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翌日清早, 解雪塵甚至起的比所有人都早,把最後半袋黃豆磨了漿,坐在鍋邊等着擱糖。
藺竹昨晚被他一鬧, 今日睡得要晚一些,這會兒估計還在做夢。
男人彎腰添了一把柴,感受着如今已是尋常的安寧。
他的內心很靜, 不用驚懼也不用煩怒, 終于被柴米油鹽托着穩穩放下。
門簾還未被推開,他已經開了口。
“沒你的份。”
“那怎麽行。”解明煙一手把布簾挂到木鈎上, 身側映着一盞煙籠:“不用擱糖, 最近腰圍像是寬了。”
解雪塵這些年見五哥的少,但見他把法器都取了回來, 清楚這是又潛回仙山一趟。
“別把追兵引過來, ”他舀起幾勺糖往鍋裏擱,把這人的話當耳旁風:“我在五裏和三十裏外都布了結界,極南之地和極西之地放了幾個影偶,裝作是我和你逃亡過去。”
“哦, 那個我知道。”
解明煙搓了搓手,半晌才道:“兩路追兵都在找人。”
他們說起這件事時,都不太愉快。
當初生辰殺宴雖然掀翻了整個忘世渡,乃至于将他這弟弟也剜心挖肺地擊落雲崖, 算是仙門中人裏有人積怨已久, 在議和之後來了個狠的。
解明煙雖然早早剔了魔骨, 随師祖拜入仙門之中。
但在弟弟出事之前風聲便日漸收緊, 不少朋友隐晦勸他早日撤離, 免得那沐白又提劍過來要個說法。
好聽的說法是隐秘閉關, 實際就是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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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給師門上下添麻煩, 也不落成刺血尋弟的工具人。
解雪塵死遁之後,很少再想過忘世渡。
他并非對那裏沒有執念,限于墜崖之後靈力大損,貿然殺回去反而可能更落一乘。
諸般煩憂,不如不想。
五哥出去逛了兩天才回來,但這裏頭得應着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的算法。
解明煙幾番打聽得了些可靠的消息,順便把浸在道池裏的沉煙籠取走,千裏迢迢回來給弟弟報信。
他折騰的口幹,把豆漿當水般喝了兩碗,才抹嘴道:“該再來一屜包子。”
“說正事。”
“正事就是,”解明煙肅然道:“你的那頭蛟,造反了。”
魔尊:“……”
“你出事那天,它在哪呢?”
“不在身邊,多半是自己出去覓食了。”解雪塵皺眉道:“它雖然被我用血契強行拘作坐騎了,但基本不聽我的,平時也很少回來。”
“問題就出在這裏。”解明煙正色道:“你把它拴在身邊還是養了一百多年,人家也把忘世渡當自己的巢了。”
“你想想,它好端端一條紫海煞蛟,出去吃個飯的功夫,不光是巢給人從下到上全給搞翻了,糧倉裏曬的幹鳥肉凍鹿肉被燒了個精光不說,倒黴催的契主還疑似整死了。”
“這能不生氣嗎!”
解明煙回仙山打聽消息的時候,密友正蹲在山府旁改聯洞密鑰,差點把他鎖在了外面。
一打聽不要緊,事情比先前鬧得還大。
他們在人間逗留三月,在天地深處卻只抵得上三個時辰。
三時辰裏烈蛟怒噴仙人洞,把生事作亂那派的洞府拿尾巴刺角捅得稀巴爛不說,這會兒正在咆哮着管倉皇規避的沐白要人。
沐白仙尊殺将不及,和那怒蛟戰了四五十個回合才翻身落定,掐了個訣幻身去了旁處。
“然後……”
“然後你家坐騎怒氣沖沖的殺人去了。”
魔尊聽得心态複雜又略有欣慰。
還是沒白養。
“但是。”解明煙加重聲音道:“你還活着。”
你還活着,然後它遲早會反應過來,揍完那幫人再調頭過來找你。
它一過來,那幫挑事的搞不好也會循着蹤跡過來。
到時候再想保住這兒的農家小院,幾畝雜田,未必有那麽容易。
仙魔混戰時火燒水淹都是常事,搞不好還會招來風雷飛沙,把地都掘出三尺。
……地裏種的那小片花生估計當場能烤個全熟。
解雪塵起身欲走,又沉着臉往鍋裏加糖。
“夠甜了,”五哥伸手想攔:“再擱就齁了。”
男人擰着眉喝完兩碗,意思意思給其他人留了半鍋。
“你怎麽想?”
