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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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四日之後, 衣衫褴褛的韓長法才哭喪着臉匍匐爬回來。
去時尚且還有個人形,現在連兩條腿都被打得支棱不起來,衣服早就撕的不像個樣子。
解雪塵喝完半盞茶才出門看他, 低眸淡笑。
“都還完了?”
老頭堕入邪道以後哪裏受過這樣的脅迫,嗫喏道:“有幾串錢已經花幹淨了,他們嫌我晦氣, 也沒說上幾句話。”
比起尋常騙子, 他也逼死了好幾條人命,即便是上門自白求饒, 也有三四成閉門不見, 仍是帶着幾分懼意。
若沒有這鬼火在後頭跟着,韓老頭早就卷錢跑路溜之大吉, 哪裏肯送上門挨人家的棍棒唾棄。
但那螢綠生光的火就一直懸在身後, 像魂魅般不緊不慢地跟着。
韓老頭驅使鬼奴時都沒生過幾分恐懼,自認為能淩駕控制,使起來還自覺威風凜凜。
他每次一回頭就看見那鬼火,像是脖子都被扼住一般喘不過氣來, 顧不上吃飯喝水也要把這些腌臜事解決幹淨。
再說話時,老頭已是有氣無力,但多半是餓的,已經餓的都感覺不到痛了。
“你逼死了幾個人?”
“四……四個。”韓長法極力擡起頭自辯:“但他們都是自己心裏有鬼, 才一作祟就吓得屁滾尿流, 根本不關我的事!”
真是坦蕩清白的人, 他也根本無從下手, 頂多擾人夜夢罷了!
那幾個被活生生吓死的, 都是自己早早作了孽, 一直惴惴不安地等着報應, 真看見鬼了魂也給吓沒了,那不是活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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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雪塵并不評價,又問:“你知不知道,你後背沾了厲鬼的血?”
韓長法剛才還算鎮定,聽到這話時才驟然臉色發白。
“真……真的??”他其實已經想到了什麽,但仍是不肯接受現實一般,半醒半糊塗:“後背哪裏?沾了多少?”
魔尊不再說話,只冷冷看他。
韓長法努力抻着手去摸後背,再一嗅,果真有隐約血跡。
他看看手又看看魔尊,露出快哭出來的表情。
“完了完了,”老頭重重捶地,滿臉痛悔:“你快殺了我,給我個痛快罷!”
“被她纏上,那才是生不如死,要腸穿肚爛了去!!”
聽到這裏,解雪塵才終于擡了眼。
他第一次碰見這種事。
“你不怕我,反而怕她?”
韓長法哭的滑稽又狼狽:“你哪有她那個兇法!死了也能留我個全屍不是!”
“你說的那個鬼,叫什麽?”
韓長法在伸手摸索還未起反應的腹腔,哭喪着臉道:“那是合春莊的厲鬼,大夥兒都叫她血婆子!”
“別說是碰着她的血,就是沾了她的鬼氣,碰着她的黴頭,也都得從骨頭爛到皮上,像是血樹生花一般,死的那叫一個慘!!”
“祖宗,爺爺,我求求你,你殺了我吧,現在就殺了我!!”
“說清楚。”解雪塵道:“她是哪年死的,為什麽變了厲鬼?”
韓長法牙齒打顫道:“我是個外鄉人,哪裏知道——”
話音未落,兩抹鬼火落在他左右手上,燙出皲裂的痕跡來。
“嘶——我說,我說!!”
早在四五十年前,合春莊原先有個家境富貴的員外郎,育有一女,名叫林霜今。
林家一向樂善好施,每逢災年還會開倉舍粥,在當地一直頗有好名聲。
可惜他們家老爺子死得太早,還沒見着女兒出閣就因着肺痨去了,留下孤女寡母守着偌大家業互相扶持。
終于到了林霜今芳華之年,各家媒婆都連忙過來說親,就差踏破他們家的門檻。
也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老母親突然抱恙在床,郎中來看過之後,說這病只有拿非親非故的人心頭血做藥引子才能救命。
韓老頭說到這裏,解雪塵打斷道:“然後有個人解了她母親的病,和她成親,最後辜負了她?”
“要是這樣哪裏成得了惡鬼!”韓長法苦道:“前頭是猜對了,後頭……”
還真有個名叫高河的商人前來錐心引血,最終不但救活了林家母親,還成了一樁姻緣美事,當年也是合春莊的一段佳話。
哪想到過了三四年之後,他們家遲遲沒見個一兒半女不說,高河再出門時臉上還時常帶着傷,最嚴重的一次眼睛裏滿是淤血,幾乎要瞎掉。
當時鄰裏都驚異不止,問到底怎麽了,高郎君擺手不談,直說是走夜路時不小心磕着了。
等到事情越來越離譜的時候,終于有林家家丁回鄰村探親時喝得大醉說漏了嘴。
“老夫人從來沒病過。”
從來沒病過?
