”
是聞人恭書麽?溫蘇夌微微阖眸,看向茶杯中的倒影。
白斛卻閉目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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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北境流沙關被夜襲,戍北大将軍重傷一事,丞相王量緊急在早朝上咨詢衆臣的派兵意見。
學士公子林禺飛出列道:“夜襲北境的騎兵雖尚無法确定身份,琨、鄞二國亦暫無大舉來犯的軍報,然而夜襲已是征兆,流沙關的戰略位置至關重要,流沙關若被攻破國将危矣!微臣認為,當立即派兵前往支援防範。”
王量撚須點頭,道:“陸将軍以為如何?”
陸賢出列道:“林大人所言有理。微臣以為,現下岚邑紛散的流言十分蹊跷,不可不防。微臣願率軍前往北境戍關。”
王量正沉吟間,卻忽見尚書陳禮惶然出列,眼神飄忽,低頭不安道:“敢問丞相,陛下現在何處?現下岚邑動蕩,百姓惶恐,朝廷若是再如此無主下去,正正應了流言,遂了宵小鼠輩的願。陛下将何時回返?陛下一即回返,流言方能不攻自破啊!”
此言一出,正合衆臣之意,議論四起。
陸賢見了王量神色,出列道:“陳大人此言差矣,陛下在外自有思量。祭祖豈是兒戲?豈可寥寥草草便倉惶而返?倒是衆位大人被流言所惑,惶恐無主方正中了宵小鼠輩的下懷。”他看向王量,道,“丞相大人,微臣以為林大人所言在理。只是流言蹊跷,夜襲亦必定有因。只是若真如傳言所說,此乃琨、鄞二國壓境的前兆,那麽,衆位難道不覺夜襲便打草驚蛇了麽?他們為何要提前告訴我們他們将揮軍流沙關好讓我們作防範?”
林禺飛皺眉:“陸大人的意思是,調虎離山?”
陸賢道:“不無可能。是以京都駐隊必須留守京都,垣中絕不能空無人守。而另一方面,如林大人所說,流沙關位置至關重要亦絕不能失守。”
便有大臣奏議:“為何不派駐樂川大軍前往支援流沙關?樂川大軍征戰無數,自能守關。若自京都派兵前去,反倒路途遙遠,軍士疲憊。”
林禺之眼神一轉,忙道:“此議不可!樂川大軍素來氣傲,只服魏堂胥一人。此刻十驸馬魏堂胥方辭官離去,軍中易主,必定士氣低糜,人心不齊。流沙關絕不能交到樂川大軍手中。”
一時間,衆人盡皆沉默下去。良久,王量方道:“便由京都大将軍陸賢率三萬大軍前往支援流沙關。傳令至各地,務必嚴密監視各地邊境境況,一有異動,便即禀報。”
林禺之微微擡頭看了看陸賢,眼中閃過些計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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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修自妍安處得知王量所作的安排後,便即飛鴿傳書與聞人恭書,道王量只派了陸賢率三萬大軍趕往流沙關。大軍盡駐垣中。
聞人恭書撕了衛修的傳書,心下計量,即刻傳了書信與樂正梓懿,道:令靳肅遠大軍取道神來谷從岚邑東南直取垣中,我軍将壓境流沙關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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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安師弟在琨钤已探得确切消息,琨钤對岚邑的軍事行動為實!已将行軍沖我流沙關而來!”昱陽匆忙入得丁儒書房禀報,氣息不穩。
丁儒心中一顫,放下筆,負手起身,開始來回踱步。
自天子周禮桓墜入瑬玊崖的消息大肆流竄,丁儒大驚,便派昱陽前往徹查那日墜入瑬玊崖的白樓與周奂二人。最後卻确定了那自稱周奂之人,竟真為岚邑天子周禮桓。丁儒不曾想到那個與他如此投緣的年輕人竟會是隐瞞身份的岚邑天子,心中百感交集。對朝廷的印象竟也因為周禮桓此人而改觀。周禮桓已死,丁儒開始擔心琨、鄞兩國将大軍壓境是否為真,于是便派出門下弟子前往琨钤打探,不想今日又傳回了傳言屬實的消息。
昱陽急道:“師父!我們該通知朝廷此事!流沙關若破,琨钤大軍殺入境來,百姓将生靈塗炭!”
