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從金發老兄家出來的時候,有了上次的「燒烤體驗」,我跑回家抹好了瑞的狗皮膏藥,才和一直黏在我身後,可以與背後靈相媲美的死人類坐電梯下樓。

到了樓下,才發現我剛剛回家的舉動純屬多餘,因為雖然已經臨近九點,外頭的天卻還是暗沉沉的,陽光絲毫沒有出來露臉的意思。

大樓外的空地上擠滿了出來看日食的人類,個個伸長了脖子,眼睛也不眨一下的仰頭望着灰暗的天空。

昏黃的路燈早已未雨綢缪的亮了起來,所有人都望着天空,故而沒有人發現我腳下的異狀。

倒是死人類盯着我看了半天後,忽然驚愕的張大了嘴,無聲的吐出了兩個字,「影子。」

他繞着我左右前後的轉了一圈,沒有就是沒有,我幾乎帶點笑意的看着死人類,等着他吓得奪路而逃。

然後我就可以名正言瞬移去上班,等他被驚吓了個夠本後,就可以離我遠一些了。

不知道為什麽,和死人類相處越久,我就越有種不安的感覺,這種不安很難形容,像是深埋在地底,随時會破土而出的種子,就等着一個契機。

死人類就是那個契機,也不知道那顆種子會長成怎樣奇形怪狀的東西,稍微想象一下,就覺得背後汗毛直豎。

尤其剛剛在證實了瑞的受襲與死人類無關後,到現在都揮之不去的輕松雀躍,更是格外的令我心驚。

還是離這個家夥遠一點,設法擺脫他的糾纏比較安全。

可惜我太小觑了死人類的膽量,身為人類,他連我這個血族的後領都敢扯,別說是沒有影子之類的小事了。

這家夥很随意的伸出手搭在我的肩上,一臉同情的看了看我,又看看地上,很大方的說:「分你一個吧。」

然後我眼睜睜的看着交錯的路燈下,他那兩個影子的其中之一,就這麽堂而皇之的移到了我的腳下,還是死人類穿着西裝的形狀,随着路燈的照射,順着我行走的方向前後左右的在地面四處移動着。

這這這這個,實在是太詭異了,結果被吓呆到差點奪路而逃的反倒是我。

死人類雙手放在西裝褲口袋裏,微笑的看我四處亂走,意圖讓那詭異的不屬于我的影子離開卻徒勞無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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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走了十來分鐘一點用處也沒有,我只好試着做出我自己的影子,希望能蓋掉死人類的形狀。

無奈他老兄長得比我高,再加上西裝的設計,我的影子幾乎被他的形狀覆得嚴嚴實實。

對着那深淺不一,大小重疊的影子,我有點欲哭無淚,這個樣子要怎麽去上班啊?

