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太過震驚,風零一瞬間心裏閃過無數思緒,待她的目光重新恢複平靜,也不過短短幾秒。她看鴉棠的眼光甚至帶了點笑:“你繼續說下去。”
尋常人,這時候不是慌亂就是急切地一探究竟。而鴉棠就相信,風零跟所有人不一樣,她永遠泰然處之,哪怕世界末日,天地崩塌。而且,熟悉風零的鴉棠還知道,風零此時面露微笑,反而證明她開始對自己感興趣了,或者說,這是風零生氣的苗頭。
宇宙盡頭的玄鏡碑文上有記載:宇宙意識乃是造物主之意識,而替造物主掌管宇宙的鏡主,便是世界中心。玄鏡的神通無人能參透,譬如她與風零前世初見,不過因為風零的一句話,她便從昏厥中恢複了力氣,那是玄鏡有“救死扶傷”的天谕。同樣的,上輩子中,她已經看到過玄鏡太多可能性:穿越時空,移山填海,甚至開辟天地......
真所謂稱得上那句傳說:“得玄鏡者得天下。”
現在的風零正如那定/時/炸/彈,她若是生氣,心有所念,造成的後果并非鴉棠一人能夠承擔。
因此,鴉棠小心翼翼應付風零:“我知道你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或許應該稱之為“江南位面”。之所以掉落這裏,絕不是意外,而是你啓動了“玄鏡”導致時空穿越。”
鴉棠輕描淡寫,就為風零解釋了最關心的事情——她為何來此間,此間又是哪裏?
風零心中掀起軒然大波。
玄鏡,本應該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為何這個小孩如此清楚,小孩的真實身份是什麽?她到底是誰?
見風零并不回應,鴉棠繼續抛出了最關鍵的底牌:“風零,在“江南位面”裏,只有我認識你,也只有我能夠幫助你回到地球。”
風零又被這小孩大人似的語氣逗笑了。
“我本就不是此間的人,你知道我剛剛擁有玄鏡,掌握它還不熟練。但你應該也清楚,只要我完全熟悉了玄鏡,離開此間不是問題。我憑什麽信你?”誠然,風零對鴉棠充滿懷疑,但藏在懷疑下面很奇怪的情緒又是信任。
這多出來的一種信任感令風零陌生,她只要看到那小孩破舊的衣服和幹瘦如柴的身板就怎麽也狠不下心來,就好像這場景她曾經經歷過,潛意識她就确信,雖然這個小孩很讨厭,但是不會騙她。
風零平心而論,幫助她即刻回到地球,的确是很大的誘惑。
她甚至記起來:地球那邊有一大堆急事等着她處理呢,比方說:老風家的私生子。
不過,鴉棠聽完風零的話沒有焦急,反而狡黠一笑,活像一只準備偷吃香油的老鼠,眼睛裏都充滿了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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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然知道你擁有玄鏡,如果你沒有價值,幹嘛找你合作呢。我不過是一個小孩子,而你是擁有玄鏡的“天女”。你幫我一個小忙,就可以輕松回家,可以省去不少麻煩呢!”
鴉棠怕風零還不信任自己,又補了一句:“而且,拿捏一個小孩,總比跟一群心懷鬼胎的大人們周旋好多了吧!你如果不高興了,随時都可以走人。”
風零的臉色由笑轉淡,她在衡量鴉棠所說之話,蹙起的眉梢染了愁緒,就像一尊憂郁美人的雕像。
鴉棠知道,風零打算接受她的談判。
也就彈指一揮間,風零起身而行,她看了一眼愣在後面的鴉棠:“不是說幫你一個小忙嗎?我猜我們應該離開這裏?”
事情順利發展,就在鴉棠預料之中。不過她得到了風零肯定的回應還是有了雀躍的小歡喜。她偷偷笑出聲來:“你答應了?真好!”
