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陳章政睡到一半, 互覺得燥熱難安。
他翻了個身,不耐煩地揮了下手,示意婢女給自己添冰打扇。
不知怎的, 那些侍奉的妾室們全都沒了影子,更沒婢女前來遞茶。
陳丞相睡得口涎直流,一抹眼睛發了怒。
“冰呢!”
“這麽熱的天氣, 是要熱死老子?”
往常這時候若是他叱責一聲, 裏裏外外得跪下好幾片,免不了嬌妻美妾前來哄勸撒嬌。
他半醒半怒地吼完了, 被劈頭蓋臉澆了半身臊水。
“冰?你還敢跟老娘要冰?”
農婦叉腰大罵, 抄起旁邊的掃帚就把他往榻下趕,抽得登時皮肉上有好幾道紅印:“莊稼都要渴死了, 你不去挑水跑回來偷睡, 做什麽皇帝夢呢還敢要冰?!”
陳章政多少年沒被痛打過,此刻冷不丁被淋了一頭臭烘烘的髒水,胳膊大腿更是被抽得火辣辣泛痛。
他嗷的一聲竄起來,在草榻上被笤帚抽得亂轉, 活似鐵鍋上的活魚。
“侍衛!!侍衛!!”
“說什麽夢話,趕緊給老娘下來!再不去澆水老娘撕了你的腦袋!!”
“你瘋了,我可是當朝丞相!”
“丞你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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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槐樹上,一隼一鼠栖在陰涼處, 把熱鬧盡收眼底。
藺竹看得好笑, 叼着草根當糖棒般慢慢嚼着, 竟真有幾分天然做鼠的快意來。
解雪塵立在一旁, 念頭流轉間已從旁的村人腦海裏聽完附近情況。
“這陳家是附近有名的窮戶。”
“雖然老婆潑辣能幹, 但抵不過嫁了個敗家無賴。”
“如今正是秋收前夕, 莊稼正在渴水的時候, 斷了供水是要拱手一整年的收成。”
藺花鼠嚼着草根,翹着腳直接睡在他松軟的翅羽旁。
“那咱們家的稻子……”
他前段時間忙着讀書,又遇到不少風波,許久沒顧上家裏的田地。
“無妨。”魔尊謙遜道:“照顧得還可以。”
解家人說話通常有個毛病。
要麽過分誇張,要麽過分謙遜。
如今藺家小院後頭的稻子基本有一人高。
一粒頂別人家五粒,再養一季怕是要長成饅頭樹。
他們當初選的種子其實與別家無異,理應也是差不多的收成。
但除了種子之外,其他全都跟別家不一樣。
原先的土養分平平,這些年被雜草榨的幹癟,理應養好幾年豌豆好好固住土質。
蘇紅袖看着嫌棄,拿紫海別院裏種靈芝的黑蜂泥換過來。
幾畝地均是半夜悄悄換的,使得也是類似當年一夜間造府築院的道法。
那土生在天地靈華充沛的高島之上,水分充足營養豐富,別說種靈芝了,種仙草都能活。
在此基礎上,又由林霜今引來了最清澈的江心水,鑿土成渠,時刻供應不斷。
自從魔尊教她如何以鬼訣炸開頑石溝壑之後,林霜今練習功法之際捎帶着把地下水給打通了。
上面有大江小河引流而來,下頭更是水豐土潤,即便是如今熱到暑氣蒸蒸的地步,他家的田地都沒有半分幹裂,像是還在過春天。
随後家裏狗子們沒事去稻田裏撲吃田鼠,解明煙有時去仙庭裏看看,折了瓊枝把甘露點在田裏,半有心半無心地幫着照顧。
滿地稻谷算是汲取到天下最好的雨露潤土,瘋了似的拔尖猛長。
一不留神,種的有點過。
解雪塵再去看的時候,明顯看見自家莊稼在一長行的田地裏鶴立雞群。
藺家稻子根根過于茁壯過于飽滿,偌大穗子垂得像玉米一般,全是奔着撐死人的地步去。
魔尊難得想別太招搖,一揮袖子施了幻象,沒讓旁的村民起了疑心。
低調點,省得日後解釋。
藺竹特意存了好些碎銀,早已準備好後路。
如果自家稻米不夠吃,他也會厚厚備下大倉新米,讓朋友們每天都能暢快加餐飯。
正暢想着,那邊真打起來了。
陳章政被打清醒之後以為自己是被綁了,在床榻上吱哇亂叫,把碗筷雜務扔了滿地,大叫這婦人犯了殺頭的罪。
——然後被拎着耳朵拽到水缸旁邊,叫他看清楚自己長得樣子。
本應是一副官相的大胖子,此刻看見水缸裏的自己又黑又瘦,像是長年吃不飽飯一般的幹癟枯柴。
他張大了嘴,舉起皴紋厚繭遍布的雙手看了又看。
不,這不是我!!
這不是我的手,也不是我的臉!!
是不是那紫竹妖施了邪術,把我的臉給換了?!
我是丞相,是萬人之上一人之下,天底下第二尊貴的人!!