「喂,那個,」無計可施之下,我只好呼叫死人類,「随地丢垃圾,把自己不要的多餘東西強加給別人是可恥的行徑,你要負責處理掉。」

興味盎然的繞着重疊的影子走了兩圈,死人類不慌不忙的開口道,「我覺得這個挺有藝術氣息的。」一幅打算袖手旁觀的架勢。

雲層漸漸的散開,露出了被遮沒的太陽光環,日食不過幾分鐘的功夫,天色又再度的亮了起來。

死人類聲稱這是難得的行為藝術,他要多欣賞兩天,看夠了才願意心甘情願的毀掉藝術傑作。

說完,就一臉心滿意足的丢下我,跑去了地下停車場。

我當然不能拖着那兩個重疊的詭異的影子走在大街上,只好頭痛的四處搜索可以瞬移的角落。

「叭叭」兩聲,有車子在我背後鳴喇叭,「怎麽走路的?」開車的上班族憤怒的對我大聲叫嚷。

我尴尬的走到路旁,祈禱他沒有注意到我的腳下。

正打算穿過馬路到對面的某個陰暗處瞬移,從車庫裏開車出來的死人類搖下車窗對我招手:「上車吧。」

想到在人群中被發現異狀的麻煩,我無奈的打開車門坐了進去,唉,還是擺脫不了這家夥。

到了公司停車時出來,大約怕吓到一同工作的同事,下車的時候,死人類終于大發慈悲的收回了他的「行為藝術。」

這次換我盯着他的腳下看半天了,總覺得有什麽不對,看看地上,落下幾步,走在死人類後面,再看看地上。

死人類看我腳步放慢,奇怪的回過頭來:「怎麽了?」

我指了指地上:「你的影子好像不對。」随着他的回頭,一個方向的影子的形狀跟着發生改變,另一個卻是維持原狀。

死人類掃了眼地面:「啊,那沒什麽。」随便的揮了揮手,「解決了,我們走吧。」

我依舊停在原處不動。

「怎麽還不走,待會兒人多了你想擠在電梯裏啊?」他沒好氣的催促。

「你現在沒有影子了!」我很無奈的提醒他,「這樣子能見人麽?」

「……」

他擡頭了研究了半天車庫燈照射的方向,召回被丢到爪哇國的影子回來幹活:「現在應該可以了。」

一上午工作死人類在辦公室內進進出出,我總是忍不住留意他的腳下。

每次都覺得他腳下的影子別扭無比,不知道是不是這家夥亂丢垃圾的後遺症。

唉,果然注意環保是應該的,人類畢竟只有一個原裝的影子啊!

下午的時候,整座大廈突然之間的陷入了停電狀态。

這年頭人類對電力的依賴達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一停電,所有的設備都不開工,當然也沒有了上班的必要。

死人類就這麽高高興興的和老板打了一聲招呼,就扯着我大搖大擺的晃出了門,看着他幸災樂禍的打量電力維修人員的目光,就可以斷定這起停電事件,多半是他做的手腳。

這家夥就迫不及待的上了樓,說是要研究一下小道士的那團霧氣,弄個相似的東西出來,彌補自己不會瞬移的遺憾。

被他拖出來一同回家的我沒事做,想起瑞要我背的咒語被我忘了個精光,只好打開魔法書繼續溫故而知新一下。

那些忽明忽暗的咒語看得我暈暈乎乎,背得我頭大如鬥,想想還是算了,我放棄的打開抽屜找尋瑞摘記的基礎咒語。

剛一找到,客廳裏就傳來開門的聲響,我還沒來得及把魔法書和筆記塞進抽屜,瑞已經走了進來。

慘了,他會不會叫我背兩句咒語來聽聽?

就算他本來沒想到,看我抱着這本破書,也一定會想起來了。

怎麽辦?

那筆記本倉促之下忘記合上,鬼畫符正朝着瑞的方向,張牙舞爪一亮一暗的閃爍。

唉,真是天要亡我!

不知道現在合上書會不會給瑞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我抱着摘記本猶豫。

還好瑞看我捧着魔法書和攤開的筆記呆坐,僅僅對我點個頭,就靠在了沙發上揉着眉心,看起來筋疲力盡的樣子。

畢竟他的傷還沒全好。

我暗自舒了一口氣,剛才實在太不小心了,瑞一看跳躍閃爍的符號就會發現我忘記了苦背下來的東東。

不過,好像那個古怪的咒語會背的看起來是實體的,不會背的看起來才忽隐忽現,所以,嘿嘿,我眼中的鬼畫符和瑞眼中的應該是不同的吧!

也就是說,他看不出來我已經把這個咒語忘記了,萬歲,太好了!

「沒事在那裏傻笑什麽?」瑞皺着眉頭靠在沙發上,他的臉微微發白,雖然身為血族的我們臉色從來就沒怎麽正常過,但看他這個樣子,明顯是體力透支。

傻笑?有嗎?我摸摸臉,走到客廳,扶瑞到床上躺好,他似乎非常疲憊,眼中明顯流露出倦怠之色。

很想對他說,如果身體吃不消,有些事就先放一放,人類有句名言,地球不是為一個人而轉動,血族也有句話講的是誰都沒有能力獨自支撐這個世界。

但跟瑞相處了幾百年,很久前就摸清了他的個性,這家夥,根本就頑固不化到了極點,認準了什麽,就絕對沒有轉圜的餘地。

前段時間打游戲的時候,曾在網上看到一幅形容不同性格的漫畫,畫幾個走路的人,前方有一堵牆,有人從牆上翻過去,也有人繞道而行,還有種人直路撞過去,在牆上留下一個人形窟窿。

看着那殘破的牆,我常常想,那個硬闖過去的人,拿血肉之軀去撞,即使順利朝目标前進了,身上也不是不痛的吧?

