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節
高臨下地停在她面前,壓抑着怒火又問了一遍。“是誰欺負你?是不是你爸媽來電話罵你,逼你回燕城?”
左青青又搖了搖頭,輕咬下唇。
任古飛俯身,定定地、死死地注視她。她總是這樣安靜,這安靜并不是源自于順從或者乖巧,而是另一種沉默的對抗。
她壓抑自己,在與他那個看不見的敵人獨自對抗。
“左青青,”任古飛就着俯身的姿勢,突然間膝蓋一彎,跪坐于地板,懇切地傾身湊近問她。“你信任我嗎?”
左青青背對客廳坐着,頭扭過來看他,他跪坐于她面前,兩個人眼對眼,其實姿勢很別扭。結果她看見了任古飛的那雙眼睛,那雙少年時異常清澈的眼睛裏如今正流露出痛苦。
任古飛額前黑發耷拉下一縷,染了熱汗。
任古飛又往前挪了挪,拼命壓抑着呼吸聲。“我聽人家說,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信任。夫妻尤其是!青青,我需要你相信我。”
逐字逐句,帶着汗水的懇求。
左青青認認真真地盯着他那雙眼睛看,哭得微紅的眼眶內又泛起淚。她再次垂下眼,抽泣了一兩聲。“我……”
她很想說出來。
傾訴後,或許就不再這麽痛苦。
但是她幾次張口,都只能停留在這個“我”字。
“我什麽?”任古飛探身前傾,大手壓在她不斷輕顫的肩頭,啞聲問她。“青青,你到底在害怕什麽?”
她是不是後悔了,後悔跟着他來這裏,想回到燕城以及她父母身邊?
還是單純地恐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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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他們前夜剛讨論了結婚的事情。
任古飛将額頭輕抵,觸及她瓷白的額,肌膚相觸,他聲音越發沉沉。“左青青,如果你不能信我,那麽你讓我以後……能拿你怎麽辦呢?”
畢竟做夫妻需要契訂終身,他和她只有幼年與少年期的類似親情,愛情剛剛發生,甚至……還沒能當真發生吧?
任古飛不能确定,他此刻在左青青心裏到底是個什麽角色。
于是他的眼睛也垂了下去。“青青,你這樣……讓我很絕望。”
左青青咬着下唇沉默,幾分鐘後,她突然揚起臉,碎發拂過額前。“如果我要去告發一個人,你覺得,我會贏嗎?”
任古飛皺眉,快速地在海馬體庫存裏翻檢左青青曾經提過的信息,尤其是那些不尋常的事情。凡事總有蛛絲馬跡可循,他不知道左青青要去告發誰,聽起來對方勢大,不然她也不會痛苦這麽久。
“是南加州那個人嗎?”
任古飛問的直白而尖銳,近似于不像是任古飛。
左青青想,她現在面對的是任古飛,質問她的,也是任古飛。不是顧琛或者成苓,也不是其他不相幹的人。她可以不做僞裝,嗯,或許可以試着說一點點,就指甲蓋大小的那麽一點點。畢竟任古飛呵,可是從光屁股蛋的時候就與她住在對門。
左青青反複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烏鴉羽睫顫了許久,終于抽泣着說:“是,他回來了。我在燕城見到他了。”
任古飛嗓子裏揪着,仿佛含着一口血,噴不出,咽不回。他沉默了幾秒,低頭才發現自己放在她臉頰邊的手指在不可控地顫抖。“你……還喜歡他嗎?”
他怎麽會這麽想?
他怎麽能這麽想她和顧琛?
左青青臉色突然就變了,她掙紮着要從任古飛懷中跳下地,但是任古飛胳膊仿佛鐵箍般牢牢鎖着她,她掙不動,便握拳捶打他的肱二頭肌。“任、古、飛!”
任古飛挑眉,努力想要笑一下。“你就那麽喜歡他?”
喜歡到,瞞着他去見了那個男人。
嫉妒從伊甸園裏游出來,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啃噬他的心髒。他想起在燕城那次,她裹着雪白浴袍,化了非常精致的妝。他從沒見過她這樣漂亮!可惜,她精心打扮後偷偷去見的男人,不是他任古飛。
任古飛嫉妒到眼底隐隐發紅,聲音越發沙啞。“他到底哪點好?你就這麽念着他,為了他,整日整日地哭?!”
左青青瞳仁微縮,片刻後,避開他視線,咬唇勉強地笑了笑。“你先回答我,如果我要去告他,你會幫我嗎?”
