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準确來說, 這棵樹長得像半個門框。
由于營養吸收的還不夠多,他們早上出門時桃芽不到膝蓋高,現在已經過了半截大腿, 延展出更具體的形狀來。
它延展如凹字,中間顯然應該有扇門,但目前還是空空如也, 伸手一摸什麽都沒有。
兩只狗一左一右守在桃樹旁, 吐着舌頭傻樂,有種親自培育出來什麽特殊品種的迷之自豪。
解雪塵蹲在小桃枝旁邊大概比劃了一下, 感覺這确實像一人肩寬的門框, 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見着全貌。
他一望發財,後者努力搖尾巴。
“汪!”
真的拉不動了!!
傍晚吃過飯, 有幾個鄰居拎着籃子過來, 見着這怪模怪樣的小樹特意停着多看幾眼,也沒看明白這種了個啥。
藺竹原本在廚房不太放心讓解明煙一個人洗碗,見有客人來了連忙迎過去。
“秦嬸!黃伯!你們怎麽來了!”
廚房傳來砰的一聲,估計是手滑。
秦嬸揣了一大籃子清明豆, 還摘了好幾條絲瓜。
旁邊黃伯笑得眼睛眉毛到一塊兒去了:“你看你看,你們家這個小解啊,表面一聲不吭,其實每天夜裏都在悄悄幹活, 還幫我們扶莊稼!這怎麽好意思!!”
藺竹扭頭揚高聲音:“解雪塵!!”
你是不是又半夜去排列組合人家的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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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傳來翻書聲。
書生氣沉丹田:“解——杏——”
男人飄然而至接過菜籃:“不用謝, 我應該做的。”
藺竹表面在微笑其實在瞪人, 習慣性賠罪道:“他看您家瓜棚有點破陋, 好像重新拆了又裝了一處……”
“美得很美得很!”秦嬸樂得不行:“現在到哪還能找這麽好的小夥子, 又幫人趕馬匪還幫人種莊稼, 絲瓜慢慢吃, 不夠嬸這裏還有!”
這邊還沒聊完,那邊又有老婆婆提着籃子顫顫巍巍過來,給他們遞在山間溪水裏新摸的螺蛳和大河蚌。
“這個煮湯吃,可鮮了,一定要趁活的吃!”
解雪塵面不改色:“勞您跑一趟。”
藺竹提起一口氣:“這是?”
“小竹子你不知道,”老太婆樂呵呵道:“我一個老人種田亂了些,半畝田歪歪扭扭最後實在是種不動了,你猜怎麽着?”
“這小雪子啊,路過還特意下到田裏,扶我到旁邊歇着!”
“噢——”藺竹給人遞了杯茶,轉頭盯着某人道:“他确實,非常熱心,嗯。”
幾個老鄰居一碰到頭,都是交口稱贊新村民的勤勞善良,完事八卦幾句。
內容不外乎是誰家小閨女準備嫁人了,哪頭牛跑到別人田裏,說到一半又想起一樁新鮮事。
“跟你們說啊,聽說合春莊那邊在鬧鬼,我親戚住在那邊,見着好幾個厲害道士被請過去了!”
藺竹給他們都斟了杯茶,大夥兒各捧了個陶碗在院門口邊喝邊聊。
“合春莊不是早十幾年前就鬧鬼了,那會兒我還是個小夥子!”
“哎呀!你不知道!現在鬧得更厲害了,家家門口挂着八卦鏡都躲不及!”
解雪塵見他唯獨沒給自己倒,眼神詢問。
後者聳聳肩,表示家裏沒碗了。
男人瞧他一眼,擡手就托出一模一樣的陶碗:“倒。”
“……”
廚房裏又傳來嘩啦一聲,不知是打碎了第幾個。
“再吓人的鬼,最後還不是要魂飛魄散,”老頭兒嗤道:“害人的就沒有一個好東西!且等着吧!”
“你千萬別亂說,當心造了口業,”老婆婆聽着忌諱,擺手道:“我回家做飯,走了走了。”
門前鄰居道別後各自散了,藺竹托着碗往廚房裏走。
解明煙一手擋住了廚房入口。
“年輕的書生喲,”仙美人缥缈伸手:“你家用的是這個金瓷碗,還是這個琺琅碗?”