他趴在缸邊看了又看,露出哭喪般的表情,此刻拔腿就往外狂奔。
身後婆娘怒罵:“回來!!你回不回來,再不種田叫我哥哥來揍你——”
陳章政卯足了力氣狂奔不止。
我要去京城,我要去丞相府,我要讨回來我的富貴!
魔尊聽見他心裏所想,此刻才想起來還有個妖怪沒管。
那紫竹妖被印成紙四處斂財,先前說話說到一半沒了聲音,怕是被管得更緊了。
“走,回去看看。”
墨隼叼着花鼠後頸一抛,又載着他飛至高處。
這次身邊跟了個迷迷瞪瞪的土黃色小球,被順路丢去了丞相府。
藺竹還想多看些熱鬧:“要不你把我留在這,我看看他醒了怎麽樣,你去救那紙?”
“不一定救。”魔尊嘆道:“你把我想得有多慈悲,還盡做這些好事。”
花鼠雙爪捧着草葉,笑眯眯看他。
“你一直很良善,不是會做壞事的人。”
墨隼突然叨了下他的腦袋。
“哎哎!你啄我做什麽!”
于是兵分兩路,藺花鼠被留在梁上看莊稼漢的好戲,解大鳥飛去國庫裏瞧一眼那被設局困下的紫竹妖。
藺竹沒留意自己毛茸茸的後背上落了枚杏花般的痕跡,卻也很有安全感的在高處看熱鬧。
村漢睡了個極香甜的覺。
他本來就不想去冒着暑熱給莊稼澆水,寧可挨餓挨打也要溜回屋子裏睡會兒。
一翻身的功夫,周身熱氣突然消了。
不光不熱了,床鋪還柔軟舒服,散着沁人香味。
村漢一睜眼,看見如花美人倚坐在床邊,在給自己大扇子。
他騰得跳起來,哆哆嗦嗦地說不清楚話。
“使不得使不得!!”
“仙姬怎能給我這樣的粗人打扇子!”
美妾嬌笑道:“相公怎麽調笑起人家了?”
村漢再一擡手,發覺自己白胖的活像頭閹豬。
他人也是傻了,剛要問怎麽回事,肚子先咕了一聲。
“相公餓了?小廚房已經備好了餐食,”旁邊有婢女快聲道:“今日有竹荪煨鴨脯,金玉鴿子湯,松子炙鹵肉……”
“上菜!上菜!!”村漢只當自己在做夢,有點慌又故作鎮定,盤腿在床上坐了:“各來五碗!再來幾個大饅頭!”
美妾不知道丞相老爺今天是怎麽轉了性子,拿着香扇一揮,下人即刻照辦。
轉眼就有十幾盤吃食流水般送了進來。
老爺說要在床上吃,哪有人敢問為什麽,戰戰兢兢照辦就是。
村漢家裏早就窮得響叮當了,連着三年沒吃過肉,過年時能有香油拌飯都要謝謝列祖列宗。
碰到這些小巧精致的吃食,他哪裏還管什麽禮數,接了筷子跟野豬般猛烈扒飯,怎麽吃得快怎麽來。
幾個美妾也是看傻了,圍在旁側擦嘴的擦嘴,遞湯的遞湯。
“老爺慢點吃……千萬別嗆着。”
“莫不是身子不爽利,要請個太醫過來看看麽?”
村漢嘴裏還含着大半塊鹿肉,含混道:“你叫我什麽?”
美妾不解道:“老爺呀?”
“喊得好!再多喊幾聲,我喜歡聽!”
藺竹本來不餓,嗅了兩下聞着怪香的,悄悄探頭看底下都在吃什麽好東西。
他爪子一滑,沒控制好重心,猝不及防地掉了下去。
還沒長長吱一聲,背上杏花半空浮起,化作一枚隼羽托住了他。
藺竹被吓一跳,抱着隼羽不敢松手,又覺得抱起來手感不對。
“這是……”
“這是我的手。”魔尊在遠處閑閑道:“熱鬧看夠了沒有?我帶你過來?”
藺竹原本還有些玩鬧的性子,此刻反而臊了起來。
他變成一只小花鼠不打緊,但一墜墜進男人的手心裏。
哪怕看不見,也能感覺到指腹的刀繭,掌心的柔軟溫熱,像是被輕易拿捏了,又被捧着,又被抱着。
他臊得說不出話來,憤憤道:“你不是鳥麽?”
“既是鳥,也是人,也是鬼。”
解雪塵已托着他往國庫的方向送,一路隼羽輕巧乘風,送藺竹往宮城方向走。
男人像是察覺到書生的窘迫,一只手捧他在掌心裏,另一只手的指尖無形地湊來撓了撓絨鼠的臉頰。
藺竹想捂住臉,此刻根本看不見他的手,被逗得臉頰微癢,打了個噴嚏。
“似乎這樣也不錯。”
魔尊若有所思。
“就這樣把你揣回忘世渡,一路也隐蔽安全。”
藺竹被他撓着後頸,眯着眼想嫌棄又有點享受。
他索性窩在他的掌心裏,低聲抱怨道:“開春還要考試呢。”
“那就去忘世渡考。”解雪塵很大方:“我安排每天一場,考足八十八天,不夠繼續。”
“我才不是那個意思!!”
“你這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