丁儒沉吟良久,道:“派弟子快馬趕往垣中,通知丞相王量此事。再通知武林同道,即刻請公證會、盟主及十大掌門宸州天頤壇相聚,便道武當掌門有要事相商,半刻也耽擱不得,明日午時務必盡數到場!”
昱陽領命速速去了。
次日午時,各人盡數趕到天頤壇,公證會尚未有合适人選替司馬缙之位,便仍只有兩人。司徒羽生便道:“不知丁掌門如此緊急讓我們前來相聚是為何事?”
丁儒道:“各位應當都對近日來的流言有所耳聞?”
扶風心下念頭微轉,道:“丁掌門莫非是指天子身亡之事?”
丁儒眼神微黯,簡略帶過此事,只道:“我武當有門人潛入琨钤已探得确實消息,琨钤将揮師我岚邑!大戰在即!”
衆人皆驚,司徒羽生皺眉道:“兩國若是開戰,百姓必将生靈塗炭。”
丁儒道:“不錯。我們絕不能讓琨钤大軍攻破流沙關。此亦是我今日讓大家前來的目的,我丁儒将率武當弟子前往流沙關對抗琨钤大軍,”他轉向扶風,道,“請盟主即刻在岚邑武林廣發英雄帖號令天下英雄共赴流沙關抗敵!”
衆人一時沉默。
扶風便道:“然而,我武林向來不理朝廷之事。再者,我若號令岚邑武林參戰,此戰若敗,我如何給衆人交代?大家都有家人,我不能讓大家冒險。”
昱陽未曾料到扶風竟會推脫,當下怒道:“那麽朝廷衆将士便無家人麽?國若破,何來家!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大敵當前,我岚邑将士在邊關馬革裹屍,你卻要讓大家做縮頭烏龜?”
扶風冷眼看向昱陽,道:“當初是你們力薦我來擔這盟主之位,我便要對你們、對岚邑武林負責!你們如此莽然跑去參與兩國的朝廷之争,兩面不是人,若是出事,我如何對得起大家的信任!”
昱陽便冷靜下去,丁儒道:“盟主息怒,小徒亦是為岚邑百姓着急。如此,依盟主之見,我們該如何做?”
扶風道:“便由大家共同決定吧。此處共有二十人,便除卻各門弟子,由其中的公證會二位前輩、十大掌門、及我這十三人投票決定戰是不戰。不可棄投,少數服從多數。大家可有異議?”
衆人點頭,扶風又道:“那麽,大家以佩劍示意。若是不贊成參戰,便佩劍不動。若是贊成參戰,便佩劍出鞘。”話音剛落,扶風便利劍出鞘,走到了衆人中間,道,“我雖為武林盟主,卻并無資格要求大家與我一道送死。是以将選擇權交給大家。只是昱陽師弟所言甚是,國若破,何來家?我扶若風将誓死抗敵,願意與我一起去的,便亮出你們的劍!”
昱陽眼神一亮,有些後悔自己方才對扶風出言不遜。衆人被扶風的氣勢所感染,紛紛利劍出鞘,道:“願與盟主誓死抗敵!護我岚邑百姓!”
扶風收了劍,道:“此方為我岚邑真好漢!上酒!我扶若風,要敬各位英雄好漢!”
當下便有人将酒端了上來,扶風掃視衆人一眼,仰頭将酒一飲而盡,道:“敬大家!”
衆人亦豪氣沖天,紛紛道:“敬盟主!”而後将酒一飲而盡。
扶風見狀,便坐回了原位,靜靜地看着自己的佩劍,神情有些陰沉,全然不似方才的熱血豪情。
一時間,氣氛竟有些詭異。
丁儒便道:“盟主,那我們當盡快廣發英雄帖,號令天下英雄前往流沙關。”
扶風沉聲道:“不急。”
昱陽卻有些着急:“要等到何時?”
扶風掐指算了算時間,道:“快了。”他起身,俯視衆人,道,“你們的确要為本盟主戰鬥,但不是去流沙關抗琨钤大軍,而是去垣中,将那一衆文武百官給本盟主剿了。”
衆人大驚之下已然察覺到了危機,昱陽提劍:“你……”卻開口便吐出一攤黑血。他晃了晃頭,眼前出現扶風的重影,他将劍撐到地上,道:“師父……”
丁儒此刻亦已真氣混亂,思緒陳雜,腦中攪成一片。
司徒羽生強行運功鎮住毒素,喝道:“是幻音散!大家以真氣護住心脈!”
