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壁爐裏有柴火燃燒的嘶嘶聲,火光微弱,剛好透紅了風零雪白的襯衫,連她雪白的半邊臉也印上紅霞。A國氣候剛踏入秋,還不冷,這暖意純當去除濕氣。

鴉棠厚重的公主裙擺攤開在沙發上未曾移動,高挺秀氣的瓊鼻微弱有頻率在呼吸,她閉緊嘴巴,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風零。

風零換了一個坐姿,她把兩只腿交疊起來,正襟危坐的身體再次前傾了半英尺距離,她身上的雪松味道飄散在鴉棠周圍。鴉棠像是叢林中的柔弱小羔羊,完全被獵豹圈在自己的禁區內。稍有不慎,立即被開膛破肚。

第一個問題,詢問時風零緊緊盯着鴉棠的眼:“玄鏡認主後,可變嗎?”

鴉棠的眼神飄忽了一下,又堅定地搖搖頭。

“嗯?”風零是雙掌輕輕壓在了桌上,從喉嚨中發出低聲疑問。

鴉棠害怕極了,又點頭。

“可以,但是很困難。”風零猜。

鴉棠表示了肯定。

風零一瞬間收回了前傾的身體,她的右手指尖不住在桌面來回敲打節奏,左手翻閱開膝上的那本西方神話,停留的頁面講的是關于潘多拉魔盒的故事。

風零看了,收回敲打的右手,她手肘輕輕杵在搖椅的扶手上,側臉倚着手腕,不知在權衡什麽。

鴉棠等待着風零再次開口問她,不敢大喘息,甚至掌心都冒汗了。一定是壁爐裏的火燒得太旺了,鴉棠口幹舌燥,猶豫好久還是拎起茶壺給自己又倒了一杯奶茶。

奶茶越喝越渴,鴉棠開始渴望出現一杯水,一杯冰涼的水下肚,情況會好轉些吧。

好吧,說實在的,她有點緊張。女人的第六感是很準的,尤其對于親近愛慕之人,鴉棠感覺到了風零明顯有些低落的情緒。

“那個,”鴉棠抿了抿嘴唇,還是開口安慰道,“關于玄鏡流傳在宇宙中,有那麽一個傳說‘得玄鏡者得天下’。”

整個宇宙除了地球都知道的消息,并不是重要的秘密。也許這個消息,能讓風零心情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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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聽到聲音,風零輕倚的臉微微擡眼,清澈幹淨的眼睛裏還殘留點點茫然。

聞聲,她放下撐起下颌的手,稍稍坐直了身子,哪怕面龐上還帶着慵懶,她瞳孔不自覺放大,感興趣地凝望鴉棠:“你繼續講。”

“玄,玄鏡得到的東西,可以是世間所有一切,亦是玄鏡之主內心最渴求的幻象。”稚嫩的童音磕磕絆絆,細膩光滑的臉上是肉嘟嘟的嬰兒肥。

明明仿佛是還沒斷奶的孩子,說出的話卻震天撼地,風零産生一種荒謬感。

“任何東西?”風零問這話時,手指在顫抖。

鴉棠的聲音軟軟的,她想了一個恰當的比喻:“擁有了玄鏡,就是基督教中的耶稣,佛教中的釋迦牟尼......”

風零擡手,阻止了鴉棠繼續說下去。她眼神一變,垂眸剛好看到了潘多拉的結局,然後她嘴角挂上冰冷的弧度:“這麽好的東西,偏偏讓我碰上。”

風零的聲音很輕,說這話時望向窗外的天空,又或者某一個遙遠的存在。

須臾,她轉過頭看鴉棠,那小小一團的人兒,下意識皺起濃眉,長長的睫羽微閃,不安低頭看着地面,像是犯錯的小孩子。

風零心頭癢癢了一下,鴉棠的怯懦,可真像她花園中養的小貓。軟軟一團,不讨主人歡心時蜷縮在牆角,耷拉着耳朵,無精打采。

無論是那只記不住名字的小貓,還是鴉棠,都有能讓她忍不住憐惜的本領。

風零伸出手,從茶幾下面的糖果罐裏掏了一把糖,猶豫了一下伸手遞到鴉棠下垂的眼前。

“吃糖嗎?”聲音冷冷的。

五彩缤紛的糖果從白嫩如霜的指根逢中透出俏皮的尾巴,鴉棠幾秒中沒反應過來風零的含義,傻傻接過糖果。然而她的掌心太小,只能借用傷殘的打了石膏的右手的掌心一起捧着。

瘦小的巴掌,兩只加起來還沒有風零一個巴掌大,有幾個巧克力跳出掌心,滾到了地上。

鴉棠羞紅了臉:“對,對不起。”聲音帶着羞憤,兩只小手掌把捧得滿滿的糖果小心放在身前的桌面上,從沙發上緩慢笨拙地爬起來,這沙發實在太軟了些,害她如此傻氣。鴉棠的腳剛碰到地面,忙低身仔細地撿起了掉在桌下的幾只巧克力。

