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那一晚,從鹿房中搬出去一盆又一盆藍得發黑的血水。血腥的味道充斥着整個屋子,哪怕丢幹淨了被血浸染的床褥被套,又被宮人熏上香料,鴉棠還是覺得自己鼻腔中永遠有着懷雲的血味。
這味道洗不幹淨,深深嵌在了她的腦海當中。
女王還沒有醒來,屋裏所有女官看鴉棠的眼神都帶着戒備和恨意。沒有這個被獻上的異類,王永遠不會受傷,她會是整個卡洛裏最強大最堅韌的女王。
從女官們聽見她的呼救聲進門,鴉棠就再也沒有說出任何一句話。她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失去懷雲的保護和震懾,這群女官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輕易要她的命。
她留了一個心眼,喊人進來之前,鴉棠忍着惡心把那對重新變成腳環的金蛇帶回了自己腳上。若有不測,她不介意自己用鮮血複活金蛇。
王的左手牢牢捏着插入右臂的彎刀,女醫費了很大的勁才從王手中取下彎刀。若非王堅定的意志,說不準女官們就可以定鴉棠一個刺殺的罪。除去這麽一個禍國殃民的妖孽,等王一醒,哪怕遷怒扔進蛇池裏也值得了。然而整間屋子裏的人都聽得到王昏迷時細碎的話:“留下.....留下她。”
“她”是誰,顯而易見,女官們的眼神明顯到只差沒親自撲上來把鴉棠生吞活剝。
從漆黑的夜熬到破曉,安靜躺在床上的那具柔軟身體終于睜開了眼睛。鴉棠在床邊的牆角蹲了一整夜,偶爾趁着女官們不注意也站起來拉拉身體。
懷雲醒過來,是鴉棠第一個發現的,性命得以茍活,她胸中那塊起起伏伏的石頭落地了。
懷雲起來以後遣散了所有女官,此時離天色大亮還有一兩個時辰。
懷雲靠着軟墊半躺在床上,傷痛使她看起來沒有平時那般威嚴,她眉間簇擁着病氣,對着鴉棠輕輕招了一下手。
鴉棠猶豫了一下,還是邁着步子慢慢挪?到了床邊。
“你真的是神女嗎?”懷雲又問了和昨晚一模一樣的問題。鴉棠沉默着沒有出聲,氣氛慢慢又變得緊繃了起來。
半晌,懷雲似自說自話:“鴉棠,你既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就應該是神女。”
鴉棠心猛然一緊,像被一只大掌緊緊攢住一樣。懷雲怎麽會知道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呢?
懷雲看着鴉棠,仿佛讀懂了她心底想法似的:“太陽帝國流傳下來的古籍上有記載,凡是天外神女,皆流着鮮紅的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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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棠訝異擡起頭回看懷雲,其實鴉棠知道神女是誰。這個世界的神女,只有風零一個人。但似乎懷雲這麽一說,也對。
“你跟記載的神女真的不像。”懷雲搖頭微笑,她的笑容裏含着疲憊,多了一些親近。鴉棠能感覺到,現在的懷雲跟以往有着很大的不同。
懷雲開始自說自話,就像壓在心底很久的東西找到了一個聽得懂的人宣洩。
“不管你是不是神女,從今天起,雲上城和整個卡洛認可的唯一神女,只能是你。”懷雲的面容堅定,眼睛裏傾注了新的神彩。
“你願意嗎?陪我走下去?你将和我一起重新書寫卡洛的新歷史。”
——
誰都不知道昨天晚上女王的鹿房內發生了什麽。
只有幾個女官看到了從鹿房端出的一盆盆血水,有人說,這是王寵幸那個貢女的征兆。至于知曉真相的人,第二天都被調派至宮外。
所有人可以看到的是,那天清晨王依舊如往常一樣按時上朝,她愛穿的華麗變成了長袍,長袍下面隐藏着什麽秘密,不得而知。
将近晨曦初升,熬了一宿通宵的鴉棠才倒在床上睡了一個飽覺。醒來的時候懷雲不在身邊,她用完早膳,兩個面善的女官低眉順眼将她帶到了一個偏遠的庭院之內。
這座庭院是整座宮殿裏最高的院子,建在雲上城唯一一座通天山的山頂上。庭院的風格與整個雲上城的建築格格不入,就像天外來物。
帶路的女官對鴉棠表現得很親近,同這些天來她遇到的其他女官都不一樣。鴉棠認真打量這庭院許久,女官低聲溫柔插話詢問:“王妃可是不喜歡?”
