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推心置腹
跟随着張管家穿過後院的月門便是一條蜿蜒曲折的青石小路,路徑兩旁綠柳成蔭,遮擋了不少烈日的暑氣,高長恭一直低垂着頭,他心裏正在尋思着另外一件事情。
當日他與宇文邕惡鬥之時,手上自然是不留餘力的要治他于死地,不曾想宇文邕背對着宇文護不停的對他眨眼,當時他本不以為意,可是直到他眨第三次眼時,他才頓覺事有蹊跷。
所以他覺得将計就計,與他的纏鬥看似驚心動魄實則只是做戲,直到時機一到這才将他假意擒住,目的就是為了挾持他做人質安全離去。
雖然事情差點因為宇文護的狡詐而潰敗,不過索性一切還算順利,這樣大的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能一筆勾銷的。
另外此人心思缜密非常人所及,如若不除他定然會是他北齊最大的敵人,若是除之他豈不是忘恩負義的卑鄙小人。
“公子到了。”張管家回身做出請的手勢,“這裏便是雅趣閣了。”
“有勞了。”高長恭點頭謝過這才擡頭望去,紫檀木的匾額懸挂頭頂,上面用金漆題着雅趣閣三個大字。
高長恭頓了頓神這才拾級而上大步往閣內走去,閣內裝飾得清新雅致,皆是紫檀木的淡淡幽香,一男子正負手而立在松窗之下,那玄色蟒袍上的祥雲金絲紋繡在陽光的折射下顯得熠熠生輝,光看背影便已的氣勢奪人非富即貴,不用看正臉高長恭便已知是宇文邕了。
“你來了。”宇文邕回身眯眼笑道:“快快請坐。”說着便指了指那八仙椅,而他自己也跟着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
“大司空客氣了。”高長恭點頭謝過,便不客氣的端坐上去。
兩張八仙椅被一梨花木案幾隔開,他們坐得是那樣的近,宇文邕瞥眼看過高長恭,四年不見他的風采不曾減少,不禁想到年少時的荒唐暗暗好笑。
那驚鴻一瞥的瞬間,眼前的絕美少女讓他這個久經花叢的浪蕩公子哥怦然心動,明眸善睐、美目盼兮,竟是那樣的驚為天人,他從來不知道世上的美還有這麽一種,那一刻他甚至想着能與這樣的女子天荒地老倒也是人間美事。
本想着一親芳澤誰知卻換來一頓暴打,美人夢碎就如黃粱一夢,世間事又豈能盡善盡美,如衆人願?
他求饒,第一次低到塵埃裏去委曲求全,後來那美女少年道:“溫柔鄉乃英雄冢,大好男兒何須如此虛度光陰。”
那句話時至今日他還記憶猶新,少年的臉部弧度是那樣柔美秀麗,全然沒有棱角分明的剛毅,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眸冰冷如雪,他說這話時看着遠方,字字铿锵有力如同是在說給他聽,也像是在說給他自己聽。
他的外貌明明是柔和沒有殺傷力的,可是他的心卻比世上任何堅硬的石頭都要硬,這樣一個人這樣堅硬的心,還有什麽事是他做不了的?
自那以後宇文邕開始勤于習武,他常常以高長恭來鞭策自己,迫使自己迅速強大起來,是以這四年他明面上依然對宇文護唯唯諾諾,但自從皇兄宇文毓被他害死後,他對宇文護的殺心是更甚了。
見宇文邕笑而不語,高長恭不禁道:“大司空叫我來這裏,就是看着我發笑的麽?”
宇文邕收斂笑意連忙道:“多年不見,高公子還是這樣快人快語,今日我請高公子只是為了敘舊,沒有其他的意思,請喝茶。”
高長恭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案幾上的青釉花瓷茶盞中沏着上好的蒙頂茶,蒙頂茶算得上茶中仙品,高長恭甚少喝茶,或許說他不太喜歡茶水的味道,總是覺得頗為苦澀。
既然拂不去宇文邕的好意,只得伸手端起茶盞 ,茶水碧綠清透皆是入鼻的清香,聞上一聞便知是好茶,高長恭撩撥了一下漂浮在茶盞上的茶葉,略微低頭淺嘗了一口,入口并非從前的苦澀,除了含在頰裏的茶香,還有那甘甜純淨的回味很是特別。
宇文邕垂眸看着高長恭的手,手上的牙印赫然可見,那結痂的血印看似有些猙獰可怖,就像是被野獸咬傷般,看起來很是生疼。
可見高長恭對這女子的重視程度有多深?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阿秀這樣的女子是如何入了高長恭的法眼,這一點倒很是稀奇。
“你和阿秀是怎麽認識的?”宇文邕忍不住好奇追問道。
高長恭口裏含着一口茶,突然聽到宇文邕這沒頭沒腦的問話,差點一口茶水沒含住給噴了出來。
他能告訴他實情嗎?想到那日的情景高長恭不禁臉上發起了燒,那白玉似的臉很快紅得發透。
高長恭佯裝鎮定咳嗽道:“你問這做甚?”
