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百曉神算·暗湧(下)
流言依舊在肆意流竄,時間卻照常流逝,百姓的日子亦該過還過。
流沙關卻被一片壓抑的氣息所籠罩,仿若暴風雨來臨前令人窒息的寧靜。
琨钤終于揮師南下,十萬大軍壓境。流沙關告急,陸賢的大軍卻仍在前來支援的路上。
聞人恭書計算着陸賢大軍的腳程,一切盡在計劃中,若能在三日內攻下流沙關最好,若是攻不下,他倒也不懼怕與陸賢的三萬大軍對陣。
屆時只要鄞暹大軍進攻垣中的消息一傳來,整個流沙關必然大亂。
聞人恭書唇邊浮出一絲冷笑。他看了看坐在帥案前神情漠然地盯着軍用地圖的魏堂胥,問道:“你還在看什麽?”
魏堂胥頭也未擡,道:“難以想象,你父皇竟連個随軍謀士也不派給你便讓你率了十萬大軍來攻打岚邑。”
聞人恭書道:“本皇子便是這軍中參謀,怎麽?此役勝券在握,本皇子即便一人也能掌控。”
魏堂胥擡頭看向他:“你可曾見過打仗?”
聞人恭書聳了聳肩,魏堂胥道:“你連打仗都沒見過,還想領軍作戰?你可知血流成河屍積成山是什麽情形?你以前自認為的那些龍潭虎穴與真正的戰場比起來,都是過家家。”
聞人恭書坐到他身前,問道:“你以前都是怎麽過來的?”
魏堂胥看着他的眼睛,道:“殺過來的。”
聞人恭書皺眉。魏堂胥移開目光,又盯向地圖。
流沙關易守難攻。琨钤大軍所駐紮之地在流沙關正北向,乃是平原地形,兵法上曰通,我可以往,彼可以來,且利糧道。然而,流沙關卻讓此處優勢盡失,反倒會被變利為弊。
魏堂胥微微皺眉。
“殿下,李将軍回來了,流沙關易守難攻,李将軍損失了不少人馬。”此時有人入了帥帳禀報。聞人恭書雖早已料到第一日絕對攻不下流沙關,卻還是嚴肅了神情,出了帳去。魏堂胥眼神微轉,也跟着出了去。
二人一出得帳去,便聽到一聲吼罵:“混賬東西!你也敢來質疑本将軍!”
只見那将領李馮一腳踹了個士兵到地上。聞人恭書道:“住手!”
李馮見是聞人恭書,忙收了劍行禮:“四皇子殿下!”
聞人恭書道:“發生何事?”
李馮又踹了那士兵一腳,臉上堆着谄媚的微笑,道:“無事無事,是本将軍治軍不嚴,望殿下恕罪。”
聞人恭書冷冷地看了李馮一眼,便要繞到後方去看傷亡狀況,卻忽然被那個士兵叫住,他磕着頭,聲淚俱下:“殿下!殿下!我等請願更換主帥!此人根本不懂得打仗,只會讓我将士沖上去送死!殿下!如此打仗我軍不敗也敗啊殿下!”
聞人恭書皺眉,李馮臉上惶恐,忙佩劍出鞘,竟手起刀落将那士兵給殺了,道:“殿下息怒,這狗奴才胡言亂語。”
聞人恭書未料到這李馮竟敢在他面前殺人,冷眼看了看自己衣擺上濺的血,握拳。魏堂胥上前拉開他,道:“臨陣斬将,軍士将會大亂。”
聞人恭書随魏堂胥回了帥帳,此刻方沒了先前的氣勢,道:“李馮此人是我皇兄親點與我的。未曾料到此人竟如此無用,皇兄真是看錯人了。”
魏堂胥微微皺眉,心下轉過些猜想卻又思而不得。
聞人恭書見他不說話,問道:“依你之見,我們如何才能盡快攻下流沙關?”
魏堂胥道:“地勢使然,別無他法,只能強攻。”
次日,李馮再率軍強攻流沙關。魏堂胥取了馬,道:“我一道去看看。”
聞人恭書道:“我也去。”
魏堂胥道:“你留在軍營。軍中不可無帥。”
聞人恭書只好留下。魏堂胥策馬趕上李馮。李馮見是魏堂胥,神情甚是高傲,道:“聽聞你曾是岚邑的十驸馬、平川大将軍?”
魏堂胥漠然地掃視着流沙關城牆上的将士。
李馮便也不再理會魏堂胥,揚了揚手,琨钤軍士止步布陣。李馮喊道:“上面的人聽着……”話音未落,只聽城牆守将大喝一聲:“放箭!”