“其實這事兒……我屬于被波及方,”解明煙誠懇道:“我要是勸你回頭是岸,我師祖搞不好還獎勵我兩本道經。”
魔尊揚手要把豆漿澆他腦袋上。
“但是!!”
“再怎麽着,也是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解明煙頗有些舍不得這裏的花木院舍,還有又新鮮又安逸的閑散生活,試探着道:“咱随他去,先拖着?”
那蛟就算過好幾個時辰才撒潑打滾鬧騰完,清醒點了過來找契主,人間也早就過了好幾個月,說不定還能吃到自己種的玉米地瓜。
解雪塵把洗碗的粗布交到他手上。
“我出去靜靜,想清楚了再說。”
“那你快點……”
藺竹睡醒時已是日上三竿,一反應過來匆匆忙忙換好衣服去廚房裏拿了半個馍馍,也沒注意鍋裏還溫着豆漿。
“等我很久了吧,抱歉抱歉!”
他快步跑過去,後者坐在雞舍前一動不動。
小蘆花雞在跟大鵝搶半條蚯蚓,在互相叨對方的脖子。
藺竹發覺他有些異樣,提醒道:“今天還去挖渠麽。”
“我們可能要走了。”
“噢。”
他想說點什麽挽留下,但看着解雪塵的背影,又陷入語塞。
會不會太突然了一點。
是不是你家又出事了?有追兵要過來?
藺竹尋思半天,自己一個只會背四書五經的窮書生好像什麽忙都幫不上,神情都變得有些落寞。
“大概什麽時候啊。”
“不好說。”
“我去給你們備點幹糧,再把臘肉腌雞也帶上?”
他小聲道:“可惜我幫不到什麽,只能送送你們。”
解雪塵把手中小米一灑,轉身看他時很想教訓兩句。
我說要走你就開始送了?
就記着吃的東西能不能多想想別的??
話到嘴邊看見藺竹垂着眼睫不吭聲了,他盯着看了一會兒,忽然又覺得面前的人着實樣貌清朗。
眉毛鼻子都好看。
“其實不走也沒什麽。”
“啊?”
“你看見對面那繡樓了嗎。”
魔尊繼續喂雞,慢慢道:“五哥手裏的燈盞,跟你們人間的炮铳差不離太多。”
“你看着那是一幢披彩挂燈的繡樓,其實就是個炮堡。”
藺竹還沉浸在驟然別離的傷感裏,過了好一會兒才猛地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後者側目:“所以我們目前很安全。”
“你等一下!!”
藺竹從來沒數過那七角繡樓上是挂了多少個燈籠。
但是樓上樓下簡直跟琉璃寶塔一樣日夜生輝燈火通明合着全!都!是!殺!器!!
他再一揚頭看那四五十個繡燈紗籠錦緞盞,已經是看見萬箭齊發的恐怖場面。
而且讀書人腦子很快,立刻從對面聯想到自己這邊,倒抽一口涼氣。
“你別告訴我,咱們家院子前後……”
“葉子都淬了毒。”魔尊簡短道:“見血封喉用料上佳。”
“然後地裏都埋了暗樁,觸發機關會引水銀連噴千發,仿的是秦皇陵裏的構造。”
“田壟內外也鋪好了鎖網,這個你不用擔心,只要有人敢染指咱們家地裏的稻……”
藺竹已然笑容凝固,伸手按住了他的肩示意不用再往後講。
“你讓我冷靜一下。”
不用你走,我現在就想搬家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