這話一說出來,像是在青瓷瓶上鑿開一口子,讓人瞧清楚裏頭洩出來的都是什麽。
老夫人沒病過,卻要女婿的心頭血。
無父無母的苦命人家一個個進府裏做工,之後就沒瞧見出來過幾個。
還有那個看似溫婉淑良的林家小姐,成親後再沒公開露過面。
幾件事前後一聯系起來,直叫人毛骨悚然。
韓老頭說起來都覺得晦氣,壓低聲音道:“這母女兩是要借他們這些人的命,做續命的事!”
這樣的消息一滲出來,直接驚動了合春莊上下不說,連帶着林家的旁親族戚都坐不住了,明着是過去探望走訪,其實也是要還她們個清白。
哪想到這一去不要緊,白天裏喝茶說笑還算正常,夜裏有丫鬟走錯了路,剛好看見老夫人在喝血藥,桌案上正擺着人的心肝!
再後頭高河如何請道人鎮壓不成慘遭反噬,多番和離不成還有人夜遞杏葉血書救命二字出府,以及合莊壯年青年闖府救出地牢裏的可憐男女,都是說不完的驚駭之事!
韓長法講的太慢,故事又亂又長,一開始只是解雪塵在聽,後面蘇紅袖過來給藺竹送書,兩人也搬來馬紮聽他細講。
“言而總之,這母女兩最後被捆在桃樹上活活燒死,還請了衢州城的道長過來做了十天十夜的法事。”
老頭說的嗓子都幹了,有氣無力道:“那喝人血的老母算是當場直接魂飛魄散了,女的身上有妖法,居然沒能燒死,又解下來拿牛皮繩捆結實了鎮在地塔裏,拿各路降鬼的家夥事兒壓着,一鎮就是三十年。”
藺竹聽到這裏,才終于給他喝了一口水。
解雪塵全程沒什麽表情,此刻才道:“你怎麽想?”
“故事太假。”藺竹搖頭:“我不信。”
蘇紅袖聽得半信半疑,聯系前後文找出來些破綻:“她死三十年了,你身上的血跡又是從哪來的?”
韓長法也是全程在想這件事,不确定道:“許是我在桃林裏過宿時,路過了那棵燒過她的枯樹。”
“再不就是我借她名義拿……偷錢的時候,路過誰家府邸門前,碰着她的怨氣了。”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但仍然抱着僥幸,小心翼翼道:“兩三個月前,有小孩胡鬧動了地塔上頭的符,才有幾家人陸續暴斃而死,還都死的很慘。”
“我跟着幾個道士過去作法,拿他們給的符箓庇護着,還放話出去多讨了幾串錢——但也就做了這麽一件事!”
保命避禍的符箓在被人撕打的時候都揚幹淨了,他這會兒再碰上那血婆子害人哪裏還逃得了!!
藺竹聽到這裏,突然問道:“後來姓高的怎麽樣了?”
“大病一場,脫離苦海之後沉寂了幾年,又做生意活泛起來,還娶了兩房妾室。”
韓長法老老實實道:“我跟着道士們做法事的時候還拿了他家給的一盒禮金,打開一看,嗬,二十兩銀子!”
“我想着,他前頭過得那樣慘,莊子裏的人都說他可憐,多半是這些年長長照顧他生意,瞧着也是不錯!”
解雪塵起身道:“我去合春莊一趟。”
“哎哎!我也要去!”
“把老頭兒也帶上,方便引路。”
“拿點幹糧什麽的?要不要帶壺水?”
“還有桃子杏子,家裏那碗沒吃完拿到路上吃!!”
韓老頭本來捂着肚子畏畏縮縮癱在地上,聞聲目瞪口呆。
去就去怎麽還帶幹糧水果的!!
你們當是踏青出去玩嗎!!
他努力分析着自己這時候該悄悄滾蛋還是認命跟着,院裏四個人已經在打包食盒點心了,有熊瞎子般的大狗子從土裏鑽出來,還圍着自己轉來轉去。
“祖宗救命啊——”老頭兒努力支棱着往後退,兩條腿本來就被打折了還不好使:“這這這是什麽!!”
解雪塵吹了聲哨,示意狗子把這老頭馱着。
“帶他去地塔封口那裏等我們。”
“汪!”
恭喜一咬老頭外套把人抛到半空中,馱住了就往合春莊的方向跑。
剩下三人拿雨傘的戴鬥笠的還在忙活。
雲不聲不響地落下來,如同等待出發的馬車。
魔尊看了一眼:“走了,只是過去看一眼,又不是出遠門。”
“那邊萬一下雨呢!”
“瞧着是好像要打雷。”
“還出不出門了。”
“我洗個臉就來!!”
“袖子你說我是不是該修下眉毛?”
“你管誰叫袖子呢!!”
男人拿手背敲門三下,板着臉有點兇。
“走。不。走。了。”
藺竹忙中舉手:“我把雞喂了就來!”
“羊還沒喂呢!小幺又跑哪裏去了!”
“藺哥兒你記得喂鹿,上次它們快餓慘了!!”
“好好好,我去割點草!”
解雪塵:“……”
他就不該有朋友。
作者有話說:
今天還有一更!!在寫了在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