衆人忙紛紛盤腿而坐,運功鎮毒。
扶風悠悠道:“沒有用的。你們不要做無謂的掙紮。再過得半刻鐘,你們便會變成本盟主的殺人傀儡。”
司徒羽生面上沉靜,幾番真氣周轉,勉強壓住了毒素,猛然飛身攻向扶風。
扶風身形疾動避開了他的攻擊,眼神一冷,道:“你倒真不好控制。直接殺了,一了百了!”
“住手!”
便在此時,傳來一聲斷喝。溫蘇夌三人闖入天頤壇,白斛立于一旁閉目口中輕念桑穰古語。小一及溫蘇夌飛身攻向扶風。扶風眼神一凜,堪堪避開,卻并未認出溫蘇夌。
溫蘇夌跑到昱陽身前,急道:“昱陽兄!丁掌門!”
昱陽睜開眼睛,看向溫蘇夌,眼中逐漸由清明變得混濁。
扶風在小一的攻勢下很快便落了下風,昱陽卻猛然提劍攻向溫蘇夌,溫蘇夌避開,大喊:“昱陽兄!”小一見狀速速棄了扶風,轉身回護溫蘇夌。
扶風獰笑一聲,坐在地上的衆人紛紛站了起來,行屍走肉般圍向溫蘇夌及小一。
小一心下暗驚,喊道:“溫公子!他們中了幻音散,六親不認!我纏住他們,你一定要離開這裏!”
溫蘇夌心中激憤,凜然道:“不!一定要救他們!”心中卻明白這十幾人都是岚邑武林的佼佼者,如今被幻音散操控圍攻他們,如此糾纏下去,他們堅持不了一刻鐘便會落得慘死的下場,如此一想,卻奇道,“白老前輩呢?”
正在此時,溫蘇夌周身忽然被青光萦繞,白斛大喝道:“上古神玉在此,邪穢退散!”
溫蘇夌胸前的神玉嗡嗡作響,跳出衣襟,浮至空中疾速旋轉,青光越來越強,整個天頤壇剎那間被覆蓋住。
被幻音散操控混戰的幾十人驀然頓住。扶風擡手勉強擋住那陣強光,正想逃走,卻轉瞬被人以劍氣穿透胸膛,當即斃命。
強光終于消散,溫蘇夌睜開眼睛,睜眼望去,正見漂浮在半空的神玉緩緩落回到他手中。他欣喜道:“白斛前輩!”
白斛悠悠地收了手訣,道:“這東西還挺好用。”
溫蘇夌不禁咧嘴笑了笑,他環視一周,跑到昱陽身邊,道:“昱兄!”又喊道,“丁掌門!大家可好?”
昱陽回歸清醒,疑惑道:“你是?”他甩了甩頭,驀然反應過來,喊道,“白兄!是你?你……你沒事!”
溫蘇夌點頭:“不錯,正是我。我與周奂界安然無恙。”
丁儒亦覺驚奇。
溫蘇夌道:“衆位前輩可還好?今日多虧了白斛前輩。”
衆人紛紛朝白斛圍過去,言語間煞是激憤。昱陽亦道不曾想這扶風竟是罪魁禍首。
溫蘇夌将真相與大家說了。
白斛道:“當務之急是擋住琨钤大軍,大家各自回去準備一下,吾将率領大家趕赴流沙關。”
衆人便紛紛聽從白斛的指令,以白斛為首。
下了天頤壇,只昱陽與丁儒還與溫蘇夌他們一道。見衆人都散了,丁儒方問道:“白小兄弟若還好,想必陛下亦無恙?”
溫蘇夌頗為驚訝,丁儒便道:“我聽了那些流言曾讓陽兒調查了你們的身份。我與陛下頗為投緣,斷不會有小人行徑。白小兄弟盡可放心。”
溫蘇夌忙道:“丁掌門言重了,我自然是信得過丁掌門的。只是有些驚訝。陛下無恙,大家放心。陛下會率軍誓守流沙關,守護大周百姓!”
丁儒方放下心來。
溫蘇夌道:“白老前輩,昱兄,丁掌門,那麽白樓亦就此別過,我還有很重要的事待辦。便待流沙關再會吧。”
昱陽道:“白兄務必保重!”