李馮的人措手不及,這才紛紛舉盾去擋。李馮大喊,魏堂胥心念一轉,迅速揚劍護住李馮。箭雨過去,李馮大罵,道:“進攻!進攻!他奶奶的!”
魏堂胥看着李馮待在原地幹吼,他的人紛紛往前沖去,卻兵陣雜亂無常,一擊即潰,眼中蒙上一層濃重的疑慮。
第三日,琨钤軍士再次铩羽而歸。此雖早在聞人恭書的預料之內,他心底卻開始有些焦躁了。
魏堂胥只道:“主帥焦躁乃是軍中大忌。流沙關本便易守難攻,你不該如此輕易被影響情緒。”
聞人恭書道:“想來陸賢也快到了。明日由你領軍破關。拖得太久對我們沒有好處。你身經百戰,自然是有破關之法的。”
魏堂胥微微揚了揚嘴角:“自然是有的。”他起身望向帳外,忽然問道,“你與你皇兄感情甚好?”
聞人恭書道:“我出生之時天降祥瑞之兆,自小便是被衆星拱月般寵大的,你說他們與我感情好不好?父皇也很疼我。”
魏堂胥微微點頭。
——*——
又是一日拼死抵抗。夜幕降臨,流沙關在月色的照映下依舊籠罩着未散的煙塵。
“将軍!”副将呂原匆忙來報,語氣欣喜,“将軍!陸将軍到了!”
吳黥神色一松,仿佛重傷的右臂也好了般,迅速與呂原迎了出去。
“陸将軍!”
陸賢下馬,看着這個昔日老友,豪邁一笑,道:“明日開始,此處便交給我陸家軍了!”
吳黥亦開懷大笑:“歡迎之至!”
陸賢道:“我軍後方尚有驚喜,希望吳将軍看到後不會興奮過度。”
吳黥往後望去,只見另一人率領了另一股軍隊方陣停在了陸賢的大軍列陣旁。軍中旗幟赫然刺着一個“魏”字。
陸賢含笑望着溫蘇夌。流沙關即到,卻兩軍遭遇。此前蒙溫蘇夌相救,一直未有機會當面致謝。後來又聽聞陛下親自斬了王後,卻是做夢也未曾想到溫蘇夌竟然非但未死,還能號令樂川軍隊前來助陣守關。
吳黥果然激動道:“竟是……樂川大軍!”
溫蘇夌及小一下馬,小一行禮道:“陸将軍,吳将軍。”
吳黥回禮:“親侍大人。”他卻是并不識得這位昔日男後,猶豫道,“這位大人……”
陸賢亦是煩惱。此人已被免去王後之位,應當只能算是平民百姓了。
小一見了他們神色,便道:“這位是溫公子。無官無職。”
溫蘇夌亦對二人見過禮,便問道:“如今形勢如何?”
吳黥道:“三日來聞人恭書不斷派人強行攻關,只是所幸那領軍将領似乎十分不濟。我方雖軍士疲乏,倒也還能再頂個幾天。”
溫蘇夌皺眉點頭,小一道:“溫公子,一路疲憊,您先去歇一歇,想必陛下也快到了。”
溫蘇夌卻環視了周圍疲倦的守将,道:“我們需要将吳将軍的人撤到後方休整。”
陸賢道:“交給我便好。”
小一又道:“溫公子!”
溫蘇夌只好與小一去了。一個吳黥的士兵将他們二人領到一間極其簡陋的屋子,小一道:“溫公子,我便在這門口,您進去歇着。若是有事便喊我一聲。”
溫蘇夌将小一也打發去休息了方入了屋內,和衣躺下,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只要一閉上眼睛便不斷想起周禮桓。
為了引出禍根,斬斷禍患,他們放任一切陰謀詭計、邪欲妄念鋪天蓋地而來。
而後迎接他們的,便将是前塵盡葬,天人永隔。
這一切,對他公平麽?對周禮桓又公平麽?他越來越不敢孤身一人獨處,為的就是避免胡思亂想。
他起身坐到床沿,将雙手撐在腿上覆住眼睛。
卻依舊是周禮桓。他從未像此時此刻一樣過,如此思念周禮桓。
去而複返的小一環着雙臂,倚着牆微微閉目。卻被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驚動,猛然睜開眼睛。他的神情由驚訝變為欣喜。
周禮桓卻擺手示意他不要出聲。小一點頭。
周禮桓輕輕推開門。
一片月光洩進屋中,溫蘇夌擡頭,怔住。周禮桓整個人都浸在月光中,異常柔和。
他轉身關上門,緩緩走到溫蘇夌身前單膝跪下,擡頭道:“夌兒可是在等我?”