任古飛一愣,幾秒後咧開嘴,笑容格外苦澀。“青青,我必須先知道他是誰、他叫什麽名字。”
任古飛寸步不讓,和她互相相視,彼此都在試探對方的底線,兩個人皆目光灼灼。他們像是兩只隔岸對峙的獸,恨不能将對方剝.皮噬骨般。
左青青內心詫異叢生,她從沒見過任古飛這樣固執,或者該說,她以為他會先放棄。過去他總是在向她妥協。
但是今天他沒有。
窗外天光不知何時黯淡下去,五六點鐘,卻起了狂風。風從庭院來,吹得左青青面色慘白。她最終輕咬着唇站起身,身子在風中晃了晃。
風吹動她長發,胡亂地飄。
“要下雨了,我去把拉門關上。”
任古飛卻猛然拽住她的手臂,就着跪坐的姿勢,擡起頭,一字字極慢地問她。“他想找你複合,是嗎?左青青,那個男人究竟是誰?”
左青青臉色煞白,試圖掙開他,但是發了狠的任古飛力氣極大,眼底微紅地自下而上瞪視她。無論是他那雙原本清澈的眼睛,還是他那條肌肉壘起的胳膊,都令她感到無力。“……你放開我!”
“他叫什麽名字?”任古飛嗓子裏啞得仿佛沁血,他唇角微歪,似乎竭力想要扯出一個笑容卻不幸失敗。“左青青,你……你還愛着他,是嗎?”
最後那兩個字“是嗎”聲音很輕,似乎随時都會被風聲淹沒。
左青青眼圈兒紅了,成串的淚往下墜。她哽咽着反駁。“任古飛你到底胡說什麽!”
她怎麽會愛上顧琛?
她恨不能,親手撕裂了顧琛那副道貌岸然的皮囊,惡狠狠地将它公之于衆,拿到太陽底下曬幹,好讓所有人都知道,披着那具衣冠的“慈善家”顧琛,到底是怎樣的一頭人面畜生!
任古飛怔怔地望着她墜淚,心裏也像是刮起了九級風雨。
她哭了。
她又在為那個男人哭。
哪怕那個男人,傷害過她。
哪怕她恨那個男人恨到,要去告他。
任古飛的手指漸漸松開,修長手指蜷屈,不自覺地陣陣痙攣。
他把手藏在背後,低頭啞聲道:“……我去關窗。”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也許是跪坐時間太久,在起身時雙膝一麻,險些栽了個踉跄。但是他依然雙目直視前方,幾乎是搖成了一條S線的那樣走到廊外。隔着一扇日式屏風拉門,他輕聲對門內立着的左青青道:“我抽支煙。”
刷拉一聲。
任古飛把門合上了。
然後久久地垂頭立在門外,長廊風卷葉落,庭院內流水不安地汩汩流動。他的心也在這場狂風裏彷徨。
像是在等待一場暴雨傾盆。
門內左青青怔怔地擡頭望着那扇門,緊咬下唇。
任古飛避開她了。
于是她想哭,卻再也哭不出來了。
45、秀色(2)
◎“我只有一個男朋友”◎
左青青雙手掩面,瘦弱的肩頭不斷聳動,現在沒有人能安慰她了。就連任古飛,都不能。
理智告訴她,剛才任古飛開口問的時候,她該把一切都告訴他。她在南加州時曾經成為顧琛的獵物,倉惶地逃亡。
告訴他,她那時的倉惶。
告訴他,那輛成為夢魇的紅色卡宴。
但是她每次要提及顧琛的名字,都從脊梁骨感受到暴風,全身毛孔炸開,那般地寒冷。
恐懼,令她甚至不能表達。
左青青默默地頹喪地洗了個臉,拖着腳步回到她的房間。房間都是任古飛在燕城時遠程聯系人布置的,極盡清雅,牆角放着一大盆枝幹虬結的三角梅。三角梅在這個溫暖的海濱城市開得極豔麗,如同一大束火光,灼灼地照亮她的眼睛。屋內書桌與電腦一應俱全,床足有兩米,甚至還帶了個獨立衛生間。
任古飛把主卧讓給了她。
這座庭院外頭是日式風格,他卻沒當真讓她睡榻榻米。
左青青伏在窗口發呆。天已經全黑了,暴雨砸落,噼裏啪啦一頓亂奏。風搖動枝葉簌簌振響。
她沒開燈,眼睛卻也逐漸适應了黑暗,能從暗處辨別出各種事物的形貌。耳朵尖子豎起來,也沒能聽見任古飛的聲音。
他沒回屋,也沒再拉開陽臺門。
他還在陽臺外,長廊上。
左青青又忍了忍,抱臂的指尖攥到發白。但是最終愛情給了她勇氣。
她必須走出去,走出這間屋子,走到任古飛身邊,也走出五年前南加州顧琛給她留下的陰影記憶。
沒有人能幫她走出這一步。
除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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