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着街道上的土路行走,風沙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烏鴉體格強壯,走得很穩健,阿狗則有些搖搖晃晃,那件羊皮襖也披在了他的身上。

在呼嘯的風中,烏鴉說:“那是我愛過的人。”

阿狗拱肩縮背,眯着眼睛說:“啥?”

最後兩人站在一堵厚實的土牆下面,牆壁遮擋了風沙,他們能看見靛藍色的天空中劃過的閃電。烏鴉聲音很輕,像是在喃喃自語似的:“她抛棄了我,我離開她的時候甚至很恨她,又覺得自己很可憐,像是沒有利用價值的破布,我那時候還很年輕,覺得被女人拒絕是一件很丢臉的事情。”

阿狗望着夜色裏他的側影:“那時候?”

“三個月前。”

阿狗點頭,人是會在某一個時刻忽然長大的。

烏鴉微笑了一下,語調很溫和地說:“後來我才明白,愛情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愛一個人就只是單純地想對她好,有好吃的想分給她,有好玩的也第一個想到她。那些嫉妒、占有、怨憎并不是愛。雖然我沒有跟她在一起,但她讓我變得更溫柔,更有責任心,讓我能充滿善意地看待這個世界。”

阿狗輕聲回應:“您本來就是善良的人。”

烏鴉轉過臉看他,頗有些好奇地說:“你有喜歡的女人嗎?”

阿狗沉默了一會兒:“我們這邊的大部分鎮子,女人占不到十分之一。有些羊倌一輩子也沒有見過年輕的女人。”

“你見過嗎?”

“小時候俺爹帶我去趕集,見過幾個回疆的女人。”

“漂亮嗎?”

阿狗有些茫然地看着夜色。

烏鴉忽然有些懊悔,忙說:“對不起,不要聊這個了。”

Advertisement

“不,不礙事的,您的心真好。”阿狗慌忙解釋說:“我只是不知道怎麽算是漂亮。”

然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一道閃電劈下來,忽然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西北這種地方常年少雨,因此阿狗頗有些歡喜地舉起兩手:“下雨了,來年有好收成了。”

烏鴉不喜歡雨,他有些意興闌珊地說:“回去吧。”

阿狗跟在烏鴉身後,他想把羊皮襖脫下來給烏鴉,但是酷愛潇灑利索的烏鴉肯定看不上這種東西。雨滴落在沙漠上寂靜無聲,而風也漸漸變小了。一向波瀾不驚的阿狗因為下雨而高興了一些,他努力追随着烏鴉的腳步,氣息有些紊亂:“沙漠裏幾年也難得有一場雨。”

烏鴉的家鄉幾乎每天都要下雨,他哼了一聲:“我讨厭下雨。”

阿狗繼續說:“很多植物的種子,随着季風而來,沉積在沙漠裏許多年,一場大雨就足以讓它們生根發芽綻放。我不知道怎麽評判一個人是不是漂亮,但是當你睜開眼睛,看見沙漠變成彩色的花海,那應該是很美的。”

烏鴉睜圓了眼睛,呆呆地想象着阿狗描述的景致,最後說:“那一定很美,我能看見嗎?”

阿狗垂下眼皮:“不知道,鎮上的老人曾經講過。”

烏鴉很失望,他加快了腳步回去:“你在騙人。我喜歡沙漠,可我讨厭這裏,東西難吃,床板又硬,沒有女人,沒有音樂,只有土匪,比石頭還要硬的臘肉,滿大街的屍體還有大部分除了吃飯幹活就是攢錢買婆娘的男人。”

烏鴉陡然停住腳步,看向阿狗:“哎,相識一場,我看你年紀比我還小,叫我一聲哥,我帶你去看看另外的世界。”

阿狗站在夜色下的沙漠裏,遠處的土牆影影綽綽地成為了背景,他只遲疑了一秒鐘,就搖頭,木然的說:“不了,我的家就在這裏,我哪也不去。”

烏鴉預料到是這個結果,因此也不怎麽失望,只是說了一聲:“我明天就走。欠下的房錢和飯錢,我會托驿館帶給你的。”

烏鴉走得很快,他知道憑自己的速度,那個店小二肯定跟不上來的。他行走江湖,識人無數,阿狗是他遇到過的萬千人中極普通的一個,但也許是太普通的緣故,他對他有一絲憐憫。

烏鴉小時候養過一只雜毛土狗,一分錢不值的家夥,他卻覺得可憐可愛。

烏鴉回到客棧的時候,阿狗父親正披着破大衣,朦胧着睡眼抽旱煙,問阿狗去哪裏了,問完就開始罵罵咧咧,一方面是習慣使然,一方面是發洩對烏鴉拖欠房錢的不滿。

烏鴉想了想,把腰上佩刀上的裝飾鈴铛摘下來,佩刀是上次跟土匪打架時撿來的,鈴铛是銅質的,倒還值幾個錢。他把鈴铛放在桌子上,阿狗父親立刻拿過去咬了幾下,然後閉嘴了。

烏鴉上樓,心想:“再過十幾年,阿狗也是這個樣子。”