溫蘇夌擡起手覆上他的臉。周禮桓閉目在他掌間摩挲了片刻,親了親他的掌心,将他的手握住,柔聲道:“夌兒可是想我了?嗯?”
溫蘇夌異常乖巧地點了點頭,緩緩傾身下去,閉上眼睛輕輕地吻住周禮桓。
周禮桓心中一軟,變被動為主動,柔柔地含住他的唇舔舐吮吸,而後挑開他的牙關,舌頭相纏,嘴唇相互碾壓着摩擦。呼吸都急促起來,周禮桓起身抱着他的腰将他放倒在床上,俯身壓了上去。
溫蘇夌緊緊地摟住他的背接受他狂風驟雨似的親吻。
纏綿了許久,周禮桓方流連着從他唇上離開,平躺下去将他抱在了懷中,平複着急促的呼吸。
溫蘇夌臉色緋紅,微微擡起頭來看着周禮桓俊美的臉,忽然咬了咬他的耳朵,道:“我已經為你的兒子和女兒取好名字了。”
周禮桓輕輕笑了笑,道:“叫什麽?”
溫蘇夌便十分不開心地道:“你為何不說些‘不生、不娶、我的心裏永遠都只有你’之類的庸俗話?”
周禮桓拍了拍他的臉,道:“你喜歡聽麽?”
溫蘇夌從他身上滾到一邊,涼嗖嗖地道:“哼,你說來聽聽。”
周禮桓便翻了個身重新将他壓在身下,咬着他的耳朵道:“吾周禮桓将傾吾一切,護夌無虞,不生子,不娶妻。不戀榮華富貴,不貪地位王權,唯寵蘇夌一人。”
溫蘇夌噗呲笑出聲,嫌棄道:“陛下,您可真庸俗!”
被周禮桓熟悉的氣息與體溫包圍着,溫蘇夌很快便睡了過去。
周禮桓起身,将他輕輕地放到床上。又低頭在他額上親了親,便封了他的睡穴,轉身離開。
小一見周禮桓出來,道:“陛下,白前輩與丁掌門他們到了。”
周禮桓點頭,道:“你明日在此保護夌兒。他的穴道要十個時辰後才會解開,省的他又拼命往戰場上亂竄。”
小一道:“陛下……我……”
周禮桓語氣堅決:“你不要上戰場,在此保護王後。”
小一無奈:“是,陛下。”
周禮桓大踏步去了議事廳,衆人都已到齊相候,見了周禮桓進來,陸賢、吳黥等人即刻行禮:“陛下!”
丁儒等人則是随後方與見禮:“陛下!”
周禮桓颔首擺手,速速到了帥案後站定,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拱手鄭重行禮,道:“周禮桓在此,替岚邑黎民百姓拜謝各位!”
衆人紛紛回禮。
周禮桓讓衆人靠攏到帥案前,道:“當前形勢,看來琨钤人多勢衆勝券在握,實則對我方有利。其一,我方有聞人恭書所不知道的隐形優勢,譬如樂川大軍及武林同盟,如此便可攻其不意;其二聞人恭書從未有過作戰經驗,三日來流沙關強攻不下,他必會心生焦躁。明日卯時,由陸将軍領軍出戰,反守為攻。”
陸賢道:“領命!”
周禮桓點頭,道:“孤需要輕功高手一十二人。”
白斛道:“任陛下差遣。”
周禮桓看向白斛,道:“白前輩,陸将軍反守為攻只是聲東擊西,明日兩軍對陣時,這一十二人需潛入敵方軍營,燒其糧草。”
白斛道:“易如反掌。”
周禮桓微微颔首,移開視線:“糧草一毀,琨钤軍隊必會大亂,聞人恭書則會提高警惕,兵來将擋。是以,在他恢複軍中秩序之前,我軍便要一鼓作氣,進行二次攻擊。而這二次攻擊,将由孤率樂川大軍出戰。”
吳黥擔心周禮桓安危,便道:“陛下,便由微臣出戰吧。陛下當坐鎮軍中,不應以身犯險。”
周禮桓搖頭:“此戰不定高下,不分尊卑,周禮桓與衆位榮辱與共。”
衆人心中動容,只見人群中忽出列一人,下跪道:“陛下,倉山弟子赫連碁請您恕罪。那日在啨卌江湖客棧出言不遜,我鄭重向您道歉,并将用我的劍保衛國家,絕不退縮!”
