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話本裏是描繪過前朝國庫的。
說是珊瑚如林, 金玉成堆,翡翠脂玉數不盡數,乃是天下第一的黃金窟。
藺竹小門小戶地清貧慣了, 哪怕家裏真來了神仙都是叫人家一塊來幫忙種地。
他被解雪塵以一羽輕風托送入皇宮深院裏,已經是見了世面。
宮闕九重,朱紫高牆, 哪怕是自高處鳥瞰而去, 看見白玉海般的高庭,心間一片激蕩。
“我今後一定要來這裏做官, ”他起身探看, 都不怕在風裏再墜下去:“這便是我盼着來的地方。”
開盛世,行清明, 為萬千人謀福祉。
解雪塵原本還在同他玩笑, 忽地又被提醒一遍,他終将和他分道兩路,不再相見,心又沉了下來。
“那祝你一切順遂。”他簡短道:“如果真是高中得舉了, 我會找個時間來看你。”
藺竹轉身要看他的神情,又反應過來自己是在一枚隼羽上飄着。
花鼠垂了眸子,揣着手有點無措地站在半空。
都已經習慣和你一起長住了,你這樣說,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
兩人直到行至一黑黢黢的樓閣裏了, 才重新說話。
“你看看吧。”
藺竹等到羽毛飄到低空了, 爪子還扶着羽毛伸腳往底下夠。
一不留神還是咕嚕咕嚕滾了兩圈, 惹得魔尊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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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鼠圓潤厚實, 倒也沒摔疼, 起身了仔細看附近的擺設。
像是放了些字畫書冊的地方, 還擺了幾個箱子。
它看得不清楚,等鷹隼把它又叼回背上了,才在這燈火昏黑的地方盤旋了半圈。
“這是哪?藏書樓?”
“國庫。”
國庫兩個字,說出來時還是含了些譏諷的意思。
“國庫?!”
藺竹一爪揪着解雪塵的背羽,聲音裏一向的清透從容都繃不住了。
“這就是朝中唯一的國庫了?!你難道找錯了不成?!”
要知道,整個皇家的積蓄瑰寶都該塞在裏頭,擠得滿滿當當才是!
他借着光又看了好幾圈,勉強能看到幾箱金玉銀兩,還有些古玩書畫之類的收藏。
可傳聞裏的翡翠白菜,含光翠寶,紫瑪瑙紅血玉,一樣一樣全都見不着!
男人輕嘶一聲。
“慢點,把我扯疼了。”
藺竹這才想起來,松了爪子重新給他理理羽毛,還吹了吹。
墨隼很是受用:“再吹兩下。”
藺花鼠沒多想,真又吹了兩下,跟他嘀嘀咕咕地咬耳朵。
“是我招子壞了,看不見東西,還是這裏真的什麽都沒有?”
“我清點過,上下不過數萬兩,算是勉強吊着進出。”
魔尊載着他降到地窖裏看,底下還有淺淺一層,暗放了許多箱金銀。
“只有數萬兩?”藺竹這才覺得心間混着寒意:“完了,該不會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倒不像是你會說的話。”
解雪塵以為他聽見這個數目,會有些驚異或者放心,沒想到會聽到強弩之末這四個字。
“我是摳門慣了,家裏點燈太久都會憂心。”藺竹嘆道:“洪災之後,父母早亡,我被康二姨扶持着養了,總想能省就省一點。”
“你如果送我成箱金玉,我會驚嘆數目繁多,利落回絕。”
“可看到國庫裏只剩這麽點,倉促困窘,我只能看到今後再有災情戰亂,宮裏捉襟見肘,更是沒得辦法。”
他看得憂急,難過道:“不知道是都被貪官污吏們想法子敗個幹淨,還是建鹿苑酒池給揮霍完了。”
治小家尚不易,治大國何其難!
解雪塵化成隼帶他看過這一處的鄙陋了,這才循着妖氣去宮庭旁側的暗室裏,去找那被囚在地下深處的紫竹妖。
原來兩處并不在同一個地方。
國庫在西南,暗庫藏在正南。
兩人隐了身形混過層層看守潛入深處,還沒見着妖怪,已聽見奇異的聲音。
“噗通噗通噗通!!”
“噗噗噗!!”
“通——”
這聲音又沉又重,像是有不少東西撞到一起,還夾雜着旁人的笑鬧聲。
“得了得了!又來!”
“哎,慢着點,可別砸着——”
藺竹變回人身後伸了個懶腰,剛要邁步過去,被解雪塵牽了手腕按住,差點和一個看守迎面撞上。
兩人尋聲而去,恰好看到一幕奇景。
只見有一處鑿了透光天井,十幾張紙被綁縛在高處,上面用沾血狼毫寫了許多行契文。
此刻那十幾張淡白的紙,好似十幾只一張一合的嘴,竟不住地往下吐着銀粒元寶!
——還真就是這裏!!
