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林建業最近在近郊包了個工程,年初發布了城市軌道交通意見稿,規劃中的地鐵線路将延伸至這一片區,換乘站就有兩座,與幾個主城區域串聯,成了經濟區樞紐中的一環。
這一片很快就搞起了開發,地産商買了地開始建房子不說,園林局那邊還在這規劃了公園,他承包了一部分。
最近他每天早晨來巡視一圈,監督下進度,總有偷懶的小工,他罵個一圈後,就跑去附近的驢肉火燒店吃午飯,本城做這玩意的店不多,這是味道最正宗的一家,周末還有人特地從市裏趕來吃。
他總是老三樣,一個火燒,一碗粉絲,再來盤涼菜。開在這算得上偏的地段,價格也便宜,這三樣不過才二十八。
但對在附近工地上幹活的人來說并不便宜,不可能有三十塊的餐标。他們更常去旁邊的面館,一碗面,或一盤蓋澆飯,才十來塊。
林建業正在嚼着酥脆的餅皮時,聽到了外邊食客在跟老板招呼着說多加點驢肉,很熟悉的聲音,他擡頭看了眼,長得黑不溜秋的,鼻子下一顆痣都快成了顆肉粒,“小鵬。”
田小鵬聽到有人喊自己,驚喜地趕了上來,“老林,這都多久沒看到你了,你怎麽在這。”
“坐。老板,給他碗肉湯,再加個餅。”
田小鵬是永勝鋼絲廠的運貨司機,沒什麽文憑,跟林家有那麽一點姻親關系,開車比在廠裏幹活輕松點,沒貨拖時就在家歇着。工資還不算低,他在廠裏幹了很多年。
工作時間算是靈活,他還幹了點兼職,去給死人擡棺材、去殡儀館排隊等位置。這種事給錢多,他只偶爾偷偷地幹,畢竟大多數人覺得晦氣,被發現了就說是親戚。這件事上次被林建業恰巧發現了,他苦着臉說沒辦法,兒子在上高中,成績還不錯,得攢錢供他讀書買房吧。
田小鵬眉開眼笑,“謝謝老林請客了。”
“你怎麽跑這來了,你家又有親戚死了?”
“我也想啊,岳父中風了在床上躺着就是不死。”田小鵬拿了雙筷子,指了外邊的北側,“來送貨,那邊的桂花園,不是集團承包的嗎。”
“全用了廠裏的鋼筋啊?”
“怎麽可能?一部分吧。”
這個破店不舍得開空調,林建業抽了張紙擦了汗,随口問了句,“廠裏現在誰在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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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老周管事,小林總偶爾過來跑一趟。”
“她經常去嗎?”
田小鵬咬了一大口火燒,搖了頭,邊嚼邊說,“不,頂多一個月來一次。她不是在管公司嗎,哪裏能天天往廠裏跑。”
“她這人做事怎麽樣?”
驢肉摻着嗆鼻的青椒差點噎住,田小鵬喝了口湯緩了下,“還行吧。”
但凡事都有比較,田小鵬算是廠裏的老人了。經歷過孫玉敏的舊時代,林夏斷然比不上,只能用一個還行。
小林總的确是挺能幹的,她接管了鋼絲廠後,業務從沒缺過,忙起來時還要再請個司機送貨。你只要做事規矩,她就不會為難你。
孫玉敏呢?
一個讓全廠人都又怕又敬的女人,怕到不敢對她有任何隐瞞,敬她到廠裏有任何沖吹草動,都主動告訴她。
這人是不是犯賤呢?孫玉敏手段那麽多,甚至有時毒辣到讓人膽寒。明明林夏規矩分明,人也更好相處些,但就是認為,在當老板上,比不上她媽。
林建業冷哼了聲,“不還是靠老周,她一個丫頭片子,能管得住你們?”