第二天他離開的時候,天氣晴好,空氣裏帶着一點潮濕的味道。阿狗給他準備了一個水瓶,用繩子穿過瓶嘴,挂在他的腰上。然後阿狗站在客棧門口,目送他。

烏鴉看了他一眼,然後想起自己養的那只小狗,後來似乎是跑到街上被別人捉走了。他傷心了幾天,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見。”烏鴉說:“以後會見面的吧?”

阿狗一如從前般的木讷:“我不知道。”

烏鴉沿着官道,往東邊的方向走了。昨天夜裏李越和他的軍隊也是從那個方向走的。

藍貝貝和重華王爺及其仆從還在樓上睡覺,但那只是無關緊要的人。阿狗搓着手去廚房,裏面煙熏火燎,潮濕的木柴在竈膛裏翻騰着煙霧,阿狗父親一邊煽火,一邊咒罵。

阿狗說:“我出去了,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阿狗父親看了他一眼,點頭說:“我曉得。”

阿狗走出客棧,沿着街道走向盡頭的一棟頗為殷實的院落,幾個守衛持着長刀嘻嘻哈哈,他們是本地的駐軍,平時就松散懶憊,李越的軍隊離開後,留下了幾十個囚犯給他們看管,他們也不大當回事。

看見阿狗走過來,幾個相熟的侍衛笑道:“阿狗老板,你的麻臉婆娘買回來了沒?”

阿狗畏畏縮縮地站在他們面前,伸手往懷裏掏,動作像是在摸虱子,但是他掏出來的卻是一塊瑩白的玉佩,上面除了雕刻了交錯的蛟龍,還有他的名字。

“我是樓蘭國的大皇子李蘇。”阿狗身姿筆直,眼神陰鸷,他的語調冷靜刻板:“開門,放人。”

月下相會

李蘇帶着軍隊行走一天,傍晚的時候才放緩速度,他的謀士與他并辔而行,指着前方灑滿了夕陽的沙漠說:“越過阿卡塔沙漠就是咱們樓蘭了,宮裏的事情我都打點過了,現在大臣們大多都是擁護您的,只要咱們回去,立刻舉行登基典禮……殿下,您在聽嗎?”

李蘇只是有一瞬間的晃神,但很快清醒過來:“二弟很快會回來,到時免不了一場大仗。”

“恕我直言,二殿下徒有匹夫之勇,是不足懼的。之前在三不管遇到的漢人青年,倒是個奇才,可惜不能為我們所用。”

李蘇垂下眼皮:“他?他跟咱們不是一類人。”

謀士繼續道:“不能為咱們所用,最好……”做個割喉的動作:“以免礙事。”

李蘇皺眉:“他往南邊走,咱們在北邊。兩不挨着,礙着你什麽事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殺殺殺,不長腦子。”

謀士無故被訓了一頓,十分尴尬,立在原地不動。李蘇自顧自地往前走,天色越來越暗,他走上一處沙丘,忽然眼前一亮,連綿不絕的花海呈現在眼前。李蘇不由得驚叫了一聲。

他身後的那些侍衛們以為遇到敵情,抓起長弓短箭簇擁上來,然後也驚訝地說不出話:碧綠的草葉、金黃色的蒲公英、粉色的罂粟花恰如湖泊一般在夕陽下緩緩流淌。這些花的壽命很短,經過了一整天烈日的炙烤,根莖已經顯出枯黃的痕跡,明天大概就香消玉殒了。

衆人驚訝贊嘆着,直到太陽落山後才回到自己的營帳。李蘇卻徑直去牽馬,叫了兩個随身侍衛同行,調轉方向往回走。他走的很隐秘,唯有幾個謀士察覺了,連忙趕上去抓住缰繩:“殿下去哪裏?”

李蘇坐在馬背上繃着臉:“我處理一點私事,很快就回來。”

那幾個謀士都擔心他年輕沖動,更不肯放手了:“此刻是危急存亡的關頭,哪裏顧得了私事。”

李蘇怒道:“怎麽顧不了,我是太子,又不是傀儡。”眼見一衆将士都呆呆地看着自己,他頓了頓,放緩了語氣說:“天亮之前我就回來。”

“若是不回呢?”謀士緊緊地看着他。

李蘇看了這人一眼,想了想才說:“按原計劃行進,你們都是我的好部下,我消失了一年多,你們都做得很好。外人以為我和李越争的是王位,其實我不在乎那個,你們才是我的王國。”

衆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