瑞就是那第三種個性,不幸喜馬拉雅山的冰雪萬年不化,他的固執也千年不變。

相處久了已經習慣了,勸他也沒有用,雖然明顯瑞對族長之位興趣缺缺,但職責所在,他也絕不會借生病推脫。

看瑞閡上眼快睡去的樣子,我悄悄起身,不想打擾他休息,沒想到手臂卻被他扯住。

「怎麽了?」我疑惑的看向他。

「陪我睡一會兒。」他的語氣既非命令也不是祈求,平平淡淡的像在聊天,深藍色的琉璃一般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我。

我應了一聲「好」,爬上床,躺倒他的身側,瑞伸過受傷的左手攬住我的腰。

看了看白色的繃帶,為了不壓到他的傷口,我的右手迫不得已擱到背後,但實在不太舒服,又伸回來,懸空放到瑞手臂上方。

大概我的手臂不知所措的一直動,幹擾到瑞的睡眠,他懶懶的睜開眼,看到我局促的處境,無聲的笑了笑,很從善如流的把他的手擱到我的肩頭,俯身親了親我額頭,再度閉上眼睛。

感覺的到,瑞在睡夢中都帶一絲笑意。

我看着他難得的輕松安詳,心裏頭忽然覺得微微的酸疼,不知道有什麽事一直困擾着他,使得他終年面無表情,抑郁不樂。

記得我還是人類的時候,正逢戰亂,母親為那些不得不棄置的金石字畫心疼的掉眼,向來愛惜所藏如命的父親卻勸慰母親,「汝篤信佛法,獨不知放下耶!」

是不是身為血族的我們生命太過漫長,所以在沒有盡頭的永恒裏,才不得不抓住一些什麽,來證明歲月不是虛空?

我把手擱在瑞的腰上,感受着瑞冰冷的氣息,沒多久就跟着睡去。

睡夢中,不知哪裏飄來一陣香風,撲鼻而來,越來越濃郁,我在香風中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皮,從床上爬了起來。

前任血族族長夫人,精靈女王獨生女,現任血族族長,惡魔瑞的母親,梅爾斯夫人,在氣流般聚集的怡人香氣中姍姍而來。

雖然嫁給前任血族族長蛻變成血族,但由于出生的關系,身為族長的梅爾斯夫人身上的黑暗氣息卻比其它所有血族成員都要淡得多。

奇怪的是對梅爾斯夫人的族長身份有所不滿的血族成員卻幾乎沒有,所以說比起有種族歧視的無聊人類,我們族群實在要高明許多。

瑞對于她母親的到來持戒慎态度,恭謹的對梅爾斯夫人問安後,就直來直往的詢問夫人的來意。

這也正常,一族之長輕易離開族中聖地,來到遙遠的中國,的确是件怪事,不過這麽一想,身為下任血族繼任者的瑞長住東方也很值得奇怪。

我把好奇的目光投向瑞,不巧他正看過來,遞了個冰冷的目光過來,我不由的向梅爾斯夫人靠了靠。

夫人看到我,親切的對我微笑:「穹,好久不見,」她輕輕的擁了擁我,芬芳的花香立刻撲鼻而來。

「你和穹近百年沒有回英國,我來看看你們。」她伸出手讓瑞吻吻她手背,我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落寞的神情,想起小時候父親大人偶爾會抱着我感慨一句,高處不勝寒。

雍容華貴的梅爾斯夫人,放棄了她的精靈家族,嫁給族長不到一百年,瑞的父親就英年早逝,接着長子夭折,僅剩的小兒子卻習慣四海為家,所有的責任都落在她的肩頭。

她守着血族,獨自生活了上千年,精靈女王曾多次稍訊請她回去,都被她婉言謝絕。

記得有一次傳訊的風精靈來時,我正在旁邊,見我疑惑的望着她,她微笑的告訴我:「血族有我未完成的事。」

「完成了就要去精靈女王那裏嗎?」我很舍不得溫柔的夫人,因此跟着追問。

聽到我的問題,她好似發愣了一會兒,然後摸摸我的頭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完成,也許花費我的一生。」