白斛忽然閉上眼睛握住溫蘇夌的手,再睜開時眼神有些複雜,最終只道:“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善惡一念,禍福自有定數。”
溫蘇夌微怔。他曾經聽魔執靈君說過這句話。
與幾人各自別過,溫蘇夌便和小一上了路。小一問道:“王後,我們先不去找陛下麽?”
溫蘇夌摸了摸腰間的夜明珠,眼前閃過魏堂胥的臉,道:“我們需要更多的兵力支援流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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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修入得公主府面見妍安,道:“殿下您找我?”
妍安與他相對而坐,問道:“你可知我王兄現在何處?”
衛修道:“待琨钤大軍壓境,他應會去流沙關。”
妍安微微點頭,道:“那麽魏堂胥呢?”
衛修道:“十驸馬現在在琨钤四皇子處,他亦與聞人恭書有協議。”
妍安微微歪着頭,有些出神。
衛修便道:“殿下何事傷神?”
妍安望向他,道:“你說,聞人恭書真會如此守信用,攻下流沙關便退兵麽?”
衛修垂下眼簾,道:“殿下寬心,只要殿下按照他的要求做,他便會守信用。今後兩國也将和睦相處,各安黎民百姓。”
妍安起身,望向窗外,道:“我忽然不記得,最初與王兄敵對的緣由。你記得麽?”
衛修微微皺眉,道:“殿下本便有曠世之才,而陛下太過婦人之仁。無論有無緣由,殿下都比陛下更為适合坐這王位。”
妍安嗤笑:“是麽?我記起來了。最初,我讓王兄為我留住魏堂胥,他不肯,我便記恨于他。開始覺得他事事不順眼。原來是為了一個不愛我的男人,我竟然想與我的親哥哥為敵。”
衛修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殿下何必介懷?”
妍安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可記得我曾經問過你的一個問題?”
衛修道:“什麽問題?”
妍安道:“你喜歡我王兄麽?”
衛修愣住。
妍安又道:“你喜歡,卻不甘于承認。為了得到我王兄,你竟然想毀了他。”
衛修手下微微用力,握上佩劍。
妍安看向他的佩劍,道:“你的劍法是在難迦學的,而我的武藝是我王兄所教。我自然及不上你,但你卻絕對殺不了我。”
衛修眼神漸冷,妍安道:“所以你由始至終誇我的那些話只是說來好聽的?你總說,本殿下有雄心壯志,曠世之才,卻又編些如此漏洞百出的話來欺騙利用本殿下?你是高估了你自己,還是低估了本殿下?”
衛修拔劍。徐席硯領着侍衛蜂擁而入,他将妍安護在身後,喝道:“拿下!”
衛修旋身而起,劍光四散。一幹侍衛紛紛哀嚎倒地。徐席硯大喝一聲:“保護公主殿下!”便提劍而上,他與衛修過了幾招,心下暗驚,這衛修的難迦劍法竟比陛下還要高出幾分。纏鬥間,徐席硯無意中接觸到衛修的眼神,心中驀然大悸。他暗道不妙,慌忙收式運功落到地上。
衛修欲利用侍衛對付徐席硯,掃過一衆侍衛的眼睛,卻猛然頭痛欲裂。他踉跄幾步站定,心中想起南宮餘的話,咬了咬牙提起真氣飛身突圍而去。
徐席硯強制調息,猛然吐出一口鮮血。妍安大驚:“徐大人!”她喝道,“快宣禦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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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痕閉目為徐席硯把脈,道:“此乃惑香。所幸衛修對惑香的運用并不十分熟練,徐大人又及時調息護住了心脈。”
妍安皺眉道:“徐大人何時可以恢複?”
禦痕道:“最快也需要兩日,他才能蘇醒。”
妍安攏袖踱步至窗邊,王量道:“殿下是在擔心流沙關?”
妍安道:“衛修逃走,必須要在聞人恭書改變計劃前行動,否則,王兄将很難抵擋琨钤的十萬大軍。”
王量道:“只能令學士公子林大人替徐大人之位率軍前去了。”
妍安思量良久,道:“不,林大人按原計劃率軍駐守京都,徐大人之位由我頂替。”
王量大驚:“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