風零覺得小孩莫名其妙,一會子是個充滿算計的老手,一會子又蛻變回了天真的幼童。
不過,好歹現在的她,看起來順眼多了,風零眼底的笑意一閃而過。
但她語氣猶如冰雪,聽不出情緒:“走吧。”輕飄飄兩個字。
另一邊,在去送葬的路上,二房的鴉博忽然鬧起了肚子,等他捂着肚子繞過巷尾,立刻如飛奔的兔子往祠堂跑。
可惜鴉博費勁跑回祠堂,祠堂已經空空蕩蕩。整個祠堂找不到鴉棠的影子,更看不到天女人在何處。鴉博氣得往地上啐了一口痰,轉身急得如熱鍋螞蟻,恨不得叫一群家奴去尋人。
幸虧他理智清醒,思迅着自己不為人知的計劃——這自作聰明的蠢貨,竟妄想通過天女預言去成為改天換地的英雄,還自覺非常有潛質。如此,番在堂前作一出自诩“俊秀郎君”戲碼,妄圖吸引天女注意。
鴉博尋人不得,咬了咬牙,忽又想到一計,返身跑回了家中。
耳房內,鸾兒正給而奶奶繡花呢,忽然一個黑影閃了進來,還沒看清楚長相,只聽得那聲音原來是二老爺:“你這丫頭讓我一番好找!”鸾兒是再也沒有見過二老爺如此失禮時候了,他竟然扯起了自己的胳膊,轉身就跑了起來。
再說鴉棠,自她支使小草去拿鴉涉家裏藏的收養文書後,就與風零攀談,等談得差不多了。風零自在前面走,她跟在後面,随着鴉棠指引,出了祠堂門口,正好在烏衣巷子口看到匆忙趕回來的小草。
鴉棠這才開口向風零道明白:“我需要你幫我一件事,拿到我母親的遺産,帶我和遺産一起回你的地方。”
“你家中大人不管你吃穿用度嗎?”風零看着那小孩,應該才四五歲的年紀,竟是滿身銅臭味。
小孩看着風零的眼睛裏充滿了平靜:“我家中親人早就死光了。”冷冰冰的語氣,像臘月寒冬。風零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但她又想到一件事:四五歲的小孩子,獨自一個人就要去往新的世界,不害怕嗎?
“我答應你幫你拿遺産,但如何帶一個人穿越空間,我還......”風零話語未盡,鴉棠好像早就料到:“沒關系的,我能離開。”
“算起來,這應該是兩件事了。”鴉棠小聲念叨着,但是風零聽得清她的語調,“那算我再欠你一個人情,好不好?”
風零倒是沒有想到這一點,不過她很驚訝鴉棠缜密的心思,又思及小孩剛剛說的話,親人死光了?那祠堂裏那些人?風零沒有讓自己再往深處想,如果是與自己無關的人,多餘的憐憫和同情不過是自尋煩惱。
青色的天幕籠罩原野,黃昏拉長了影子。小河邊上遠遠走來三個人影,待正在農田裏耕作的老福擡手抵額仔細看了清楚,才發現那是兩個女人領了一個女娃走着。
一個女子走近了看得出是個身份顯貴的打扮,但行走間略顯拘謹,倒像丫鬟婆子出身。另一位女子氣質出塵,倒是打扮奇怪,她穿了一身潔白長紗,衣袂随風揚起,老福逆着光看不清女子長相,卻猛然間心頭一緊,只覺是個不凡之人。這樣的兩個人,偏偏帶了個纖瘦如柴的孩子,小小的身體竄進那寬大的衣擺,就像壓得她喘不過氣,老福看了搖搖頭。
他緊接着想:這三人行色匆匆,絕非應該出現在鄉野間的農婦,只怕是來辦什麽大事。
老福如此想着,眼看三人越發走近,便避開自己眼光。
老福長得黑瘦,說叫老福,其實面容顯得年輕,唯獨那右眼底下多了一塊傷疤,看起來異類些。這塊傷疤說起來,還是小時候救主子遺留下的光榮。
莊子上的人都叫他老福,那是因為沒人知道他來這多久,有的人說仿佛老福某一天就忽然來了這裏。也有的人說,從這莊子被接手,老福就在這裏了。
老福老福,這麽稱呼來,是因為資歷老,在莊子裏有着絕對的權力,莊子裏無人敢輕視。
就在老福如同往常一樣低頭鋤地時,他萬萬想不到,這天成為了他生命裏最不尋常的日子。
一個矮小的身影靠近了他,清亮的嗓音帶着孩童的嬌嗲:“你就是老福?”