鴉棠的裙擺太大,當她低頭的時候,蓬蓬裙往上自然翹起,風零眼中只看到那碩大的裙擺搖來晃去,像一只迎風招展的荷花。

她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趴在桌下快撿完最後一只巧克力,鴉棠懷疑自己耳朵出錯了,竟然聽到風零的笑。鴉棠一頭霧水,幸虧桌面遮擋,風零方才看不到她羞紅的臉。

等鴉棠從桌面下鑽出來,兩個人默契地正襟危坐,不茍言笑。只是眼底的光,一個透露着羞意,一個藏着笑意。

經此小小插曲,氣氛輕松不少。

鴉棠費勁撕開一只酒心巧克力喂嘴中,小口小口吃着,猛然間恍然大悟:風零給她糖果,是把她當作小孩哄了吧?

雖然巧克力味道有點苦澀,但心裏甜絲絲的。被當作小孩哄,也是屬于風零獨一無二的愛呀。

風零饒有興致觀賞着鴉棠吃糖,小小的手掌抓着一只球狀的巧克力,斯文幹淨地吃着。她心底生出滿足感,等鴉棠吃完了一顆糖,随即頗有興味遞上一杯溫水:“喝點水,解膩。”

鴉棠接過水杯,想沉浸在風零罕見的體貼中不出來。她渴望被照顧,被保護,哪裏有風零在,哪裏就是她的避風港。

鴉棠喝完水了,緊張應該被消解差不多了。風零看鴉棠擦淨嘴角上最後一點巧克力漬,她開口問道:“玄鏡如此寶物,你若得之,幸與不幸?”

這話,風零問鴉棠,亦是問自己。

只見鴉棠握緊了裙角,她望進風零的眼睛裏,帶着一絲期盼:“若是我得到,自然是幸運的。有了它可改天換命,可呼風喚雨。”

“但是,”鴉棠透過風零的眼睛,好像在看過去的自己,過去的風零,“有些事命運已經為你書寫,豈是我等凡人想要就要。”

鴉棠嘆一口氣,尤記得她最後連在石碑上的名姓都消失,現如今重生一回,還不知是喜是憂。唯一安慰,她還是跟風零重新糾葛在一起。

鴉棠說完,整個屋子忽然寂靜下來。風零的面上還有微微訝異,但是,鴉棠發現了不同尋常的地方。她心細如發,馬上發現所有聲音消失了,連壁爐裏的柴火燃燒的聲音都消失不見。

她耳朵失聰了?

沒有。這個寂靜的空間裏,風零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似乎時間被凍結住。鴉棠往前觸摸,她的手甚至穿過了茶壺的身體。

“轟”一聲,腦海裏有炸裂的雷聲,疼得鴉棠下意識閉眼流淚。

等腦海中慢慢恢複了平靜,一聲清甜溫柔的聲音把她從自己的世界中拉出來。

“鴉棠?”風零的眉梢帶着疑惑,她只看到當她問完話,鴉棠就如一個櫥窗內的洋娃娃,忽然變呆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鴉棠重新睜開眼睛,恰好聽到了風零叫她。

“怎麽了嗎?”剛剛時空凝滞仿佛是她的錯覺,鴉棠想可能最近沒休息好。自從得知要回A國重新面對過去的老師,曾經風零的初戀——金,鴉棠就像随時準備要上戰場拼殺的士兵,一刻也沒有放松。

風零看着鴉棠,重新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鴉棠嘴巴微微張開,她有些納悶,不是剛剛回答過了嗎?還是?還是關于時空停滞,不是錯覺,其實是真實發生的。鴉棠毛骨悚然,思緒一下子被拉扯回上輩子做靈魂狀态的日子:分不清白天與黑夜,分不清時間的流逝,她眼睜睜看一切從眼前發生,但她又與這一切隔離開來。

那種寒冷與孤寂,不禁讓她打了一個寒顫。

鴉棠顫抖着牙齒,這次沒有說幸運與不幸運的言論,而是轉身告訴風零:“我不可能得到它,何談幸運與不幸?”

話已至此,風零沒有再問下去了,她通知了家庭醫生下午上門給鴉棠再次檢查傷口。

兩人同行踏上四樓,風零把鴉棠送到了一個房間門口:“這是為你準備好的屋子,看看喜不喜歡?”鴉棠向來溫順,她不大挑剔住的屋子。

但這次,鴉棠并沒有推開屋子的門,她轉過身,仰頭直面風零:“姐姐,我想住你卧室的隔壁。”

風零意外提眉:“你怎麽知道我現在不住在你隔壁呢?”

