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藺竹伏在雲上, 又怕掉下去又有點看不清下面的風景。
“還要往前……然後右拐就到了。”
解雪塵哦了一聲,雲跟着一抖。
“啊啊啊!!”藺竹雙手抓緊邊緣:“我怕高啊雪塵哥!!你不要吓我!!”
“還搶不搶桃子了?”
藺竹:……兄弟你今年幾歲??
解明煙目睹全程,默默扭開頭。
看不下去了, 把他姓摘了吧,叫狗雪塵得了。
四人還是有所考慮,沒有喧賓奪主地直接乘雲降到武家莊子裏, 不近不遠地找了個樹林落下, 然後漫步走過去。
武家公子正在門口笑迎賓客,莊園正門口禮物車馬猶如流水一般, 客人更是三教九流皆聚了個齊全。
他一眼就在人群裏看見了解雪塵, 高聲拱手道:“英雄!”
解雪塵往後側了一步,拿藺竹擋着。
藺竹:“哈哈哈好久不見。”
“藺舉人!”武家公子先前買了他們家的雲緞, 今日還特意換上這一身流光溢彩的好衣服, 笑起來很爽朗:“還忘了自我介紹,在下武北閣,今天還辛苦各位過來祝壽,對了……車馬呢?不用客氣, 讓下人帶去我們馬廄裏,一定好好照顧!”
藺竹一時間短路笑容僵在臉上。
解雪塵淡淡道:“走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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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北閣一臉敬佩:“不愧是武林中人,竟有這般好的輕功!”
藺竹:行吧你說是啥就是啥。
他們揭開核桃客變的禮盒,一手托出一臂長的粗長獠牙。
先前客套的時候, 旁側進進出出還一片熱鬧。
等兩根豬牙托出來, 四周交談戛然而止, 轉為一片寂靜。
武北閣已經驚了:“這——這我怎生受得起!”
他随父親經營商鋪多年, 也就見過半臂多長的象牙, 那般名貴貨還輕易不敢收。
如今與解英雄只是一面之緣, 他竟然尋來這般稀罕的物件!!
不光是武北閣驚了, 旁側嗑瓜子聊天的姨娘們商宦們全都跟定在原地似的,近距離看見這玩意的沖擊不亞于看見神仙下凡。
真有這麽粗這麽長的象牙?!
“實不相瞞,”解雪塵平靜道:“這是豬牙,并非自象身上取來的。”
“後山有野豬作亂不止,我便獵走了。”
武老先生最先反應過來,高呼一聲英雄便沖過來敬酒。
他們家能結交這樣的牛逼人物,将來得是多大的靠山!
上能清剿馬匪盡數充公,有膽識有魄氣,下敢為民除害殺了這野豬精,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一行人被簇擁着送去上席,沒等開席便有瓜果點心成盤端來,當真是看花了眼。
雖說這四人裏,解雪塵貴如帝王,解明煙一度為仙,蘇紅袖出身名門,宴席佳肴早已見過太多。
但擱誰扔在這荒山野嶺裏呆上幾天,每餐能吃個雞蛋都新鮮,再來吃席都爽得飛起。
玫瑰酥!奶黃糕!瓜子仁烤餅要多少有多少!
不用起竈不用洗碗,大蘋果吃不完帶着走不說,核桃全都砸好剝好堆在小碗裏,吃完了随時添。
藺竹過年都沒這待遇,看見豐收大宴般的豪華流水席已經在攥袖子了。
“克制。”解雪塵溫和道:“你好歹是個舉人,注意吃相。”
話音未落,有禮侍敲鑼示意進菜,漂亮丫鬟們托着長盤快步而出,涼菜有鹽藏酒漬過的醉蟹,一起開殼露出成團的黃油來。
五生盤更是仿了先唐遺風,把豬牛羊驢鹿的肉細細片過,雖是像沾了血,但裹着醬料卷入口中,濃烈香味直沖天靈蓋,舌面被冰過一下又被甜香襲滿,回味無窮。
如此種種的數番涼菜用過之後,第一份大菜便是烤乳豬。
金燦燦的是刷過了蜜,肉香味同肚子裏填的香瓜融在一起,既清冽又馥郁,五花三層的肉切開了更是淌出明燦燦的光來,火候烤的恰到好處。
藺竹極清晰地聽見了身邊咽口水的聲音。