老福轉過身,看到了一雙烏黑閃亮的大眼睛擡頭望他。那一瞬間,他腦子裏竄過無數的念頭,一根繃緊了數年的弦,忽然就斷了。他一下子認出了這小孩是誰,想及當年的約定,老福的鋤頭猛然摔進了地裏,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大小姐她——”
老福的話語再也說不出來了,夕陽最後一縷餘晖收盡,老福跪倒在田野裏,淚如雨下。
當初他被派來這莊子上,大小姐曾對他說了一番話:“你自小跟着我長大,我知道你一直渴望脫了這奴籍。再替我做一件事,你守好了這把鑰匙,待鴉棠出生以後,我自會來取它。若是我來不了,你就給了鴉棠;若鴉棠來不了,就依我親筆,把那些嫁妝散去,給有緣人留一半,剩下一半,只當你的安身之本。這件事辦完了,自有人給你換籍。”
老福聽了如鲠在喉,他望着那觸不可及的天上明月,只心想:她想做什麽,便答應是了。
如今,老福在這莊子上一等就是五年之餘,他原以為等不來人了,一邊盼望着她過得錦衣玉食,一邊又擔憂她身處不測。
原來,這五年來,小姐沒騙他,她始終完成了答應他的約定,給他脫離奴籍。他卻騙了自己的心,當初不敢争取,懦弱的性子換來了斯人已逝的消息。
老福念叨着想脫離奴籍,不過也為争取一個平等對視的機會,現在想來,沒必要了。
老福終究嘆了一口氣,淚哭幹了,就從地裏爬了起來,他的聲音幹啞得像寒鴉:“走吧,去完成了她的心願。”說罷,步履蹒跚在前面引路。
這一天,元夕鄉——爛口村的莊子上發生了一件大事:莊子的地裏起了漫天的火,随着這場火,整個莊子燒成了灰燼,還有莊子上的老福,也跟着那場火消失了。
有人說,老福卷走了東家的財産。還有人說,老福一直在看守寶貝,這一次,是被一夥強盜劫了寶貝後,羞愧自缢了。
只有小草記得,那天她從巷子口出來,那世女召喚而來的天女擡手間就變了個模樣,再擡手間,竟然把她們二人從邊顯縣城裏一下子帶到了鄉野之地。小草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跟着她害怕又不得不依附的世女和天女找到了老福,後來,那個精瘦奇怪長相醜陋的男人就嚎啕大哭,再後來,等她睜眼,竟到了一個地窖裏。
那地窖之大,抵得上半個爛口村,窖裏四方地形,地面規整,牆面整潔,看起來根本不像村裏簡陋灰撲撲的洞那般狹窄。等老福點亮篝火,整個地窖燈火通明,無數黃金寶石珍珠碼滿了整個屋子,這一屋子財富,全是富可敵國。
小草震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地上,她拼命吞咽口水,卻還是腿軟地倒在了地上。然而,除了她,場中另外三人見怪不怪,那老福熟練地推開幾箱黃金,露出了地上一個活板門。
老福打開了活板門,從中小心翼翼取出了一只箱子,那只箱子樸素,鎖住箱子的鎖扣卻雕刻了複雜的機關巧數,老福将其打開,遞給了世女一把鑰匙,一把普普通通但是卻發着光的鑰匙。
小草懷疑看錯了,于是揉了揉眼睛,再次看時,果然,那把鑰匙哪裏在發光,不過平平常常的鑰匙,和任何鑰匙都沒有區別。
她卻聽到老福說:“這把鑰匙,唐家守護了三百年,大小姐一直有預感,她是屬于小小姐的。”
後來小草也沒有弄明白,那天那把鑰匙做什麽用的。
他們不知怎麽出了地窖,于是那個叫老福的人就瘋了,他撕扯衣服點燃火把,他燒幹淨了莊子,轉身瘋瘋癫癫不知去往何處。世女的眼角好像有淚,風裏好像傳來世女細微的聲音:“重來這遭,圓了老福心願,這次母親不用像從前遺憾了吧。”
世女在說什麽,小草聽不懂。她只覺得世女和天女更像瘋子,對着這世間,仿佛只是個冷靜的看客。
小草最後一次和世女告別是在村口,世女把賣身契換了她,還給了她銀子。等小草在邊顯縣的一個小鎮上落腳下來,過了不久,只聽得鴉族因為傳謀反謠言被株連九族,小草慶幸自己逃了出來,此時才後怕。
她還聽說了一個消息:二老爺帶着鸾兒私奔了,這可真讓小草不可思議。
又過不久,大街小巷張貼的都是叛賊告示:鴉氏收留的那個乞丐安逸,竟然是前朝皇子。
而關于鴉族還有一大秘辛被爆了出來:前朝國庫中的財富被唐家和鴉族密謀藏在了爛口村,小草此刻或許明白了那個唐家大小姐為何下嫁鴉族,鴉氏一族為争世女撫養權為何勾心鬥角。
後來,官差們為搜那筆錢財,整夜整日在爛口村搜查,最終卻只找到了空蕩蕩的被燒毀的地窖。又過了幾年,小草成婚生子,當了尋常農婦,只聽天下換了,新上任的英武帝是前朝皇子。真可謂應了那句預言:“天下邪靈出沒,有九天之女降世,賜天命于英武者,百廢俱興。”
當然還有小草不知道的事:當時那把普普通通的鑰匙如唐氏猜測的一樣,恰巧應該為鴉棠所用,因為這把鑰匙從來不屬于江南位面,它是玄鏡重啓時空的鑰匙,傳說中的“開天匙。”
也因為這把鑰匙,上輩子風零才會掉落進江南位面,才會與鴉棠相遇,如此種種,不過是為了重尋神器“開天匙”。
而現在,鴉棠擁有了開天匙,命運和上輩子,會有改變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換地圖啦!正式開啓“養娃智鬥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