鴉棠認真搖搖頭,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直覺很準的。”她表情認真,仰頭望着風零的眼睛裏帶着可憐巴巴的乞求,大眼睛裏就像被塞進了整個宇宙的星河。

璀璨得讓人無法拒絕。

風零蹲下身子,她實在受不了小孩仰望她那閃閃惹人愛的眼睛,看多了,會被吸進去。

她雙手輕輕按在鴉棠的肩膀上,入手才發現這肩膀瘦弱得可憐,仿佛一壓就碎。風零本打算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她向來喜好安靜,她房間就在四樓盡頭,連接了一整個大陽臺,左側是樓下的花園,右側的兩間房一直空着。

大小姐的房間附近不許他人居住,這是風家默認的規矩。

摸着那瘦弱的肩膀,風零怎麽也說不出糊弄的話語。她也知道,鴉棠不同于任何五歲的同齡人,這是一個過于早熟,又或者過于聰明的孩子,一般的大人甚至都對付不了她。

從鴉棠邁進風家大門,這是第一次向她提生活方面的要求。

偌大個風家連養女的生活需求都滿足不了,豈不是笑話?

況且,這是一個真誠的,讨喜的,敢于表達想在風零心裏更重要的小孩。

“我房間隔壁的屋子,可是狹小得很。”終究過不了心裏的規矩,風零還是說出了拒絕的借口,但她內心清楚:這借口是如此無力。

鴉棠眼睛撲閃撲閃,燦若星河:“我是小孩子,姐姐你不知道嗎?當你小的時候,其實渴望一個狹小的,溫暖的,獨屬于一個人的小屋子。”

“這正是我小時候的夢想呀!”鴉棠說得那般真切,風零心中那點因有人打破她習慣的小郁結随風飄散。

她第二次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小孩的頭發,盡管還是柔軟觸感,但風零仔細觀察到鴉棠的每根發絲都又粗又硬。

聽說,頭發絲粗硬的小孩,最過有主見,又過倔強。

意料之中,又被揉得翹起來一堆呆毛。

風零笑着看鴉棠:“你小時候的夢想?你小時候還在穿尿布,記得這麽多的嗎?”

鴉棠臉色暈紅,收起開心的神色,一本正經把自己的呆毛按住:“姐姐,我不想做一只小掃帚。”她在傳達對風零撸毛的不爽。

雖然她現在是小孩子,但是終有一天會成為風零的愛人的,在她小時候被風零随随便便摸頭發,會成為黑歷史吧。

也不知道風零什麽奇奇怪怪的壞習慣,上輩子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癖好。

風零眼裏,鴉棠小臉兩側的嬰兒肥因為生氣鼓鼓的。果然只要是小孩子,再怎麽早熟,都會暴露孩子氣的一面。

她知曉不能再惹孩子生氣了,從前若是風莎來了家裏,她把風莎教訓到大哭崩潰也不理會,如今又覺得面對聽話懂事的鴉棠,她成為了家長的反面典型。

風零心裏頗有些心虛,于是将小孩帶到了隔壁——所謂的很狹小的房間,故作冷漠離開了。

等風零走後,鴉棠輕輕推開了房門,這是她第一次進風零隔壁的房間,過去的十多年裏,這裏常年封鎖,以至于小時候的鴉棠總以為裏面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房間很大,南北通透,落地一個大玻璃窗連接了露天陽臺和房間,她打開玻璃門,走到了陽臺上。從陽臺的左面隔着半米不到的距離,是風零房間的陽臺。從這面看,風零的陽臺呈現一個半圓弧形,包裹了兩面的拐角,那陽臺實在太大,種植了大片的瑪格烈菊和金魚草,還放了一架鋼琴。陽臺的頂部裝了升降的玻璃棚,此時玻璃棚側面收起,只露出最頂部的一角。陽臺間沒有阻隔,鴉棠探出手,摸到了隔壁伸長的花枝。

她滿意笑了。

從這面陽臺往下看,是外面寬大的街道。陽臺旁綠樹成蔭,天然保護了房主人的隐私。目前,這塊陽臺還有些空蕩,鴉棠想:在這裏種着竹子總是不錯的,在江南,她和母親庭院門前,也有很大一片竹林。

就是不知道,A國能找到竹子嗎?

屋裏很寬闊幹淨,盡管比起風零的房間是夠狹小。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鴉棠走進洗手間洗了把臉。洗手間就在轉角處,裏面裝修得金碧輝煌,連浴缸也鍍了金邊,看得出久遠年份。或許一直沒人住,所以裝修格外老舊。

沒一會兒,管家領着女傭敲響房門:“親愛的小姐,這是為您負責打掃衛生的露絲。”

鴉棠沖這位年邁精神的紳士點點頭,女傭随即推着小車進了房間,她身手利落敏捷,換床單拆被套的速度都極快,沒過一會兒就給鴉棠換上了嶄新美麗的碎花床單。看那床邊,還垂了一層層波浪形的花邊。

鴉棠請管家在沙發前坐下,這會兒功夫,管家已經登記好鴉棠需要換的東西。

等到管家離開前,他偷偷又沖鴉棠眨了一下眼睛,然後調皮笑道:“小姐,我為服務您而倍感榮幸,您可是第一個打破伊芙琳小姐規矩的勇士。”

這句話,管家用了中文單詞,雖然中間還夾雜着幾個英文顯得不太通順,但鴉棠領會到了他的友好心意。

“謝謝你。”她用中文表示了感謝,管家受寵若驚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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