他擡頭一瞧,男人仍是面無表情,一臉欠奉。
裝吧,接着裝,等會兒肉都給我吃哼哼哼。
第二道菜是青筍燴鲈魚,魚皆是仔細過稱算過輕重,五斤以下全都不要。
鲈魚花在烹饪前便小心摘出來,待香湯上灑過蔥花以後再放在顱頂。
沒等鲈魚動幾筷子,現摘的紅薯嫩芽已經拿炭火小炒過幾番送上來。
明綠色光是看一眼便能解了膩味,放入口中更是脆生彈牙,清透之感自舌至胃,像是無端飲了滿杯的山泉水。
十八盤菜逐一上來,席間歌舞更是愈看愈新,更有玩火把的踩高跷的成隊而過,贏得無數叫好聲。
幾個世外人也沒見識過吃席還能看雜技,猴戲耍完時小猴兒還摸走了蘇紅袖案上的蘋果,邊嚼邊跟她揮手拜拜。
藺竹身為舉人,哪怕還未考上更高的功名,在十裏八鄉皆被敬重有加。
按着本朝的規矩,單是考上秀才便能在衙門上見了知縣老爺仍不下拜,考了舉人更是能免除賦稅徭役,日子較常人來說輕快許多。
他哪怕并未介紹過自己,席間也有許多人頻頻敬酒示好,談話時也多有親近,并不避諱。
大夥兒一邊看着舞姬翩跹回旋,一邊聊起附近衢州城的新事,說是那知府知州偷藏贓物之事終是紙裏包不住火,被拿着尚方寶劍的特使當場斬了腦殼不說,家裏七八房姨太太皆是受了牽連,交出許多首飾田契來平帳。
不光如此,朝廷新派了個剛正不阿的好官來了衢州,還特意找到那個冒着風險打抱不平的說書人,請他去衙門裏當了個師爺。
“那贓物呢?”
“何止是贓物!那兩個大官直接被抄了家,翻出來的髒錢全都拿來修河堤建養濟院了,聽說收養了好些逃荒來的小孩老人,新知府還常常去看他們哩!”
說到這裏,席間賓客大聲叫好,皆是聽得快意。
絲竹聲漸急漸促,突然有人一腳轟開大門,一招手有家丁魚貫而入,冷笑一聲抽出長刀來。
“好熱鬧的日子,竟然不來請你爺爺我?!”
解雪塵正在剝醉蝦的殼,聞聲略擡了下眼皮。
藺竹笑他:“你直接吃不得了,殼也很脆。”
解雪塵瞧他一眼,蝦遞了過去:“你來?”
藺竹并不生氣,反而還真的剝起來,兩三下殼肉分離不說,指尖沒沾到半點酒水。
門前已有賓客驚呼起身,不敢在這般兇險裏再多停留。
可哪裏等他們跑路,那跋扈壯漢已經招呼了夥計擋住前後門廳,武家自己的家丁竟也混跡其中,像是齊齊爆了反骨!
“武家父子都是好大的能耐,敢搶人良田拆人房屋,聽說還殺了好幾個年輕寡婦的孩子,把人擄進自家裏不許報官?”
壯漢長刀一揮,賓客皆是猛地往後倒,生怕被波及到。
但先前還在祝壽祝福的人臉上都變了臉色,難以置信他口中的話。
武家一向愛鄰親厚,和熟人做買賣不還價不說還常附贈不少好東西,說是這附近最心善的富戶都不為過,私下裏竟然這樣?!
武北閣當即氣得恨不得上去揍人,臉都漲紅了怒道:“哪有你這樣空口污人清白的!我家從未做過你口裏的半樁惡事,天地良心!”
“噢,那我為什麽要來找你麻煩?”壯漢反問道:“各位可都瞧見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我是發了羊癫瘋突然來找你不痛快?!”
“你武家面上親和待人,其實各個都是道德敗壞的畜生,我家小妹至今都囚在你家地牢裏,是不是?!”
衆人齊齊變色,再看武北閣時都滿臉審問。
你還是人嗎,還不趕緊把人妹妹給放了??
武家老爺子一口血都快噴出來,伸長了手指着這無賴道:“你——你——”
解雪塵又割了半腿烤乳豬,斜着刀細細片肉,蘸一口糖慢慢吃。
蘇紅袖已經用靈識探過,他家地窖裏全都是冰,有個屁的姑娘,前屋後院也找不到所謂的慘寡婦,心裏已有定論。
她眼瞧着老爺子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側身道:“我去?”
解雪塵淡笑:“別把血濺到我這邊來,八寶飯還沒上。”
壯漢這次确實有備而來,像是要趁着這盆髒水潑下來趁機将武家翻個底朝天出來,怒喝一聲正氣凜然:“事到如今,還裝什麽忠義之人!”
