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當我睜開眼時,天地萬物都朝我奔湧而來。
我回過頭,看見光芒萬丈。
衆妖虔誠跪拜新妖王的誕生,而我,是被上天遺棄的那一個。”
胡昭昭初化人形,睜開眼時,天地萬物都朝他奔湧而來。
他看見光華燦然,轉過頭去,見萬丈光芒。
“胡昭昭,人間險惡,你不許去!”胡旸旸雙眉一軒,薄唇抿成一條線,眸子裏的怒氣都轉成寒氣沉沉的壓着。胡昭昭瞥過他一眼,漫不經心道:“妖王大人,您該多去管管您的子民,不要天天總盯着我一個人。”說罷揚起嘴角,“我又不會造反。”
妖王大人的強大氣場籠罩着整個妖界。胡昭昭直覺得身後寒氣逼人,冷的一哆嗦,毫不猶豫的跳進通往人間的洞穴。
“只願君心似我心…只願君心…”
胡昭昭趴在樹上,看着這個奇怪的男人抱着酒壇子反複呢喃這麽幾個字,眨了眨眼,拖着下巴,就這麽一直盯着。
他見那男人昏昏睡去,一躍而下。湊近看了看。滿面哀容,眉頭緊鎖,雖是一臉頹唐,但也是輪廓分明,是胡昭昭見過最俊美的一張臉,那眼角眉梢比胡旸旸多幾分天成的魅感。
胡昭昭呆呆的捧着臉看了一會,他薄唇緊緊抿着,懷中的酒壇子滾到了一旁去。手中攥着一方白色絲帕,上面密密的針尖繡寫兩行清隽小字“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尾處繡還有一條火紅的狐貍尾巴。
他盯着這尾巴看了一會,若真是如絲帕上的火紅,那便只有我們赤火狐一族的尾巴才是這樣的顏色。
他一直昏睡不醒,衣襟上的酒漬并不是胡昭昭喜歡的味道。胡昭昭皺了皺眉,将他拖進附近的破廟裏,繼續趴在他臉前頭。
“這人類生的真是好看。”
他動了動眼皮,慢慢睜開眼,看到臉前的胡昭昭,猛地一怔。問了個正常人都會問的問題:“你是誰?”
胡昭昭笑眯眯地望着他:“我叫胡昭昭,是只赤火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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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昭昭并沒有對自己的身份多加掩飾,直截了當的全盤托出。
“我是妖。”滿面春風的朝着面前這個剛剛清醒,略顯狼狽的男子漢嘿嘿笑着。
男子皺了皺眉頭,對這個真性情的妖并沒有感到多大的震驚,要說有,也有一點,那就是,蠢。
“嗯,赤火狐…”男子還要說點什麽,就被胡昭昭打斷。“我見你手絹上繡着我們赤火狐的尾巴呢。”胡昭昭眼裏閃着光,“噗”的一聲從身後生出一團火紅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的,想是讨主人歡心的狗子。男子徹底被他颠覆了對赤火狐一族普遍精明的看法。
胡昭昭一件的陽光明媚,眸子裏不停的閃爍着光,男子看着有些恍惚。
“你叫什麽名字?”
男子動了動唇:“殷不悔。”他覺得自己可能是被狐貍沖昏了頭。
胡昭昭死皮賴臉的黏在殷不悔身邊,殷不悔倒也不算是排斥,許是覺得,日日對着胡昭昭這張陽光燦爛的自己心底的陰霾也能一掃而空。
胡昭昭畢竟是初入塵世,單純,活潑,好奇,如七八歲的小娃娃一般爛漫。
他原以為人類都恐懼着妖,殊不知,那些早已嘗盡人世悲苦,聚散離合的人,心思才深似大海,猜無可猜。
夏夜,殷不悔同往常一樣醉了酒,醉的不省人事,踉踉跄跄回到家中。胡昭昭掩着鼻子:“又喝酒,一身酒臭,讨厭死了。”邊嫌棄,邊拖着他往放好熱水的浴桶去。
殷不悔迷迷糊糊中抓住胡昭昭的衣服,“狐兒,我們去看星星吧…”呢喃如夢呓一般,也不知道他清不清醒。
“不就幾顆破星星,有什麽好看的。”胡昭昭撅着嘴,還是背上伏着殷不悔,往視野遼闊的地方去。胡昭昭擡頭瞥了瞥:“一點也不好看,不知道你要看什麽。”說罷往後扭了扭頭,看着殷不悔半醒不醒的模樣,面上一熱,“還不如你好看。”心中嘀咕。
殷不悔口中喃喃,“狐兒,狐兒…”胡昭昭又在心中嘀咕,這家夥幾時這般肉麻了
夏夜蟲鳴他聽不清,耳畔是殷不悔細細淺淺的呼吸聲。
繁星爍爍他無心去看,不及他的睡眼朦胧。
胡昭昭不懂人間情愛,只覺得他在身邊,便心中歡喜。他肯留自己在身邊,想來心中也多少會有幾分歡喜吧。
筆下,心底,總歸不過四個字“悅之無因”。
是非固然重要,于他早已是一廂情願便好。