昱陽會心一笑,甚是感動。
周禮桓将他扶起來,道:“陳年舊事而已。江湖倒真是個好地方。”
只聽又一個聲音嬌笑道:“如此,才像條漢子嘛。”
赫連碁擡眼望了望豔傾絕,臉上有些紅。豔傾絕又嬉笑道:“哎呀你幾乎要俘獲本堂主的芳心了。”
赫連碁窘迫地低下頭。衆人忍不住大笑,周禮桓亦不禁揚了揚嘴角。
——*——
魏堂胥踱出帥帳,望了望天色。劍眉微皺。這幾日他一直被一股不安充斥,卻又尋不到源頭。
濂臻走到魏堂胥身邊,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
魏堂胥雙眉微微舒展開來,四周望了望,道:“你即刻回琨钤京都一趟。”
濂臻細細聽了他的交代,領命而去。
“他去哪裏?”聞人恭書忽然出現在他身邊。
魏堂胥如實道:“回琨钤京都。”
聞人恭書疑道:“回去做什麽?”
魏堂胥道:“你我可能都被人愚弄了。情況不妙。”
聞人恭書皺眉:“此話何意?”
魏堂胥卻負手望向流沙關,道:“陸賢已到,他們要開始反守為攻了。”
話音剛落,鼓聲震天。流沙關城門大開,齊整步出一方軍隊,軍中旗幟上的“陸”字随風飄揚。
陸賢勒馬,喝道:“敵方何人應戰?”
聞人恭書皺眉道:“由你領軍應戰。”
魏堂胥卻搖了搖頭,道:“時機未到。”說着便重回帥帳。
聞人恭書眼中閃過一絲疑慮,卻還是出了帥帳,命李馮領軍應戰,而後方重回帥帳。
魏堂胥對聞人恭書的疑慮仿若未見,只專注地看着地圖。
聞人恭書聽着遠處傳來的厮殺聲,道:“何謂時機?”
魏堂胥道:“第一日你說過的話可還記得?你說琨钤大軍勝券在握,即便只有你一人,你亦能控制局勢。而如今,只不過是強攻不下的第四日,你身為主帥卻焦慮不堪了。若是再出些意外,你豈非即刻便亂了陣腳?”
“殿下!不好了!所有的糧帳都起火了!”此時卻有人慌慌張張進來禀報。
魏堂胥叫住欲沖出去的聞人恭書,道:“聞人恭書,你現在可還記得自己揮師開戰的緣由?”
聞人恭書一愣,魏堂胥冷然看向他:“戰争豈是兒戲!你手中握着的,可是你十萬琨钤子民與岚邑無數無辜百姓的性命。好生反省一下,你是否真有能力對他們負責!”
聞人恭書壓下心中的怒氣,憤然離去。
遠處的糧帳連營濃煙滾滾,一衆士兵慌亂的救着火。
聞人恭書緊緊握拳,望向戰場,卻是李馮的人連連潰散,退回守地。
陸賢喝道:“不要追擊!撤退!撤退!”
大軍即刻有序地撤回關內。
魏堂胥聽到陸賢鳴金收兵,起身又出了帥帳。聞人恭書的大軍正亂成一片,流沙關再次敲響戰鼓。
周禮桓領着樂川大軍出城而來。
聞人恭書的軍隊見了軍旗上的“魏”字,紛紛大驚。三國無人未曾聽過平川大将軍與樂川大軍的名號。
聞人恭書沒有認出一身铠甲的周奂,只策馬而來,怒道:“魏堂胥!樂川大軍怎會在此!”
魏堂胥上馬,哼笑一聲:“聞人恭書,你倒不如去問問吳黥,他還有多少你所不知的東西。”他冷冷的瞥着聞人恭書,道,“戰事瞬息萬變,如此淺顯的道理你都不懂!”
聞人恭書怒道:“魏堂胥!樂川大軍向來聽你號令,你前去迎戰不得推脫!否則,本皇子不得不懷疑你的誠意!”
魏堂胥哼笑一聲:“本将軍的樂川大軍,自然要由本将軍來號令。”
兩軍對陣,魏堂胥看着周禮桓。
周禮桓亦靜靜地看着魏堂胥。
魏堂胥上前幾步,緩緩掃視着他的樂川大軍,伸手拿下頭盔扔開。
樂川大軍迅速騷動起來:是魏将軍!
