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門外左瞧右瞧,四周圍都沒有人類出沒的跡象,門裏傳出的也不是人類的氣息,于是我毫不客氣的穿門進去,定了定神,對着沙發上坐着的虎精打了聲招呼。

虎精的神色頗為緊張,他在沙發上架着二郎腿,時而把左腿放到右腿上面,時而又把右腿放到左腿上面。

如果以人類的眼光看,這是一個身材修長合度的青年,第一次在動物園看到他化成人形時,我完全無法把這個纖瘦青年和它體積龐大的原形聯想起來。

說到老虎,正常人都會想起虎虎生威,龍争虎鬥之類的形容詞。

想當然的,如果它化成人形,至少也該是個虎背熊腰的大漢才是,就像西游記裏的豬八戒變成人形還是有個大肚子,孫猴子變成俊秀小生藏不住尾巴一般。

只可嘆這虎精卻神通廣大到絲毫不露破綻,不過聽說人類是由毛茸茸的大猩猩變來的,那麽虎精的表裏不一也就不太值得大驚小怪了。

「鷹王讓我代他向你問好。」虎精模仿鷹族的禮節過來預備跟我貼貼臉額,結果被瑞半路伸出的手截住,有點讪讪。

真可惜,記得上次不小心碰到虎精的手的時候毛皮的觸感很舒服呢,難怪以前那麽多人拿老虎皮當靠墊。

瑞的神色也不是很好,于是我也就沒堅持貼過去,下次有機會再跟那身毛皮親密接觸好了。

虎精道出來意,最近平日裏白天熱鬧的動物園,到了晚上卻是一片清冷。

照人類的想法,那再正常不過,但習慣了随時有同伴聊天的虎精卻對最近太過安靜的環境十分不适應。

「也就是說他們最近都保持沉默?」我奇怪的看着虎精,按理說張開了結界人類是聽不到談話聲的,大可放心大膽的交流。

虎精對我搖搖頭:「最近他們幾乎足不出籠,夜晚也都處于沉睡狀态。我以為他們調整了作息,白天曾幾次冒險元神出殼去找過他們,奇怪的是白天他們也在沉睡。」

「你是說他們的元神在沉睡?」我看向虎精,「會不會他們在養精蓄銳等待天劫?」

虎精想了想,點了點頭:「有可能。」

然後他眉頭深鎖的看向我,猶疑了一會兒,瑞不耐煩的替他把明顯不知道怎麽組織人類語言的情況講出來:「鳳族女王的小女兒和孔雀王失蹤了,連寄居的軀殼一起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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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今天下午同事的話,「動物園又丢了一只孔雀和雉雞。」連忙追問,「鳳族小公主寄居在什麽身上?」

