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個山頭雷寨的寨主,名叫雷宏,今年二十有七,相貌堂堂,身軀凜凜。卻是遲遲沒有一個留得住的壓寨夫人。
以前各個山頭為了争地盤,打打殺殺的時候,雷宏經常能救幾個逃亡的姑娘,心想着終于能娶上老婆了,可還沒等到洞房花燭時,一個個的要麽上吊了,要麽跳崖了,自殺不成還有暴斃的。
雷宏是不信這個邪,但方圓幾百裏都傳遍了,雷寨的寨主是個孤鸾命。
他自己也很是郁悶兒啊:老子幹的是劫富濟貧的俠義之事,怎的,老天連個媳婦都不給!
山寨上的逍遙日子随着朝廷派官兵圍剿山寨旨意的下達又開始動蕩。村民們高喊着:“打倒強盜土匪!還我安寧!”
雷宏酒壇子一摔:“老子除了屠了幾戶畜生,還幹了什麽違法亂紀的事了?敢剿老子!”
一旁的二華小聲嘟囔:“那些‘畜生’可不也算着人命呢,不就是違法亂紀?”雷宏又抄起一個酒壇子:“什麽玩意兒!老子是俠士!憑什麽給安個強盜的名頭!老子不服!”
那小子又嘟囔,“俠士才不是你這個樣子…”
“啪”酒壇子碎在他腳邊。
朝廷派的是剛遠征回來的大将軍顧平秋,這顧平秋,雖說是勇猛的遠征大将軍,卻是個玉樹臨風,音容兼美的翩翩美少年。皇帝體恤他遠征艱苦,于是分派了剿除匪患的小任務給他,權當給他換換口味,耍耍樂子,也能讓百姓體會到皇恩的眷顧。
顧平秋短短一個月,就将除雷寨以外的所有土匪山寨通通剿滅了。
至于為什麽單單留了一個雷寨,因為顧平秋聽附近的村民們都在說,雷寨的寨主雷宏,是個怎樣怎樣好的大小夥子,幫老奶奶撿雞蛋,幫老爺爺捶胳膊捶腿兒,妥妥就是一大善人。
顧平秋聽着覺得雷宏這個人很是有趣,更有趣的是二十七歲了,居然連老婆都娶不上。離皇上給的期限還有很多,他也不着急,決定私下悄悄上山去觀察觀察。
雷宏聽說其他山寨都被滅了,單單留了個自己,覺得老天一定是開了眼,讓他度過這次劫難。
他為了報答老天的恩情,決定下山去村子裏喝酒。美其名曰請老天喝壺酒,感謝兄弟的照顧。
雷宏興沖沖的提着兩壺燒刀子,回寨子裏,打算擺上兩桌和老天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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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顧平秋聽村民們說雷洪是個大老粗,就以為是個什麽沒有腦子的人。
誰知到了半道便被雷寨布下的陷阱給兜在半空了,
一個勇猛的遠征大将軍,面對數十萬敵軍的大陣仗也能毫無畏懼的沖鋒陷陣,此時在山林裏被一個土匪家的陷阱困的動彈不得。
好巧不巧,雷宏半道上就看到自家鐵網兜兜了一個文弱書生。
雷宏趕緊把他放了下來,那小子在上面吊着曬了半天,剛接到地身形,還有點晃悠。
他見雷宏手中提着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奪來就喝。
許是見慣了地痞流氓,忽的見着這麽一身穿白衣飄飄然的小白臉,所以覺得很有趣。
便鬼使神差道:“這壺酒是我和老天爺拜把子用的,如今你喝了,啥都別說了,你就是我兄弟。走,跟老子回寨裏去。”
那白衣少年被燒刀子嗆了一口,猛的咳了起來。
雷宏想,我這手是拍他的背,還是不拍他的背呢?想了想,還是縮了回去…
那白衣少年,擦了擦嘴角的酒漬,也不管自己現在是不是被山頭老大劫了,仰臉問道:“那寨子可是雷寨?”
雷宏答:“那可不就是老子的寨子嗎?”
“你是雷宏?”
“那可不就是老子嗎。”
他說他叫顧十二。
他一路跟着回到寨子裏,雷宏在心裏念叨着,這小書生膽子挺大的,不清不楚的就跟着走,哎?這麽容易就領回來了?那他也太容易被騙了吧,那豈不是很容易被人拐走......
雷宏都快要操心成老媽子了。
寨子裏的兄弟們見寨主牽了一個小白臉回來,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雷宏在心裏暗暗得意,瞧你們這損樣,估計也是沒見過如此幹淨剔透貌美如花的人兒吧。
一個膽大的往我跟前湊了湊,伏在雷宏耳邊輕聲說了句:“老大,你該不會是找不着媳婦兒,改找男寵了吧?”