昱陽在城牆上看清這一幕,亦大驚道:“是韓門主!”
樂川大軍顯然未曾料到有朝一日魏堂胥竟會與他們敵對,紛紛起了抗拒之心,并不願意與魏堂胥交戰。周禮桓微微側目,卻并不安撫樂川大軍,只靜靜地望着魏堂胥。
魏堂胥緩緩舉劍,高聲喝道:“樂川大軍,聽吾號令!”
昱陽心中咯噔一聲,急道:“難道韓門主要策反樂川大軍?!”
城牆上的衆人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陸賢迅速轉身沖下城樓,大喊道:“支援陛下!”
吳黥亦吼道:“弓箭手準備!”
樂川大軍紛紛繃緊了神經,魏堂胥卻決然策馬倒戈,沖殺回琨钤大軍中,戰場上回蕩着他的嘶吼:“随本将軍上陣殺敵!守我岚邑邊關!”
周禮桓亦策馬沖向敵陣,舉劍高喊:“支援平川将軍!”
樂川大軍士氣大震,紛紛嘶吼着沖向琨钤大軍。
琨钤大軍本由魏堂胥率領,此時此刻軍中無主,陣腳大亂,一潰千裏。
昱陽心中激蕩,踏上城樓飛身而下前往殺敵。
武林衆俠便欲紛紛效仿,白斛喊道:“各武林同道莫急!”他放眼望向聞人恭書的駐軍,道,“分散攻擊,引發敵軍騷亂。一達到目的便即撤回我軍陣營,萬萬留心不可孤身被敵軍圍攻,困獸不可纏鬥。可聽明白!”
衆人點頭,分散而去。白斛擡頭望了望天,低聲道:“烏雲蔽日,邪祟出世。”
聞人恭書幾乎為這始料未及的變故咬碎銀牙,他狠道:“魏堂胥!我本不該信你!”說罷持了劍上馬沖到陣前,號令駐地大軍保持陣列,準備全軍迎戰。
周禮桓一路沖殺到魏堂胥附近,揮劍斬了圍着魏堂胥的幾人,魏堂胥望了他一眼,劍下未停,口中道:“白樓何處?”
周禮桓道:“很安全。”
魏堂胥心中的一些重壓消散,卻又皺了眉,道:“我在琨钤軍營中發現一些事似乎不太正常。”
周禮桓道:“何事?”
魏堂胥道:“所有一切。甚至連聞人恭書的十萬大軍都不正常。你看他們,一擊即散,如此弱的軍隊,即便可以拿下流沙關也絕對損失慘重,甚至撐不到垣中。聞人恭書還號稱自己有十方兵權?”
周禮桓掃出一片空地,掃視着整個戰場。琨钤大軍果然一潰千裏。
魏堂胥道:“有人利用聞人恭書吸引了我們所有的注意力。”
周禮桓心下念頭疾轉,道:“糟糕,禍根已遇!另外兩路大軍即将到達,必須停戰,不能讓他們加入混戰!”
魏堂胥卻道:“晚了。那個人太了解聞人恭書了。此時此刻,只怕即便我們要停戰,聞人恭書也不會答應了。”他猛然策馬沖向聞人恭書的駐地,道:“我去控制他!”
周禮桓回頭掃了流沙關一眼,眼中泛起些柔軟的波瀾。低嘆道:“本想讓你多休息一天的。對不起,夌兒。”他提劍策馬,沖殺至安乞身邊,道,“回關,将王後帶出來!”
小七疑惑了一霎,領命而去。
聞人恭書的戾氣被盡數激發了出來,他仗着輕功淩空指揮着琨钤大軍只許進不許退。琨钤大軍雖戰鬥力弱,卻也因為人多勢衆堪堪擋住了樂川大軍。
周禮桓飛身而起,躍到高處,放眼望去。琨钤大軍的後翼開始潰散。
吳黥在城牆上卻看得清楚,有兩路軍隊分從東北與西北二側沖散了琨钤大軍的後翼。
琨钤大軍被包圍了。
吳黥欣喜,道:“又有援軍到了!開城門!大家一起出城迎敵!”
周禮桓往後望去,見城門正開,猛然策馬回沖,提了內力高聲喝道:“關城門!回城待命!沒有孤的命令絕不能開城門!”而後又提劍疾速沖往琨钤駐地。
聞人恭書居高臨下,很快便看清了從後翼沖殺過來的兩股軍隊。東北側的軍旗赫然刺着“夙”之一字。
聞人恭書咬牙道:“靳肅遠!”
