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竹子順利地取了下來。

解雪塵捏碎那拘元神的燈籠, 只需要指尖的輕輕一撚。

他的動作太輕巧,活像燈籠是脆紙做的。

紫竹妖看得心驚。

它可是知道內情,這燈籠分明是那修士師門裏拿心頭血煉的邪氣, 傳了得有一兩百年了。

自己拼着全部妖力都撬不開一條縫,他指頭一撚就碾碎了?

解雪塵見它捧着那節竹子怔怔發呆,淡漠道:“還不逃?”

紫竹妖傻愣愣道:“你真是魔尊?”

“你是魔尊, 為什麽不殺回去?!”它突然有些激動, 剛才說話還畏畏縮縮的,現在聲音都大了起來:“你知道有多少妖怪想去忘世渡嗎?!”

“我存了好久的盤纏, 就為了混進去, 現在忘世渡說沒就沒了,你為什麽還在這裏, 你為什麽不回去管它?!”

它的反應完全出自真情實感, 聽得藺竹迷惑不解。

“等等……”他看了一眼男人,再看向那雌雄莫辨的紫竹妖:“說書人不都說,忘世渡位于陰間之外,三界混沌中, 是孤魂野鬼逃竄的去處嗎?”

而且每次提到那裏,人也好妖精也好,語氣都像是那裏是苦厄極寒之地,絕不是什麽好地方。

怎麽還會有妖怪特意存錢過去, 人間不夠好嗎?

“如果是有意修煉成仙, 那人間處處是劫, 不僅機緣深厚, 還有許多天地靈氣可以汲取, 一定是有妖怪肯留下的。”紫竹妖看向藺竹, 無可奈何道:“可總得有不上進的妖怪吧?”

全都修仙證道, 天庭的名額也不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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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世宮的人确實動辄出去殺戮惹事,但那裏已經算難得的淨土了——妖異豈能擅闖仙界,在人間免不了被捉拿煉化,哪裏能有一天好日子過?”

紫竹妖說到這裏眼淚汪汪,抹了把臉道:“名山大川現在到處都是人和道士,好地方全都有道門雜派占了地方,不然我怎麽會睡着覺被人給捉了?”

解雪塵語氣微妙:“你反而想來忘世渡?”

“你那地方渡船甚少,毒海瘴氣又詭秘得很,道行低淺的根本飄不過去,挑費有多貴你知道嗎?”

紫竹妖含淚呸了一聲,也不怕被他一巴掌給滅了。

“我攢夠錢想混進去當根竹子,安心活到壽終正寝,還沒跟中間商議好價格,你就被一劍殺下望雲崖,至今都沒有回去!”

魔尊罕見辯解了一句:“世外一日,人間需一年。”

“反正我不跑了!”紫竹妖揣着袖子道:“等你回去了,我要搭你的船一起回去!”

“我今天就是變成你袍子上的一根竹子,被你一巴掌拍成竹紙,也好過留在山裏睡着覺又被哪個糊塗道士捉了去!”

藺竹小聲道:“我名字裏有個竹字,你要不來我袍上入畫好了。”

紫竹妖喜色一揚,伸腿要去他袖上,被魔尊抓了後領。

……老家的那個師爺像是被一把天火燒死了,把這廢話忒多的家夥扔回去湊數算了。

男人一聲狗哨,片刻之後地動陣陣,有狗子嗷嗚一聲從地底下鑽出來。

“它馱你回去,日子到了我自然回忘世渡,你跟上就是。”

“好嘞,我先去尊駕院子外紮根睡着!”

狗子馱好了那妖怪,扭頭便跑,算是成了好事一樁。

藺竹目送着這個一心養老的神奇妖怪在煙塵裏消失,沉思片刻。

“它走了,那些被貪走的銀兩金玉怎麽辦?”

“元神一得自由,這些便都好說了。”解雪塵轉身時看他一眼,目光停在粗麻布的普通長袍上:“被紙張吞吃的那些錢,該多少還得少,占便宜的錢也會如數退賬。”

是穿的太簡樸了。

剛認識時就是一身粗布衣裳,如今還是這樣。

他見不得藺竹穿帶補丁的衣服,有幾日還暗中調換了,換成合身的绫羅錦袍。

藺竹也只笑着把衣服退回,不知道從哪翻出來更普通的繼續穿着。

這書生……太固執了。

國庫的陣法訣竅被破的一瞬間,隔壁藻井那邊登時傳來驚呼聲。

“錢呢?!”

“是紙壞了?還是那竹子妖怪死了,怎麽都不吐錢了!!”

“壞了壞了,該不會是那個什麽國師自己拿着錢跑了吧!”

還沒等那些人一窩蜂地跑過來看這邊拘妖室的情況,解雪塵擡袖一招,喚來一陣妖風。

風過之處,無不睡倒。

獄卒原本還在跑,跑到一半也仰頭癱倒,鼾聲如雷。

藺竹清楚解雪塵是要在這捉那個自诩國師的臭修士,笑道:“等會要看你跟他鬥法麽?”