嘿,這話聽的雷宏老臉一熱。劈頭蓋臉就是一大嘴巴:“滾犢子。”
顧十二這小白臉兒,在這雷寨裏白吃白喝了好一陣兒,雷寨兄弟們恨不得把他們老大平生所有光輝事跡,輪着個兒,變着花樣的講給他聽。最後都講了什麽老大是神仙轉世,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雷宏就不遠的坐在一旁的草垛子上,一邊假裝看着天,一邊支棱着耳朵偷聽。兄弟們的用意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只是覺得這麽個秀氣俊美的少年,怎麽看得上我這個五大三粗腰肥膀圓的粗漢,完全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聽村裏人說,那些個文人書生不喜歡喝燒刀子這種烈酒,雷宏趁着這回下山文雅一會買了幾壺“春風醉”,據說還是這個村子裏唯一的秀才給取的名字。
二人并排坐在山上,雷宏遞給他一壺,他打開聞了聞,抿了一口。大概是夜色太濃的緣故,雷宏感覺他似乎有些心事。
雷宏和從前一樣,猛的灌了一口。“啧,沒味兒”
“寡淡無味。”顧十二似乎帶着笑意。
雷宏又喝了一口,皺了皺眉,忍住把酒壺扔下山的沖動。
“你是個很好的人。”晚風似乎沒那麽涼,他輕輕說了一句話。
“我當然是好人,可奈何老天爺連個媳婦都不給。”雷宏把酒壺放在身側。
“散了寨子,下山去吧。”他望着雷宏。
我承認,他的眼睛很好看,就是在夜晚也是晶晶亮,有一瞬間,我動搖了,差點就說出口那句話。
身側的酒壺晃晃悠悠的,還是滾下了山崖。
“不成!老子寨子裏那麽多兄弟,出生入死那麽多年,大家一起混飯吃,都在寨子裏活了半輩子了,散不了!”
朝廷下了幾道加急的軍令。肅清山匪。
顧十二對雷宏說:“他要回家了。”
雷宏一怔,半晌才說道:“我去送送你吧。”
寨子裏有馬。雷宏要徒步送他,顧十二也假裝不知道。
腳下的路,一點一點遠離寨子。即便是緩慢,也總有一刻走到頭。
“不如你留下來吧。”雷宏握緊了拳頭,咬着牙關,憋在心裏。
顧十二道:“送到這裏吧。”
雷宏:“奧奧,那......”
顧十二:“後會有期。”
雷宏回到寨子裏,只覺得所到之處,哪哪哪都少了點什麽。心中莫名的煩躁。
如此昏沉兩天。
“老大,不如,你下山去找他吧。”
“對啊對啊,寨子有我們呢!”
“對!老大!趕緊把媳婦找回來!”
雷宏二話不說,立馬扭頭提着早就收拾妥當的包裹就往山下去,遠遠撂下一句話:“這可是你們說的,把寨子給老子照顧好了!”
下山的路他走過千百遍,不算長。唯獨這次來不及欣賞風景,也覺得漫長。
就像顧十二曾經笑他說,你真是個簡單的人。
“我當然承認我是個簡單的人,我不會想很多,只想當下想最合我心意才是最好的。”
雷宏如願見到了顧十二。
不,應該是顧平秋。
鐵甲泛着銀光,他的眼裏泛着寒光。手中的□□看得雷宏膽戰心驚。
雷宏不願意相信不相信溫潤的小白臉其實是一介武夫。還是要搗毀他山寨的武夫。
“拿下。”他在戰馬之上,冷冷發話。
棍棒刀劍,傷只傷在皮肉,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他第一次見識到不傷及皮肉的痛,心髒被揉皺,撕扯,反複搗爛,細膩而猛烈地不留餘地。
雷宏被關在軍營,只覺得那幾日昏昏沉沉,不知白天黑夜,不知饑寒困頓…過了幾天,顧平秋終于來見自己了。他的眼中似乎有心疼,那一瞬間,雷宏眼中中閃過一絲光,随即又暗了下去,他想自己現在一定是憔悴的吓人吧,任誰都會激起心中的同情吧。
顧平秋說,對不起。
雷宏知道發生了什麽,這幾日聽着帳外的士兵們在議論,雷寨攻破得輕而易舉。剿滅山匪的任務完成,終于可以回京了。
雷宏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麽,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跟我去京城吧。那裏有比燒刀子更好的酒。”顧平秋小心翼翼。
雷宏想此時的我只是一副軀殼,心為何物?我于地府,該如何對得起雷寨上上下下,老老少少…
顧平秋幾番欲言又止,惴惴不安的看着雷宏。
雷宏暗暗下定決心,要手刃仇敵,為雷寨上下報仇雪恨。
才剛回京,顧平秋的府邸很大。
顧平秋說他有驚喜要給自己,眼角眉梢都藏着興奮。可是啊普天之下,又有什麽能讓一個心死之人,值得驚喜的呢?
他交給雷宏一封信。信在手裏薄薄的。他語調裏按捺不住的開心,“快打開看看。”
顧平秋,你在耍什麽把戲。你是在讨好我嗎?