“慢。”人群裏有粉衣姑娘從容起身:“有事找官府,別來這鬧,大夥兒在吃席呢沒看見?”
“你算老幾?”無賴冷笑一聲:“怎麽,你是姓武新納的妾室,來這給他打抱不平了?”
蘇紅袖俯身拿了一筒筷子,溫柔道:“你說什麽?”
“我說,滾。”無賴瞪眼道:“再耽誤爺主持公道,當心——”
話音未落,一根筷子挾着勁風刺來,直接把他的整只手釘在牆上!
吃席路人:“嚯——”
“你!!你!!”壯漢痛到狂呼一聲,罵道:“還愣着幹什麽,綁了她去搜府啊!!”
裏外家丁面面相觑,操起長棍就沖過去要将她制服。
蘇紅袖揚眸一笑,反手就把滿筒筷子擲了出去。
這回沒等家丁反應過來,三十七根細竹筷貫心而出,好似天女散花般把人一二三四五全都釘在地上不說,速度之快讓人目不暇接!
就像是她剛揚了下手,成群家丁就已經骨牌似的齊刷刷依序倒地,口噴鮮血好似噴泉!
吃席路人:“哇——”
藺竹看得心驚,暗道這特麽才是女魔頭好嗎,轉頭試圖跟解雪塵眼神交流。
“哎?雪塵呢?”
這邊壯漢忍着痛把筷子□□,眼瞧着手下被這妖孽弄得非死即殘,寄希望于另一邊,自己竭力拖延時間。
“你這使的什麽妖法!有本事就和我單殺一回!”
吃席的賓客跟着支棱着看:“诶——”
“诶什麽诶!”壯漢罵道:“老子打架你們捧哏是不是!”
蘇紅袖本來還想趁着山珍雞湯冷掉之前回席繼續吃,此刻也失了興致,皺眉道:“你胡攪蠻纏這樣鬧騰,到底是為什麽?”
武家老爺子臉色慘白,生怕那無賴當着衆人的面說出口。
壯漢像是有所感應,一咬牙還是咽了回去,罵道:“不敢打了?你怕了?”
那邊好了沒有,還不快點!這時候都沒起火還是怎的!
蘇紅袖道一聲好啊,空着手便朝他走過去了。
壯漢看她走得這樣快莫名心驚,高高舉起長刀有意威懾:“你當心老子劈了你的半條胳膊下——”
還未說完,粉衣女子竟然已經閃至面前,揚手如刀狠劈而下。
賓客們在跟着喝湯:“嘶!”
真是穿得越粉打人越狠,那女的明明連棍子都沒拿,已經把人快揍成豬頭了!
武北閣已經在瘋狂鼓掌了:“姑娘好身手啊!!”
另一邊,武家後院裏,幾個家丁在拿着火折子燒稻草。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今日無風無雨,怎麽就是燒不起來?!
前頭已經聽着打起來了,他們這邊再不快點怕是要被人捉起來!
正鼓足腮幫子吹氣,身後突然有人開口。
“放火呢?”
“是啊急着呢,別添亂了,”家丁罵道:“看什麽熱鬧,趕緊滾!”
罵完又覺得不對,回頭一看有個黑袍男人站在身後,瞧着像是那個傳說中單殺匪寨的将軍爺!!
解雪塵面露微笑。
“你爹娘有沒有教過你,不要在別人過生日的時候搞事情,嗯?”
“啊這這這……”幾個家丁面面相觑,已經準備拔腿就跑了。
方才還一星半點的火苗驟然蹿了齊身高,把四人盡數吞了進去,連半生慘叫都沒落下!
解雪塵看着這人燒成木炭,半晌沒走。
這幫人到底什麽毛病,淨挑人過生日的時候動手。
他在那站着思考人生,地底由遠自近傳來熟悉的顫動,一個狗頭猛地冒出來。
“嗷!”
“不是讓你看家嗎,”魔尊擰眉看着吐舌頭傻樂的發財:“溜過來幹什麽?”
狗頭特別誠實地舔了舔還在亂冒的火苗,瞧着想吃。
“這個不能吃。”解雪塵蹲下來拍拍他的腦袋:“太晦氣了,要吃你去別人田裏随便吃點,填飽肚子了回去看家,知道嗎。”
“汪汪!”
正庭裏,壯漢已是刀都拿不動了,整個人都癱在地上。
衙門裏很快來人收屍收肩,還有熱心群衆幫忙做證,表示這人莫名其妙就沖進來鬧騰了,誰都不知道他發什麽瘋。
武北閣伺候着老爺子把氣喘勻實了,安撫衆客拿厚禮回家。
“今日招待不周,見諒見諒!”