他開始明白自己落入了一個圈套。本該受柳賦封控制去擾亂岚邑京都的岚邑武林衆人卻出現在了這裏、甚至連本該率軍攻打垣中的靳肅遠亦在此與他敵對。他看着已經潰不成軍的己方将士,心中又閃過聞人瑞燕的臉,忽然生出幾分決絕的悲涼。
“聞人恭書!命令你的人停戰投降!馬上!”魏堂胥大喝。
聞人恭書冷笑幾聲,道:“兩敗俱傷而已,我要你們亦不得好死!”
魏堂胥怒道:“愚蠢!被人利用了還懵懂不知!馬上停戰!雙方一起停戰!”
聞人恭書大吼:“誰也不許退!殺!”
靳肅遠與垣中大軍的将領很快便沖殺了到了中央。周禮桓朝着二人靠去,卻見那垣中将領并不似徐席硯,喝道:“何人領軍!”
那人将頭盔一摘,欣喜道:“王兄!”
周禮桓震驚不已,來不及開口卻見妍安身後嘶吼着沖去一人,劍尖閃着血光,妍安卻因為見到周禮桓太過欣喜毫無察覺。周禮桓大驚,猛然策馬沖過去,吼道:“妍兒!快躲開!”
妍安轉身,眼前滴着血的劍尖随着一個面目扭曲的士兵倒下。他微微擡眼,看向身前一襲白衣被鮮血染紅,面上帶着血污卻仍舊氣質不俗的人,有些愣。
昱陽看着這個身着铠甲,面目秀美卻英姿飒爽的女子亦有些驚訝,道:“姑娘當留心背後才是!”
妍安回神,微微颔首,道:“多謝。”
周禮桓趕來,翻身下了馬,急道:“妍兒!可有受傷?”
妍安搖頭,抱住周禮桓:“王兄!”
昱陽又是訝異,留了下來為二人留神周圍的刀劍。
周禮桓推開妍安,厲聲道:“簡直胡鬧!怎麽會是你!你怎可跑到這種地方來!你若出事,我如何與父王交代!”
妍安道:“徐大人中了衛修的惑香,昏迷不醒,我這才領軍前來。”
周禮桓道:“文武百官難道無人可用了麽!你就是胡鬧!”
妍安低下頭,道:“可是,王兄,我想你了。”
周禮桓皺眉,嘆了口氣,上了馬,伸出手道:“上來!”
妍安于是又欣喜地握住周禮桓的手上了馬坐到周禮桓身後。周禮桓望向昱陽,微微低首,道:“多謝昱兄相救妍安之恩。”
——*——
魏堂胥見聞人恭書執迷不悟,便欲用強,方翻身下馬卻見一個人影飛身而來,落到聞人恭書身邊。
聞人恭書見了那人,似乎瞬間戾氣全消,怔怔地叫道:“師父?”
聞人瑞燕攜了聞人恭書飛身落到魏堂胥身前,聞人恭書忽然掙紮起來。聞人瑞燕厲聲道:“書兒!”
聞人恭書靜下來,聞人瑞燕道:“令琨钤大軍停戰。”
聞人恭書忽然淚流滿面,哽咽道:“可是……師父的仇還未盡報……”
聞人瑞燕嘆了口氣,道:“若是你犧牲了性命為我報仇,你覺得我便會開心麽?兩軍一起停戰,好麽?”
魏堂胥見狀喝道:“樂川大軍及岚邑将士聽令!停止攻擊!停戰!停戰!”
聞人恭書擦幹眼淚,指揮着琨钤殘軍退到後方。
混戰暫歇。
周禮桓與靳肅遠對視一眼,岚邑各人靠向魏堂胥站定。
聞人瑞燕朝周禮桓及靳肅遠道:“琨钤退兵,并且保證今後絕不再犯二國國界,不幹涉二國國政。”
周禮桓卻望向魏堂胥,問道:“如何?”
魏堂胥環臂,神情甚是嚴肅,道:“只怕不妙。”
各人正自因為二人的對話而莫名其妙,只見遠處飛奔而來一人。魏堂胥看清來人,道:“果真不妙!”
濂臻看起來似乎十分緊張,徑直沖向魏堂胥與周禮桓,道:“門主!陛下!是聞人弘斯!他的大軍馬上便能到達這裏,約摸有十萬!”
魏堂胥咬牙大吼:“列陣!列陣!防守!馬上!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