從前在雷寨,我只喝燒刀子,不是因為我喜歡,而是因為我沒有選擇。我們本就在貧瘠的一帶,好酒,我只買了一次給你,就是你說寡淡無味的春風醉。
信還沒拆開的時候,皇宮裏傳來了聖旨。要顧平秋即刻出征。他向傳旨的太監,懇求能否緩一緩。大概是一個威武的遠征大将軍,最低聲下氣的時刻。可是皇命難違,邊關情況緊急,一切都由不得他。顧平秋無奈沖雷宏一笑:“等我回來。”雷宏握緊袖中的匕首,也在心裏應了一句:“我等你回來,等你回來再殺了你,也不遲。”
那封信被雷宏扔在了房間裏。
春暖花開的時候,他急匆匆的随着大軍遠征而去。桃花轉眼謝了。季節的變換,帶着一次次捷報而來。
顧平秋也曾寫信回來,不過雷宏都連同最初那封信,堆積在一個角落裏。忽然有一日一個人來到府中,說是要來找雷老大,雷宏心中大為疑惑,卻還是前去看了一眼。來人是從前雷寨的二華。雷宏大驚。
二華說,當初顧平秋,将雷寨散了,還把衆人都送到了一方村,還時不時派人來照顧生活,前段時間聽來人說雷宏老大住在顧将軍府上,就來看看老大和大将軍的生活怎麽樣。
雷宏心中顫了一下,拉着二華就要去一方村。
良田美池,雞犬相聞。
一半村民都是從前雷寨裏的兄弟,家人。
如此沉寂,依舊麻木無感的心髒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雷宏回将軍府,從角落裏一封一封的拆開那些信。
“…一個山頭的野大王,肯定沒見過這邊塞的風光…”
“…一方村你去了嗎?我想着等我把雷寨的兄弟們全部都安排的好好的,再告訴你,希望沒有太遲。”
“…我于邊塞生活過許多年都習以為常,如今卻開始貪戀京城了…”
“…邊塞也都是些烈酒,比你的燒刀子還烈,突然想到我們曾在山頂一同喝酒…”
雷宏突然想寫信給他,問他為何要欺騙自己。害得自己真以為他是一介普通的文弱小書生。害自己半夜偷偷摸摸的讀些什麽四書五經,害自己都已經想好了,去個山清水秀沒人打擾的世外桃源…
顧十二,你丫真不是個東西,把老子活生生給折騰的娘們兒唧唧的。
“…可恨不能脫身去往你身邊,真想快點打完仗…”他最近來的一封信,讀罷,雷宏噗嗤笑,堂堂大将軍竟然耍小孩脾氣。信裏夾着是一枝邊塞特有的紅梅。他說這是邊塞最為美麗的一道風景,我将它折下來贈與你,千裏之外與我一同欣賞。
他說,他說邊塞艱苦,将士們也是終年難得回一次京城,但是這一次他會盡快回來。
那把放了很久的匕首,看來也是沒什麽用了…既然皆大歡喜,那便皆大歡喜吧。
不過等他回來,老子一定要好好質問這個顧十二,準備什麽狗屁驚喜,直接說了哪還有那些屁事兒,耽誤了老子那麽久,一定連本帶息加倍讨回來!
嚴冬過去了,去年遲遲敗下的桃花早早的開了。如此繁花盛開之際,他要回來了。
那天,雷宏早早拾掇了一桌子的飯菜,就等着顧十二凱旋。再問問他,願不願意跟我走。雷宏早就想好了,他願意,最好,他不願意,便拖他走。
那個馳騁沙場的将軍,床榻之上說不定是個真真正正軟如春水的“書生”。
等了又等,等來的是皇帝陛下的豐厚的恩賞和“節哀”二字以及一具冰冷的屍體。
戰死沙場,是将士無上的榮光,想來顧平秋也是不悔的。
顧平秋的靈堂前,雷宏趴在他的棺椁上,一遍又一遍問他,願不願意跟我走。
男子用一把匕首在二人的尾指上割開了一道小口,細細血絲像極了月老的紅線。如此,即便輪回轉世,我也能找到你。
我們的紅線都已經牽好了,由不得你拒絕。
喝完一壺酒我就去找你。正好,我來嘗嘗你私藏的佳釀,沒人喝也太可惜了。讓我這個粗人糟蹋你的酒,一會找到你,你會不會揍我?
待本仙君昏昏沉沉醒來,一壇子混了□□的美酒下肚,可還是折騰的半死不活。我晃蕩着腦子裏這一世的記憶,在奈何橋頭觀察往來鬼魂。
鬼差着急忙慌的迎上來,躬身道:“仙君第二世劫難已過,得趕緊再入輪回啦。”
本仙君頭有些痛,來不及多想,沒讓他多做為難,朝着鬼差指引的方向走去,臨了還是回頭看了一眼。
也許是在尋找什麽,也許只是心有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