白日裏殷不悔又是那個略帶些憂郁氣質的清冷男子。胡昭昭伏在案前,看他筆走龍蛇,宣紙上重重這下“狐緣”二字,胡昭昭看着開心,如狗兒般搖了搖尾巴,這是他來到人間新學會的一種表達情緒的方式,更不如說是讨好的方式,因為這時殷不悔總會伸手去撫摸他的尾巴。
清風入袖,胡昭昭搖頭擺尾間,瞥見殷不悔腕間燦然盛開着幾朵紅梅。
他等着黑溜溜的眼睛,往殷不悔袖間探去,殷不悔忙收回手,掩起袖子。眼底閃過一絲陰翳。待胡昭昭不解的回頭望時,殷不悔恢複了如往常一般清冷臉色。
“這是什麽?”胡昭昭跳進殷不悔的懷中,他乖巧的蜷縮在殷不悔臂彎中。
“刺青而已。”殷不悔順着胡昭昭火紅的皮毛。“刺青?真好看,我也想要。”
殷不悔輕聲笑了笑:“笨狐貍,那可是很疼的。”
殷不悔恍惚回到那天,發狂的小狐貍反身就在殷不悔腕間留下一圈牙印,細細密密,點點血珠,像極了雪地裏盛開的梅花。他不忍齒痕褪去,生怕他存在過的痕跡一一消失,便用鴿子血和朱砂,在齒痕出紋進一朵朵紅梅。
天氣越發熱了,這紋身也就越發顯現。殷不悔常輕撫着,面上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你也疼,我也要疼。”胡昭昭搖身化作人形。殷不悔拂袖起身眼底盡是疏離,只不過,胡昭昭未能明白其中含義。
“不可。”他丢下一句話便出門去。胡昭昭知道,他又去哪家酒肆喝酒去了。一臉的沮喪之色,心中想着要去外面找些薄荷葉,青氣芳香說不定能遮掩點酒臭
人類是狡猾的。胡旸旸經常對胡昭昭說。
人類是狡猾的,他們善于揣測人心,玩弄人心,卻不肯輕易将自己的真心袒露。
這次不同,殷不悔這晚沒有回來。
胡昭昭趴在屋頂等啊等,擡頭擡頭看星星,不過是夜幕裏幾顆閃亮的星子,卻一時移不開眼。
“星星,星星,他那麽喜歡看你,那你有在看他麽?”
胡昭昭被冒出的胡話猛地一驚,擡爪子捂着嘴。
繼而緩緩将前爪放回去,腦袋搭在爪子上。
風也好,星星也好,胡昭昭開始想念他背着殷不悔的那個晚上,好像那時候風裏帶着甜味,還是暖暖的,星星雖然平庸卻比今天的熱鬧…那麽生動,那麽可愛。曠野上貼地而起的風又翻滾不息,什麽時候自己也起了貪念?貪圖真切又不真切的存在。
尾巴,同樣是火紅的,也許是替代,卻也是理由。
情絲袅袅,待發覺時,已是為時已晚,逃無可逃。
一片相思須得真心實意的二人一并書寫,若只有一個人,那這其中苦痛,悲哀便會深深紮進他的心髒,每一次搏動都是沉悶疼痛。
胡昭昭也是天□□自由,從妖界來到塵世,本就是想在天地間翻騰打滾,自由自在。
當胡昭昭從樹上一躍而下時,他的人間,就只在殷不悔的方寸之間。
清風明月,此時須得一壺酒。
胡昭昭突然這麽想。殷不悔那麽喜歡的東西,就算是自己再讨厭,也想要在這時嘗一嘗。
他一躍下屋檐,化作翩翩俊朗的少年,一襲白色長袍,外罩着這亮綢面火紅繡雲紋的對襟褙子,塞進腕間系着的白玉腰帶中,上還挂着一條火紅的琉璃玉珠,腳上蹬着一雙油亮的黑長靴。一身的敞亮,面上卻是一臉的落寞。往臨近城鎮上的酒館去。
酒館在鄰近鎮子的最外圍,往東是漸漸稠密的居所,往西是稀稀拉拉生着幾棵樹的荒野地。胡昭昭遠遠瞧見酒館小窗透出的橙光燈火,和随風而來的酒味和屬于粗糙男人的汗臭…空氣像是一口大缸,混合着各種不友善的氣味,胡昭昭停了腳步,擰着眉頭捏着鼻子,他一刻也沒辦法待下去,他的鼻子天生靈敏,挑剔的很。
但他也只稍作猶豫,就繼續動身往一撮燈火而去。
“我這有一壇酒,名叫‘知否’,一杯入喉,知眼前事,一壺下肚,知前世今生。”小二見是個氣度不凡的貴公子,殷勤道。
“這麽神奇?”胡昭昭被這一句前世今生唬住。“來一壺。”
想起那日樹上初見殷不悔,他是抱着一個黝黑的酒壇子,便學着殷不悔的樣子,一把掀開青花紋酒壺頂端蓮花紋的蓋子,雙手把着壺身,對着頂口,直接灌下肚。
衣着講究的公子哥,把這小店最雅致的美酒,用最粗魯違和的方式飲…喝酒。這一波巨大反差看的小二也是一臉懵,這一愣回神,忙奪胡昭昭的酒壺,“客官!這酒烈的很,這麽個喝法會出人命的!!”
卻是為時已晚,甫一喝酒的胡昭昭被嗆的七葷八素的,暈頭轉向的瞧着小二着急忙慌的在張嘴合嘴,耳旁是嗡嗡嘈雜的聲音,嘴中充斥着炙熱的感覺,自舌尖下至胃部而來的灼熱感開始瘋狂迅速的成倍放大,擴散至全身,每一寸皮膚,每一個毛孔…
而他心中則想,不悔是不也曾這麽難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