“不一定。”解雪塵哂道:“敢借我的名義斂財……先送去淩遲幾日。”

書生眼睛突然亮起來:“我有個更好的主意。”

魔尊看向他:“你又要我的狗嘬死他了?”

“不不不……”藺竹附耳同他說了幾句,後者深以為然:“還是你狠。”

書生捧腹大笑。

「國師」還真是個不入流的修士。

他機緣巧合拘了個老竹妖,想出歪招來削其為紙,變着法子夥同丞相一起吞享民脂民膏,甚至靠這手本事在皇帝面前都得了臉,受封五品官位不說,還得了前呼後擁的恭維簇擁,正飄着呢。

反正那話本裏的勞什子魔尊也灰飛煙滅了,不打緊!是真的假的還不知道呢!

修士穿着紫金蟒袍正在府院裏顧影自憐,突然遙遙感應到自己的陣法被破,當即趕了過去。

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動了老子的燈籠?!

還是那老妖怪又想法子找外援呢?這次非要打滅他半條命不可!

修士片刻就沖到了這隐蔽地牢裏,一進去看見守衛兵士全都睡得口水連天,自己也是懵的。

如果這兒有血戰一場,那他百分百調頭就跑,再多富貴榮華都比不過狗命要緊。

但這兒……也不像是出了大事的樣子。

難道誰抱了好酒進去,大夥兒吃醉了?

修士越過摞在一起呼呼大睡的兵士一路走到裏頭,在昏暗光線裏看見一個陌生的年輕人。

那人身量修長,看着像是二十來歲,旁邊還有個書生模樣的站着。

“大膽!”修士罵道:“這是什麽地方,也是你們這種雜碎能進來的?!”

高個子男的不為所動,旁側的人很輕的笑了一聲。

修士還在猶豫打還是不打,男人終于開了口。

“你不認識我是誰?”

“爺爺管你是誰!”

“好。”

一聲好剛落下,修士還沒反應過來,眼前驟然天旋地轉,頭重腳輕,像是整個人都颠倒了過來。

他的腰突然變得極細,腦袋像是和脖子一起彎了個弧度,胳膊腿全都伸展不開了。

這——這是什麽妖術?!

你居然不堂堂正正和我鬥法,使出這樣的下三濫招數!

再想罵人,嘴巴都張不開了。

他變得像是沒有嘴,沒有手,整個人如同一根彎折的棍子,但是視野十分清晰,五感仍然可以調用。

藺竹掂了掂手裏的鋤頭,感覺還挺沉。

“他還聽得見我們說話嗎?”

“嗯,觸感痛感也在。”

“那快走,”藺竹眼睛亮亮的,笑起來還有小虎牙:“我們把這鋤頭交丞相去!”

此時此刻,陳章政已經被村婦聯同她哥哥給捆了回來,着實挨了頓毒打。

他想從這村裏一路跑回丞相府,找人救自己的命,誰知道還沒跑到村口就被抓了回來,路上還被好多人看了笑話。

靈魂互換之後,新身體長期營養不良,還餓着肚子沒有吃過飯,其實根本就跑不動幾步。

村婦彪悍,她哥哥更是個膀大腰圓的柴夫,拿着荊條一頓猛抽,罵聲都震得人眼冒金星。

“你這殺千刀的爛貨!還耕不耕田了?!”

“再耍賴偷懶,叫老娘來養你這二皮臉,我哥哥直接扒了你的皮!”

陳章政猝不及防被抽得眼淚亂冒,也不敢喊自己是丞相之類的渾話了,嗚咽幾聲小聲說餓。

“餓?”村婦一口唾沫呸在他臉上:“你還有臉說餓?!”

她去廚房找了兩個馊饅頭,毫不客氣地丢在他臉上。

“吃了!吃完趕緊拿上鋤頭去幹活,再敢耍心眼今晚把你吊起來!”

陳章政這輩子就沒聞過馊東西,萬分屈辱地吃完那兩個馊饅頭,餓得眼冒金星,在那兩人的逼視下扶牆站起來,低聲下氣道:“鋤頭放在哪……”

“你看看,哥你看看,他一個種地的,吃飯記着吃,鋤頭卻不知道在哪!”

“別打了別打了!”陳章政伸手抱頭,狼狽道:“我真的不記得了!”

恰好在這個節骨眼裏,解雪塵帶着新鋤頭過來,卡着節骨眼把新鋤頭扔在他們院子角落裏,跟舊的剛剛調換好。

修士變成鋤頭以後,一路都被轉的頭昏眼花,想吐還沒有嘴,完全是活受罪。

他剛被扔到地上,就瞧見有個莊稼漢臊眉耷眼地過來,魂魄瞧着竟是那丞相。

壞了,他們都遇着高人了,這是被算計了啊!

丞相!!我是你的國師啊!!

丞相——你快聽,是我在喊你啊——

鋤頭靜靜癱在地上,半點聲響都沒有。

陳章政把它扛去了田裏,頗為笨拙地揚了起來。

修士的視野驟然一個拉高,下一秒腦袋猛地鋤進了大地裏。

殺了我,直接殺了我吧!!

到底是誰狠毒到這種地步,叫人用腦袋耕地!!天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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