見高長恭那窘迫的模樣宇文邕嘴角勾起一抹壞笑接着道:“莫非你們之間有不可告人的密事?”
被宇文邕瞧得心慌意亂,高長恭趕忙站起身來來不去看他,“若大司空盡是提及這等吟風弄月之事,那恕我無可奉陪。”說着高長恭便欲離去,風月之事向來在他們高氏皇族不足為奇,在他跟着高洋身邊的這幾年,什麽樣的荒唐事他沒見過,可是不知為何對待阿秀他會無所适從,将她的清白之身莫名窺視了去,雖然只是他盡量保持正人君子的姿态,但是有時候不經意想起就像是對她的亵渎,這讓他很是羞愧。
宇文邕趕忙起身将他拉住連聲道:“高公子莫走,都怪我口無遮攔,我不問便是了,請坐,請坐。”
高長恭被宇文邕拉回座位,見他這麽陪着小心,如若他再離開倒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再次落座後,宇文邕才進入正題,只是依然是舊事重提罷了,只到宇文邕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高長恭仍舊垂眸不見表态。
“高公子。”宇文邕繼續面不改色道:“哦,不對,我應該尊稱你為一聲文襄皇帝的四公子才對。
高長恭心中一驚,不禁擡眸問道:“你既然早知我的真實身份?又為何要救我?”他本以為宇文邕不知,他也只好揣着明白裝糊塗,沒想到他的心思如此之深。
宇文邕不去看他,而是偏頭往向窗外不急不慢道:“因為你與我都是同樣的人,被人壓制的痛苦我想沒有人比你更懂,因為你也是一樣不是嗎?”
這句話如果是說給別人聽或許他會不明白,但是高長恭他懂,高洋的瘋癫異常豈是常人能去忍受的。
這幾年他步步為營小心翼翼,生恐行差踏錯,那樣便是萬劫不複。
朝堂之上百官惶恐,隔三差五高洋便會借題發揮拿他們祭刀,被淩遲的、被剝皮去骨的,那已不是朝堂聖殿,而是不折不扣的阿鼻地獄。
高長恭默不作聲聽宇文邕繼續道:“北齊帝君荒淫無道暴虐成性,民間百姓怨聲載道苦不堪言這是不争的事實,任何一個朝代都會有他的興衰和滅亡,只是時日時機未到而已,這樣一個腐朽的朝政,糜爛的君主要不是有像斛律光、段韶你們這樣的勇猛将士,只怕早已亡國了。”
高長恭聽到這,不禁蹙眉面有揾怒,“就算是天要亡齊國,也不是你我說了算的,何況我高氏皇族并非只有高洋一人,只要我高氏皇族還未死絕,縱使只剩一人也定能扭轉乾坤。”
宇文邕回頭笑道:“是嗎?只怕言之尚早。”他頓了頓又道:“我惜你之才才同你推心置腹,你如果想清楚了,他日若想回頭還來得及。”
高長恭凝眸望着宇文邕,他雖然在笑,但是卻是極為認真,這人雖說喜歡胡言亂語,可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卻是飽含深意,若他不是高氏皇族,他不知是否會被這些話語所打動,但是這一刻他可以肯定的是這輩子都絕無可能。
高長恭鄂首道:“多謝大司空好意,你的情我會想辦法回報,只是這一點恕我無能為力,明日我便會帶着阿秀離開這裏。”
本來他想着等阿秀傷好些在離開,只怕現在是不能了,既然無法回報何必又欠人太多。
宇文邕早知他會拒絕,那俊俏的容顏并未見其喜怒,而是點頭沒在說些什麽。
高長恭與他起身告辭之際又補了一句道:“今日你救了我們,還請多加小心宇文護那奸險小人。”
宇文邕淡淡道:“不勞高公子費心,本司空自有打算。”
“那就好。”高長恭再次拱手告別,就如一場無聲無息的會別,就這麽雲來霧去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