藺竹心态平和:“碎幾個了?”
“都不是嗎?”解明煙扭身又換了個浪蕩造型,手上又換了個花色:“是這個冰裂紋,還是甜白釉?”
“全碎了?”
解雪塵已經蹲在裏頭了:“呵。”
男人一手拿起來裂開八瓣的碗,轉頭道:“別擋了,過來看。”
解明煙急了:“哎哎!!我給你換全套的!!”
藺竹已經湊過去了,跟他一塊蹲地上撿碗。
解雪塵很少幹這種活,今天實打實的心疼起來。
他洗碗連個勺子都沒碰碎過。
可惡……
藺竹拿掃帚把碎片掃的差不多了,轉頭安慰:“沒事的五哥,都是便宜陶碗,不值幾個錢。”
解明煙坦誠相待:“瓷的砸了兩。”
“也沒事。”
他笑道:“你第一次洗,生疏也是正常,不用放在心裏。”
解雪塵再起身時,懷裏已經托着原模原樣的八只碗了,個個都嶄新噌亮。
“你不安慰下我?”
藺竹啊了一聲,沒反應過來。
男人瞧着他搖搖頭,放好碗揚長而去。
“沒良心。”
“……”
晚上照例是書生溫書的時間。
一般來說,平日裏藺竹起的早,常常上午背一會兒書,下午臨字或者寫篇文章。
解明煙偶爾同弟弟一起去山中瀑間靜坐冥思,那裏天地靈氣充沛,很有助于修行。
蘇紅袖會跟着小羊一起到處跑來跑去,偶爾也去谷場練一練劍。
今日夜裏暖風和暢,藺竹在裏屋裏沒出來,其他三人單獨相約在地窖口。
白天早就約好了,晚上運冰方便,有暮色映着來去輕快,不容易被旁的凡人瞧見,招惹什麽是非。
“我打聽過了。”解雪塵道:“平常的冰就可以,不用特別講究。”
他無心管凡人俗務,今日完全是被這兩人硬拖出來。
“普通的冰化得快,”解明煙不以為意:“其實單說暑熱的事,你我寫張符就能解決,但我還沒有用冰度過夏,很想試上一試……”
“那就去取昆侖冰髓,百年不化。”蘇紅袖提議道:“太幾山也有天落冰,落盡海裏都能凍死一片魚!”
“先進地窖一趟,看具體能放多少東西。”解明煙推門往下走,随口道:“聽說這地窖是你親自監修的?”
魔尊露出驕傲神色。
他不事土木,但第一次出手就有這般手筆,想誇大可以極盡溢美之——
“噫,”蘇紅袖舉着油燈道:“臺階都不鋪磚嗎?”
“有點敷衍。”解明煙扶着牆往下走,一摸手掌上都是薄薄一層土灰。
某人走在最後面,驕傲神色一掃而空,又變成不高興的馄饨。
藺竹從來沒有說過這裏半個不字,你們倒是挑剔起來了?
“啊,裏頭沒有砌牆诶,”五哥已經走到深處了:“好黑啊,你也不知道貼兩張夜光符,我修繡樓時你不是瞧見過嗎!”
後頭還有個人跟着指指點點。
“酒菜魚蝦沒有分區,這樣很容易串味!”
“怎麽連個标識都沒有,不行把咱家族紋刻上去也成啊,有點寒酸了。”
“那裏你看,窗子開得好小喔。”
“對對對,還有那裏……”
魔尊在暴走邊緣,虛虛揚了個笑:“臨時建的,是不夠氣派。”
“嗯,可以理解,”解明煙已經返回入口,搭肩道:“你是小輩,見識不夠審美欠佳也是自——啊!!”
蘇紅袖還在裏頭轉悠,聞聲警覺道:“怎麽了!”
“你不要上來!!”解明煙抓狂道:“解雪塵!!你給我收回去!!”
“就不。”
蘇紅袖腦子裏「讓我看看」和「保命要緊」兩個念頭來回打轉,終于吃瓜欲望戰勝前者,義無反顧沖了過去。
“大魔頭你幹什麽!!”