她眼中的溫柔變成憂郁,「到時候何去何從,再說吧。」

這幾百年的時間,梅爾斯夫人待在英國,惦記着遠游的瑞,也許常常為逝去的丈夫和長子悲傷。

瑞有個哥哥,據說和他長得非常相像,在中世紀時死在獵魔人手中,我想瑞常年遠離母親和家族,可能是怕觸動夫人傷心的往事,所以夫人不召喚,他基本不回英國。

「我聽狼人族說,最近人類中那些自稱獵魔者的又開始蠢蠢欲動,」她擔憂的看向瑞和我,「你們要小心一點,如果住的不行就回英國來,」

她想了想苦笑道,「英國好似也不安全。」水晶岩城論壇

不知怎麽的,瑞聞言就看了我一眼。

看到瑞的目光,梅爾斯夫人微微笑了下:「穹,瑞的脾氣不太好,是不是常欺負你?」

她的話中有絲掩不住的笑意,「我唯一的兒子一直拜托你照看,若是你有什麽委屈了可以對我說,夫人幫你出氣。」

看着梅爾斯夫人慈祥和藹的笑容,我不禁悲從衷來,回頭看瑞,他正溫柔的看着我:「我怎麽會欺負穹呢?是吧?」很和善對我微笑。

「……」我只好把滿肚子的話咽下去,人家是敢怒不敢言,我連怒都不敢,只好笑得比瑞更無辜的回答夫人,「怎麽會,向來是瑞在照顧我。」

昧着良心說話實在是件痛苦的事,我想我的表情一定非常怪異惡心,夫人不忍卒睹的轉過了臉去。

接下去他們長篇大論的開始讨論防守的細節,我對此并不擅長,聽着聽着就靠在沙發上再度睡去。

早上醒來,梅爾斯夫人已經離開,瑞說她坐早上的飛機回英國去了。

室內還殘留着夫人留下的花香味,溫暖的氣息,真羨慕瑞的母親還在世。

幼時教書的夫子曾教我念「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我很想把這句話背給瑞聽。

不過這家夥雖然用障眼術把自己弄成東方人的樣子,聽得懂中國話,骨子裏還是洋鬼子,奉行西方的自由意志,英語裏是沒有孝這個單詞的,所以跟他講這個估計是對牛彈琴。

趁他沒想起我瞞着他和死人類去魔法師道士處探險的事,我還是先溜走比較好。

跟瑞說聲我去上班,他對我點個頭,維持他的沉思狀态,似乎頗為困擾的樣子,在我快關上門的時候,他難得猶疑的看着我,「你自己小心點,」欲言又止。

我很想走回去問問他有什麽問題,但瑞向來有事不想說的時候,問他也沒用,所以我只是答應他一聲,出門上班去。

辦公室裏,照樣有條不紊的忙碌着,手敲着鍵盤,我的思緒還纏繞在早上瑞的困擾裏。

難道這次獵魔人的行動真的是個大危機嗎?

那死人類又在其中扮演着什麽角色呢?

我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想這件事情,想得實在太過專注,連午休時間到了都沒發現,結果被冷不防的被同事的驚呼聲吓了一跳。

「最近的失蹤怎麽這麽多,前陣子聽說被綁架了我們的一個同行,現在動物園又丢了一只孔雀和雉雞?」

N市住着這麽多妖魔鬼怪,靈異事件層出不窮,失蹤個人類有什麽好稀罕的?

只是這所謂的失蹤案提到了動物園,那恐怕,就不是那麽簡單的事了。

N市的動物園,算得是妖魔鬼怪的大本營之一,可以說妖魔鬼怪俱全,因為都有人類提供住處食物兼保護健康,所以基本上各精怪相處融洽。

這些人類眼中的妖怪白天元神都在沉睡,晚上才出來透透氣,想來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條,很少主動去招惹人類。

但是如果獵魔人主動去招惹他們,他們也不會輕易的善罷甘休。

凝神了想了一會兒,我打了個電話給莫裏,拜托他聯系了一下住在動物園的虎精,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剛得知獵魔人蠢蠢欲動的消息,動物園的就出現了精怪失蹤的事,死人類到底身份不明,此事還是不宜讓他知曉。

所以下班時間一到,趁着秦裴冬被老板的客戶絆住一時走不開,我刻意的避開他,瞬移回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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