客人們也都是見好就收:“我們來吃席還拿銀子,不好吧……”
“你們家內部有啥問題和平解決啊,我們還是信你的!”
“對啊,我怎麽從來沒聽說你家有霸占良田啥的……剛才那個人胡扯的我都快信了!”
“一定一定,我們這就和官府好好解決!”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衙門的官差也擺擺手。
“這人太多了,你們幾個估計也受驚了,先休息下,明兒我們登記完了來找你們。”
“好的好的,一路小心!”
武北閣把他們相繼都送出門外了,一回頭看見蘇紅袖在盛湯。
“來個人端去熱熱?”蘇紅袖皺眉道:“怎麽冷的這麽快。”
“翠花!碧草!快去給女俠熱湯!!”
解明煙這邊還在啃燒牛尾,溫和道:“後面的菜還上不上?”
“上的上的!各位想吃什麽都行!!”
解雪塵把四個炭人交給官差之後,再回席上看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興致略減。
武家老爺子緊急喝了兩貼藥穩好心神之後,拄着拐杖顫顫巍巍地又走出來,見着他們第一句話就悲憤交加:“老夫從來沒有搶過什麽寡婦!!”
“沒有沒有,”藺竹安撫道:“但是事已至此,您要不要把原委和我們講講,這都是怎麽回事?”
武北閣正跟着丫鬟一塊兒端着紅燒兔腿出來,抹着眼淚道:“恩人吶——”
“端穩了!”蘇紅袖喝道:“那盤我還沒嘗過!”
武北閣把兔腿交給丫鬟端給她,扶穩了親爹坐下,這才把其中隐秘和盤托出。
他們這次請解雪塵來,就是防了這一出。
“早就聽說将軍爺能文善武,是天下無雙的好功夫!”
“行了。”解雪塵道:“你家藏了什麽?”
又是要搜院又是要放火,無非就是想趁亂拿走什麽。
老爺子這才從內襟裏掏出一張羊皮,委屈的不行。
“這無賴是我遠方表侄,六七年前過元宵的時候,我喝醉誤事,告訴他家裏藏着這麽個寶貝。”
“說來也是傳了四代,最開始還是因為我家先祖慈濟窮人,某天收拾粥棚時發現這麽個物事!”
他把羊皮遞給解雪塵,大有解脫之感。
“先祖身邊門客全都看不懂其中玄機,但總覺得不對勁,特意找當時雲游四方的僧人來解。”
“高僧一看這皮,就說這絕非出自凡間之羊,怕是世外的東西。”
“上頭記述文字符畫也定是仙語,俗家弟子如何能認得!”
“恩公恩母,我家怕是守不住這寶貝了,今後叫人知道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亂子出來,求你們就此收下吧!!”
解明煙湊在旁邊看羊皮上寫了什麽,随口道:“您別亂喊,這樣輩分太亂了。”
只見羊皮展開,其中有勾畫圈點,看着淩亂無序,确實不是凡間的字跡。
解雪塵伸手一撚,皺眉道:“确實不是凡間的羊皮。”
這皮子外韌內棉,而且刀穿不壞火燒不爛,唯有三界外才有這樣的東西。
他把皮子遞給五哥:“你認得?”
“認得個屁。”解明煙啧了一聲:“哪個仙家的小孫兒亂畫一通,被這人撿着了?”
“有可能。”
“怎麽會,”藺竹伸手一指:“這裏寫着北,是梵文。”
一仙一道陷入沉默。
藺竹湊在旁邊看,又認出來幾個字。
“這裏寫着蒼鸠山,這裏寫……我不認識了。”
武家老爺子一臉震驚:“現在科舉還考梵文了?!”
“不是不是,我看了些閑書。”藺竹琢磨道:“瞧着是個地圖,你們聽過蒼鸠山嗎?”
解明煙表情複雜:“你真認得這幾個字?”
“沒聽說過。”解雪塵思索道:“凡間有蒼鷺山蒼水山,忘世渡以北有一鸠山,但都對不上。”
“當時那高僧說,尋着這圖興許能找到世間獨一無二的參丹,”老爺子連連擺手:“我們算是消受不起,今兒就送給各位了。”
武北閣聽見前頭有敲門的動靜,踩着滿地血跡過去應門,兩三句話之後轉頭道:“是官差過來問,那邊供出來涉事五十二人,但人頭點完只有五十一,恩公恩母知道情況麽?”
蘇紅袖奇道:“咱放跑了一個喽啰?”
“不,是壽宴行兇的主謀。”解雪塵長長伸了個懶腰:“扔糞池裏了,且游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