地窖的長階已經變成滾滾如潮的老鼠河,窸窸窣窣的叫聲此起彼伏不說,油黑發亮的尾巴像無數只蜈蚣的須須。
解明煙被堵在地窖底下已經臉都白了,拍牆道:“你還講不講道理!!我就是客觀指出來哪裏還可以改進而已!!”
“我這人就這樣。”解雪塵拎起一只肥滾滾的老鼠到半空中,要甩不甩:“你要是願意,我半夜把你枕頭也變成老鼠皮。”
解明煙已經四肢都緊貼着牆,尖聲道:“靠!你要幹嘛!!”
蘇紅袖鼓起勇氣道:“大哥我真的沒說啥,我都是順着他的話附和幾句,你放我回去睡覺……”
“我關門了。”魔尊施施然合上雙門:“地窖寒酸,兩位湊合着睡吧。”
光線消失的一瞬間,四百多只老鼠的眼睛已經放出綠光了。
解明煙雙手捂頭:“錯了錯了錯了!!”
“你建的最好最漂亮最牛逼快放你哥出去!!”
解雪塵半蹲着看他們兩:“再誇一句就放你出去。”
老鼠屁股已經快湧到蘇紅袖臉上了,小姑娘慘嚎一聲終于感覺到世界的殘酷:“你們當反派的根本沒有人性!!有這麽報複人的嗎!!”
“解明煙!!你快點再誇一句!!快點!!”
解明煙已經試圖放火燒了,偏偏他在這該死的特定地界裏被限制到使不出法力來,搓了半天火星都沒蹦出來。
解雪塵溫柔一笑:“叫爸爸。”
“咱們兩是親兄弟我叫你爸爸算什麽啊啊啊!!”
“吱吱吱——”
“救命它要爬到我鼻子上了!!”
混亂之際,解雪塵肩上搭了一只手。
藺竹湊在門邊好奇地往裏頭看。
“玩啥呢。”
“見過魔窟嗎。”解雪塵幫他開了半扇門:“裏頭差不多就這樣。”
四百只老鼠齊刷刷擡頭看過來。
藺竹深呼吸一口氣,艱難道:“你大晚上的不睡覺,在這玩老鼠呢?”
蘇紅袖大吼一聲:“救命啊!!他要拿結界把我們關裏頭過夜了!!”
解雪塵又把門合上:“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不太是個人。”
藺竹長嘆一聲,伸手把門打開。
“不鬧了,好困,早點回去睡覺。”
男人側眸看他,念頭一落,老鼠們奔湧而出,終于把地道重新露了出來。
解明煙一個箭步就沖回繡樓裏洗澡去了,蘇紅袖用最快的速度說了聲謝謝拔腿就跑,眨眼全都沒了影子。
解雪塵站在原地,有點低落。
“他們說我建的地窖很醜。”
“這樣啊,難怪生氣了。”藺竹摸了摸他的頭,突然感覺到什麽:“诶,裏面好像比平時還要冷。”
男人把頭扭到另一邊。
“給你放了點冰。”
藺竹:!!
“我還沒有見過放在缸裏的冰!”他一下子歡喜起來:“快帶我去看看!”
“你不怕老鼠了?”
“我才不怕!”
解雪塵看他一眼,邁步往裏面引。
剛才還空空如也的地窖深處,在他進入之後突然就現出來大缸大缸的浮冰。
不僅如此,更深處冰磚冰石一應俱全,像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螢綠鬼火略一照拂,便都顯出好看的淺藍色來。
解雪塵俯身拾起一片落葉,再舀進去時便幻作一瓢冰水。
清涼剔透,還散着令人愉悅的涼意。
“其實我都是騙你的。”
他低頭道:“都是用死人屍體變的,髒得很。”
“你不會。”藺竹笑着靠近他,就着他手中的瓢喝下一大口,毫不避諱。
“好清冽的水!果真冰絲絲的!”
魔尊賭氣道:“憑什麽不會?”
藺竹接過了瓢,把晃着冰塊的水遞到他的嘴邊。
“你嘗,甜的。”
解雪塵默默喝了一口,算是消了氣。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