鳳族在人界消失很多年,傳說中他們的本體并不适應現代社會的各種環境污染,所以要待在人界必須找軀殼寄居。

不出我所料,虎精聞言立刻答我:「雉雞。」

鳳族向來高高在上,他們尊貴的公主怎麽會遺落在人界,還寄居在雉雞身上,實在是匪夷所思。

我和瑞交換了一個眼色,畢竟不是同族,有些事也不好追問。

但虎精個性耿直,已經把他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說了起來。

雖然許久不用人類的語言,表達的亂七八糟,我和瑞還是聽懂了大概。

原來鳳族發生了叛亂,小公主是來人界避難的。

此刻鳳族女王自顧不暇,向來寵愛的小女兒在人界失蹤,她盡管憂心如焚,卻也不能夠來人界親自尋找,只好委托交好的前任鷹王代為找尋。

說到這個,虎精猛然跳了起來:「不對,老鷹王的天劫幾百年前就過了,最近他也常常無緣無故的在夜晚元神沉睡,叫我來跟你們尋求幫助的話說完,他就睡着了。」

「鷹王年紀大了,當然需要休息,人類的老人也是很嗜睡的。」瑞眼睛也不眨一下的說瞎話。

虎精沒跟人類生活過,立刻被騙進,表情有點安心,瑞趁熱打鐵:「我族會代為尋找鳳凰公主和孔雀王的蹤跡的。」

虎精知道瑞是下任血族繼任者,身為一族之長自然一言九鼎,向瑞道了謝就安心的離去了。

我有點迷惑,鳳凰公主失蹤可以解釋為被叛亂一方虜走,但是孔雀王也跟着消失就有點奇怪了。

雖然照人類的浪漫故事可以理解為:鳳凰公主遭遇危機,孔雀王英雄救美,結果沒有成功,一同成為肉票。

就是形象上有點問題,如同虎精名不副實的長的一副文弱樣,孔雀王化身成人形時面貌和電影裏放的鐘樓怪人有得一拼,所以浪漫電視劇模式可以推翻。

再加上孔雀一族向來自掃門前雪,那鼻孔朝天的孔雀王要上演舍己為鳳似乎有點不可想象。

「你明天開始不要去上班了。」瑞沉思完畢,斬釘截鐵的對我下令。

我的第一反應是終于可以恢複我白天睡覺的美好生活,高興了一下問:「那你呢?」

「你管我幹什麽?」瑞眼神不善的看着我,「我做什麽事向來不需要對誰交代。」

我愣了一下,本能的回應他:「那你也不要管我。」

把血袋丢給我,瑞抛下一句:「随便你。」身影一晃,已消失在房內,估計是去動物園探察蹤跡了。

我顧不得吸血,連忙打算追上去,剛才瑞離開的背影十分僵硬,雖然看不到他的神情,我仍然覺得心頭沉甸甸的像壓住了什麽。

沒料到,我的身體居然撞上了結界被彈了回來。

小心眼的瑞,說一套做一套,我沮喪的坐回沙發上,既然出不去,只好靜下心來開始思考精怪們嗜睡的原因。

哪有那麽巧,同時要為了天劫休養生息的,天界還不至于懈怠到一次天雷打到同個地方,這麽輕而易舉的解決所有精怪的修煉生涯,剛才的話當然是安慰虎精的。

我想了一個晚上,到天亮,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瑞還沒回來,看看鐘,正是上班時間,思考了一夜困擾還沒解決,很憂郁的發現自己竟然睡不着。

不對呀,我這麽聽瑞的話幹什麽?