藺竹再定睛看向地上,天井上十幾張紙按着陣法貼出形狀來,地下一并貼出對應陣型,又是十幾張紙。
天上稀裏嘩啦不住地掉銀子,地上也對應地吃了許多,偶爾吃到一半倏然閉口,登時有赤身裸體的小卒過去把騙來的銀兩稱量登記,在三撥人的監管下裝盒送交。
“他們不穿衣服,是不是那宰相怕夾帶銀錢出去?”
藺竹看得皺眉,靠近了細瞧,有了怒意。
“都是些散碎銀兩,甚至還有好些銅錢——這樣的絕戶錢他們也敢要!”
富貴人家給的都是元寶,上頭不僅有官印,形狀也圓潤飽滿。
三五兩的給,七八兩的還。
等這些公子哥小媳婦們賭上瘾了,拿幾十兩幾百兩都投進去了,就倏然閉口不吐。
可騙了富家的大筆銀兩,還要騙農門小戶的散碎銀兩,連銅錢都要貪去?!
小卒們晝夜倒班地清掃金銀,累的滿身大汗不說,還被好幾撥人輪番盯着,只敢偷偷在腳趾縫裏藏碎銀。
如此也算是得了些巧,也清楚這些算是天大的便宜。
“尊士真有本事啊……借那混世魔尊的名頭得了這麽些錢!”
“光是我今天輪的這一班,就有八千多兩,真像是做夢一樣。”
“你才八千?我四哥今天半夜輪的值,光是掃地上的金葉子銀票子都得有上萬了!”
地牢裏暗無天日,即便有稀疏的光漏下來,也像是在夜裏。
看守監管的人枯坐着無聊,也縱容他們這麽聊着。
細碎小銀塊藏了也就藏了,過他們這時免不了孝敬些錢,不往上報便是了。
天上噗通噗通地掉着錢,下頭的人看了許多天都覺得稀奇。
“你說他們怎麽不多弄點紙,就放這十幾張?要是我發現天上的紙能掉錢,那肯定滿街都給挂上!”
“你是不知道……這紙啊,是從一棵竹子身上剮的,要了它的命現在也只能有這麽多。”
“那竹子可不得跟金雞一般供着養着,等養肥了再多用它皮肉做些紙去?”
藺竹掐了解雪塵一把。
“不看戲了,我們去找那妖怪。”
解雪塵在他腦海裏反問道。
“你覺得它會被藏在哪?”
藺竹剛要動腦筋猜,卻驀地看見一縷紫煙。
煙跡自八方紙面凝聚而下,晃晃悠悠飄去另一方。
他沒回答,轉身順着那紫煙過去看。
魔尊本以為他會猜,這一刻揚眉道:“你看得見了?”
“紫色的那個?”藺竹仍順着煙霧在往那邊走:“看得見,那是什麽?”
“妖氣。”男人低笑道:“小舉人,你現在連妖氣都瞧得見了,不随我回去修煉麽?”
藺竹找到一半,腳步猛然停下。
等等,一般人看不見鬼,是看不見林霜今的。
今天他不光看得見鬼,還看得見妖氣了?!
他站在那又驚又疑,男人笑着同他咬耳朵:“你跟我厮混太久,就算想做個人間官,也免不了做世外仙了。”
“不肯也沒得選,我在忘世渡住個百日,你便也過了百年,到時候再抓你回去。”
藺竹被他這番話說得耳朵尖冒紅,拎袍踩他的腳。
“你亂說什麽,像要搶人做媳婦一樣!”
兩人對視一眼,忽地都接不上話。
魔尊突然也有點臊,撩到一半自己紅了臉。
藺竹拔腿就走,倉促道:“在,在那邊!”
“是在那邊。”
兩人各懷心思,七彎八繞地去了更深處,剛好看見一根竹子的本體被五花大綁地懸在半空中。
那竹子本來被削的滿是破洞,看着很是脆弱可憐。
偏偏綁它的紅繩花繩亂糟糟還打了個花結,像個高調盛裝的打狗棍一般,又有點好笑。
本體拴在這,元神還被拘在一燈籠裏,瞧見他們過來時直接哭嚎一長聲:“恩人吶——快救我出來!!”
“你們放我回靈山上吹風淋雨好不好,我再被削兩天真要魂飛魄散了!!”
藺竹看清它的樣子,聲音也聽不出男女來,轉身托魔尊解開它的繩子。
男人挑眉不許。
“你不答應我,那你自己去。”
藺竹跺腳:“你這時候難為我!”
紫竹妖痛哭:“你這時候跟他打情罵俏!”
“誰跟他打情罵俏了!”藺竹臉又紅起來,踮着腳要夠那竿可憐竹子:“不幫就算了,我自己取!大不了踩個凳子!”
正伸手要夠那捆在高處的、連根帶須的紫竹竿,他身高又不夠,蹦來跳去倒是能碰到點端末。
再一用力,他突然腰間一緊,被抱舉起來。
“哎哎!”
魔尊把人抱懷裏,一擡手讓他靠坐在自己肩上。
“夠得着了吧。”
藺竹頭一次坐在別人肩上,還是被抱着端起來,臉紅的不行。
紫竹妖在燈籠裏生無可戀。
你們兩過來到底是幹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