還是第一次有女官對她尊敬禮貌呢。
鴉棠訝異看了說話的女官一眼,她外表看起來也不過十五六歲出頭的樣子,但行為言語間倒顯得穩重許多。
“沒有不喜歡。”鴉棠很不習慣和女官搭話。
走到庭院裏一個屋子門前,那落鎖的鎖頭都生了鏽。看得出這屋子很久沒有人用,鴉棠懷疑懷雲要把她囚禁在這裏了。
“我還能再出去嗎?”鴉棠問女官,這次女官鮮有地沉默了。
她開鎖的手抖了一下,背對着鴉棠和另外一位女官的身影像是在安慰:“這是整個王宮裏最特別最好看的一處院子,是王從小長大的地方。”
面對女官只說話不回答,鴉棠想到昨晚的經歷,她大概明白了。
算了,不會死就可以。
屋裏的門被打開,屋內罕見挂着很多女孩的裙子和布偶,還有一個木馬和秋千。看起來,這裏似乎真的是懷雲長大的地方。那麽,她把她鎖在這間屋子裏的意圖又是什麽?
女官還在為懷雲解釋,看起來被特意打過招呼:“這将是獨屬于王妃你的宮殿,在這裏,您将無憂無慮地長大。”
鴉棠有點讨厭女官這幅虛僞的樣子,大概因為女官看起來很好說話,而心中也壓抑了許多天的怒氣。
鴉棠不痛不癢接道:“算了吧,只有孩童才會永遠無憂無慮,你見過哪只被關起來的小鳥是快樂的呢?”
另外一個一直不出聲的女官從鴉棠背後走了出來,鴉棠才看到這是一位長相平庸,讓人無法記住的臉。這女官的聲音很奇怪,也很冷漠:“你知道這座屋子的含義嗎?”她一雙眼睛盯着鴉棠,仿佛試圖要從她的臉上看出點什麽東西來。
“什麽含義?”說也奇怪,被這平淡的眼神一掃,鴉棠心神一慌,下意識就接了話。
女官的聲音像從冰窖中撈出來,她站在屋子裏掃視了一圈,板着那滿是雀斑的臉:“青春永駐,永遠不老,永遠不死。”
聽起來像是美好的祝福,從這位冷漠平淡的女官嘴裏說出來,硬生生叫人打了幾個冷顫。
最奇怪的是這位女官又接着問她:“你喜歡被豢養成一只沒有自己思想的寵物嗎?王妃。”她說“王妃”兩個字的時候,咬音很重,顯得尤為刻意。鴉棠覺得女官肯定不喜歡她,甚至在恐吓她。
這種逼走別人的招數太明顯,但在整個雲上城,至少沒有等來風零之前,她又能去哪?
“你說得對。”鴉棠決定贊同女官的想法,她可不想惹怒一個對自己懷有敵意,又潛在自己身邊的人。
“可是,王對我的寵愛,你們又知曉多少呢?”鴉棠露出高傲不屑的神情,她在警告女官不要妄圖傷害她。“整個雲上城,找不出第二個能被王如此寵幸的女人。王有送過別人庭院嗎?”
這話,女官沒法答。
女官臉上的敵意好像一下子消失了,她又平平靜靜站回到鴉棠背後,就像一塊影子,如果她不主動冒出來,沒有人能夠發現她的存在。
鴉棠轉身又看了那位女官一眼,她的右眼皮猛然跳動了一下。
總覺得這女官待在她身邊很危險的樣子。或許是開天匙和小孩身體的作用,近來鴉棠的第六感格外靈敏。
她想了想,覺得還是穩妥一些最好。
鴉棠假意摔倒,只見待在後面的女官果然馬上接住了她的身體。鴉棠在內心驚嘆:這麽快的反應速度和能力?果然,她的預感是對的,這女官絕對有問題。
“我在這庭院中,可有絕對權力?”這話,明顯沖着那位更為面善的女官問的。
女官也有些覺得自己同伴今日異常出格的舉動,她猜到了王妃可能對同伴不滿。
“是。”女官點點頭,多餘的話再不能說,只是偷偷沖同伴使了一個眼色,意圖警告對方別搞亂。
奈何她眼睛都擠疼了,同伴也不看她一眼。
“木頭!”女官在心中暗罵,決定不再拯救同伴,這般沒有眼力見,她自求多福吧。
“你出去吧,我不想看見你。”聽到女官确定的回答,鴉棠幹脆直接命令後面的女官出去。反正這裏也只有她們三人,想來離得遠一些,她也能更安全。
面善的女官松了一口氣,還好,不是什麽大事。還以為王妃會大發一通脾氣呢。按照後宮中其他妃子的脾性,同伴還不知道要被扒上幾層皮。這個時候女官大概明白王一清早特地選自己來照顧王妃的原因了:她自幼在宮廷中長大,看起來歲數小,但脾性可能比宮裏許多資深的女官要更好。倒也不是她生下來就如此,而是從小她就知道更多王的秘密,不得不收斂起自己的脾氣。
鴉棠的話說完,可身後的女官還沒有任何反應。她有些生氣,小小的人兒轉過小身板,眼神惡狠狠瞪了女官一眼。
然後鴉棠看到女官眼一臉莫名,甚至看她的眼神有些許哀怨。
哀怨,可不是自己看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