他叫我不去上班我就不去上班,那我多沒面子。

我床上爬起來,打開門才想起瑞的結界,猶豫了下,只好抱着姑且試一試的想法,跟死人類尋求幫助。

要說死人類隔空取物的本事真不是蓋的,當然也有可能是瑞急着出門,結界弄得很是随便的關系。

總之死人類在門外随手一拎,我就成功的從室內被轉移到了室外。

看在他好歹幫我成功出門的份上,對他繼續拎我後領的惡習,本次暫時不予讨論。

據死人類說,他向來是個「送佛(拜托我是血族)送到西的人」,故而在成功把我轉移到室外後,他善心大發的決定在出門辦事的路上,順帶捎上我。

一路上,我都對着虎精臨走前悄悄遞給我的那根不起眼的雞毛發呆。

很顯然,由于鳳族公主曾經附身的緣故,這看似風一吹就能飄走的小小雞毛上,依舊流轉着一股神聖的氣息。

下了車,我站在某幢大樓的陰影下,看着對面的一棵梧桐樹。

那裏隐隐飄來一股腐爛的氣息,此刻是正午,外頭的陽光太過猛烈,不知道瑞的狗皮膏藥過了一日一夜還有沒有效用。

遲疑了下,對着陽光伸出左手,手心立刻傳來輕微的刺痛感,心頭奇異的略過一絲情緒,來不及捕捉,我已縮回手來。

很想再接再厲的伸出右手試試,太陽公公很配合的躲進了雲層。

記得瑞說他曾研究過,血族不能生活在陽光下,原因跟太陽的某種輻射有關。

他就是借此做出那堆狗皮膏藥的,結果這曠世發明若幹年前被某個人類偷學去,改良成了人類女子的美容用品。

可憐瑞說不出容于人世的理由,只好白白被那偷師的人類侵害專利。

快步跑到梧桐樹下,我盯着微微潮濕的泥土。

腳下的土跟周圍的明顯顏色深淺不同,我腳踏的土顏色要深一些,分明是有誰翻動過這裏,應該是打算掩埋什麽或是取出過掩埋的東西。

不過看這腐爛的氣息愈來愈濃,惡臭味中又似乎透出一股類似檀木的芳香,底下的東西應該還在。

捏了捏鼻子,想到這旁邊是海關,我若伸手在樹下挖掘估計不是很方便,但那檀香夾帶着來不及散去的靈氣卻不容我棄這堆土而去。

那是鳳族的氣息,散得已經差不多,可恨追蹤不是我的長項,當然撅土更加非我所長。

我閉上眼,傳音給莫裏:「我在海關大樓的正門前,你在附近的話過來一下。」

莫裏很快回複我,說他馬上過來。

睜開眼,我猛然跳了一下。

原來死人類已經辦完事從旁邊海關大樓出來,見我站在樹下閉着眼睛,就拍了拍我肩膀。

這事我小時候常做,老父有次被我吓得從太師椅上跌下來,挨了頓板子後我就不再做這類頑童做的事。

死人類不愧是武俠迷,見我吓了一跳,立刻擔心的湊過來問:「沒事吧?應該不會拍到走火入魔吧?」

看他似乎是憂慮的樣子,雖然裝得有點假,我還是當機立斷決定先抛棄敵友的疑惑。

要說此時此刻,天底下比土撥鼠能幹的,那就屬死人類了。

簡略的告訴他鳳族公主附在雉雞身上在人界失蹤,我在這棵樹下感覺到鳳凰一族特有的靈氣,請他幫忙把土裏埋的東西取出來。

死人類應該也聞到了尋常人類感覺不到的腐爛氣息,在我請他幫忙把那掩埋的東西取出來時,他點頭點的很是勉強。

「不如我們去找把鏟子吧。」死人類提議道,「晚上來挖掘比較好,現在人太多了,光天化日之下在海關門前撅土,應該會有麻煩。」

「晚上靈氣散盡,就探查不到鳳凰公主的去向了,」我很快樂的催促他,「這附近也找不到鏟子,你有專長就要好好運用一下。」

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上天有眼啊。

「這話聽來怎麽這麽耳熟?」死人類嘀咕了幾句,還是伸出手去,我看了看四周,幸好沒有大減價和車禍現場,人類向來對周遭環境表現的比較漠然。

死人類的右手中指和食指抽搐了幾下,動作頗似人妖引誘觀衆,我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的被他的蘭花指吸引過去。

一眨眼,樹下就多了一只死去的雉雞和一個衣冠楚楚的紳士。

紳士當然是莫裏,我很佩服他的能力,突然在人群中現身,周圍的行人包括海關守衛竟然都沒被他吓到。

仰慕之餘,我自然很有好學精神的跟莫裏讨教。

結果一旁的死人類聽到後,立刻很不客氣的戳破我佩服的泡泡:「他就是從海關大樓走出來的,只不過從你背後走來,某些動物又有些特長,行走時不會發出聲音。」

「那個?你說得那個是貓吧,」

「你說誰是貓?」莫裏狠狠的瞪着我。

「……」我這才反應過來,死人類心眼忒小,就為了報複我剛剛讓他挖雉雞的屍體,轉眼就借刀殺人,瑞說的對,果然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兩個家夥向來八字不合,我很慶幸他們現在碰到一起沒有再度開打,雖然空氣中火藥味濃厚的似乎随時可以引爆十萬噸炸藥。

不知道是探測鳳凰公主的氣息,還是需要克制他的憤怒,莫裏深吸了一口氣。

這口氣吸的非常長,以至于死人類開始頻繁的看手表,我等了好久,他才悠悠的把那股氣又緩緩吐了出來,吐氣的時間比吸氣的時間還要久。

死人類小聲驚嘆:「打破吉尼斯世界紀錄了。」

我在一邊聽得差點倒下,還以為他頻頻看表是有急事要趕回去,正想讓他開車先走,不用等我和莫裏,結果他卻是在計算莫裏的呼吸時間。

「鳳凰公主不在人界了,」莫裏吐完氣告訴我,他看了看死人類,忽然換了個話題,「你跟瑞吵架了,我昨晚看他的臉色黑得像鍋底。」

他不提還好,一提我又想了起來,忍不住訴苦,「他把我用結界封在家裏!」

莫裏笑起來:「我聽說中國有本出名的小說,講一個猴子一只豬和一條水怪跟着一個和尚去死亡之路尋寶的。」

「拜托,是《西游記》,什麽死亡之路尋寶,那是西天取經。」洋鬼子就是洋鬼子,被他老婆風無痕強迫學會了流利的中文,繡花枕頭一捅,芯子還是稻草。

毫不理會我的鄙視,莫裏意味深長的看着我:「那個裏面不是有個情節是猴子在地上用他的武器畫了個圈,把他的師父和師弟放在裏面的,在裏面,就是安全的。」

我白他一眼:「當時我看西游記,對于那個段落唯一的印象就是畫地為牢。」

顯然莫裏對畫地為牢四字很是困惑,不過以他的個性,要問也去問風無痕,不會在這裏留下機會給死人類嘲笑。

「昨天我聞到的氣息更淡,所以不太确定,今天就可以确認了。」

莫裏這麽一說,就可以知道瑞和他昨晚必定結伴去動物園探查,去就去好了,幹嘛沒事把我關在家裏?

「我去找瑞,」莫裏大功告成,對我揮手道別,臨走前傳音給我,「鳳凰公主去向不明,但昨晚我和瑞去的時候,那孔雀王已安然歸來。」

雖然莫裏說之前他和瑞已經去過動物園查探,但這個兩個家夥神神秘秘的,什麽都瞞着我。

想了想,我還是決定瞬移再去看一下情況。

因為不是節假日,動物園裏的游客稀稀落落。

虎精鷹王他們的元神還在沉睡,風掃着枝頭的葉子簌簌的響,我走在綠意盎然的園子裏,心頭卻隐隐感到一絲絲的不詳。

真擔心歸來的孔雀王元神也陷入了沉睡。

好在這糟糕的情況并未發生,孔雀王依然如同往常一般昂首挺胸的在他的居處四處踱步。

「日安,閣下,」我把右手伸到背後貼着後腦點頭,那是孔雀族的禮節。

然後我看到一個不輸鐘樓怪人的身影回禮。

當然在附近的游客看來,不過是一個人在孔雀籠子前因為脖子酸摸一下後腦,孔雀模仿他點頭罷了。

「不知道您對最近精怪們的集體元神沉睡可有所知?」我單刀直入,期盼他能解答我的疑惑。

「我族向來不理他族之事。」鐘樓怪人毫不諱言他們孔雀族「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精神。

我看看他周遭對我戒備的孔雀族人,想起我夜間來時,他們元神也正在沉睡,考慮着措辭,「貴族可安好?」

「敝族無憂,多謝閣下關愛。」孔雀王轉過身去,這是明顯送客之意。

他似乎知道什麽。

這動物園居處所有族類皆元神在沉睡,唯孔雀族安然如常的度日,這實在非常的令我費解。

「不知閣下前幾日所往何處?」孔雀的正面的确漂亮,可是此刻孔雀王背過身去,我看到的明顯就不太雅觀。

這堂堂孔雀王舉止也太失禮了,果然,孔雀王睬都不睬我,他的族人已有人開口,「我王的去向,何時需得向血族成員彙報了?」

我嘆了一口氣,知道再待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只得轉身離開。

走過虎精的籠子,他正打了個呵欠,雙眼半開半閡,才數日不見,為什麽連當日來告知我這件事的虎精也陷入沉睡?

離去前,天上似乎有抹黑影在剎那掠過,沒等我看仔細,那黑影已消失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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