田小鵬聰明地沒說話,你們一家人的事情,沒半點好處,我可不插嘴。
林建業吃完飯就開車回了鎮上,下午要摸兩圈麻将。打麻将這事,得熟悉的牌友玩才有意思。雖然市裏有房,但他還是更願意呆鄉下。
回來的早,開着車去村裏溜一圈。他在村裏承包了個池塘,放了魚苗。之前有個老板的老爹,喜歡釣魚,他天天載人來釣魚,完事了再來一頓農家樂伺候着。
現在天熱,魚不容易上鈎,村裏還總有不識相的來偷偷地釣魚。之前被他抓到一個,還跟他嚷嚷這池塘是公共的,真他媽的,活該一輩子的窮命。
一進村,就看到了王秀萍正站樹下跟人竊竊私語,見他來了,那人一個眼神都不給,就走了。
林建業上前打了招呼,“嫂子,這麽熱的天,還呆在外邊,不怕中暑啊。”
“剛好出來倒垃圾,吃過了嗎?”這個小叔子,這麽多年一直還喊她嫂子,從沒像那些勢利眼看不起她過,“進來喝杯茶。”
別墅外邊有個頗為寬敞的走廊,大理石的地磚,屋子裏沒那麽熱,林建業進了門,她才開了客廳的空調。
“天太熱了,你這麽節省幹什麽?難道林洲還付不起這點電費嗎?”
“客廳這種立式空調,從早打到晚,電費也不少。我這個筋骨,哪裏經得起天天吹冷風啊?”王秀萍從熱水瓶裏倒了杯水給他。
“我上次在我哥那看到林洲了,他剛到公司,還适應嗎?”林建業喝了一口水就想吐,這還是隔夜的水,悶在了熱水瓶裏一晚上,一股味道。
“他工作上的事也不跟我說,說了我也不懂。但他爸讓他進公司,總是件好事。”
“嫂子,你這是福報來了。”林建業輕笑,“我還不了解我哥,兒子到底是兒子,女兒可不一定。以後集團,不還是洲洲的。”
“這種話可千萬別在你哥面前說。”比起林建業,她更了解她的前夫。林建華生性多疑,骨子裏誰也不信。
“我當然不會講。誰能想到,孫玉敏風光了半輩子,到頭來,兒子沒了,一場空。”
空調的制冷效果很強,才幾分鐘,出風口下邊就已經凝結了一層水霧。屋外豔陽高照,客廳的窗簾拉上了,沒有開燈,有些暗沉。擺動的扇葉吹到王秀萍身上時,想到了那個女人,一瞬浸骨的寒意讓她哆嗦了下。
“她真的,不會回來了嗎?”
林建業拿了毛毯蓋在了她的膝蓋上,“洲洲是我看着長大的,他多苦啊,只有你疼他。不管她回不回來,公司本該就是你們的。”
“只希望他過得開心。”王秀萍不願再談,轉移了話題,“對了,洲洲有女朋友了。”
“他這個年紀,也該定下了。”
“他女朋友,還是咱們認識的。”
“誰啊?”
“周旺財的女兒。”
林建業皺了眉,“鋼絲廠裏的周旺財?”
他還要問些什麽時,口袋中的手機鈴聲響了,是催他上牌桌的。跟賭瘾比起來,他哪裏還有心思繼續跟王秀萍唠家常,邊說來了邊就站起了身,打了個招呼就往外跑了。
在開車去麻将館路上,又有個電話打進來。
“老林,新到了批雛,你什麽時候有空來?”
“晚上吧,等我麻将結束。”
東南亞的出差,不用倒時差。
雖然連着跑了好幾個城市挺累的,程帆下午還是去了趟公司。懶得開車,喊了司機來接他。
睡眠是恢複精力的最快方式之一,昨晚他睡了這兩周以來最好的一覺。他想了下,這好像是大半個月以來,第一次跟她睡在同一張床上。
醒來時已經快正午,發現他占了一大半的床,側趴着,手搭在了她的身體上。
窗簾拉着不嚴實,從透過的光縫中看到她縮在了床邊,背對着他,懷中還抱着那只泰迪熊。
她的睡相一向挺好,平躺着,似乎一整夜都能保持一個姿勢不動,從不纏着他,更別提什麽抱着他睡的情形。他覺得挺好,能維護彼此的睡眠質量。
這第一次,在她的房間裏過夜,她卻跟被鵲巢鸠占似的,躲到了角落處,還抱着個玩偶。
他翻了身,手從她身上拿下,估計是身上的重壓卸下,她終于能翻個身,面朝了他這一側,睡夢中都下意識将熊抱在了懷裏。
她夏天愛穿真絲的衣物,膚感涼爽而透氣,睡覺則更是,墨綠色的睡裙,頗細的半側肩帶早已随着她的亂動而滑落。透過一條縫隙的陽光,玩偶被壓在了她白皙的一團之下,離得她極近,看到因她的呼吸而帶來的輕微晃動。那只熊還一副無辜的樣子,埋在了其中。
平日裏的她一向理性,心智極其成熟而不世故,穿衣打扮是一副利落的模樣,約會時也不介意穿得性感些。
他們的家中,自然是一只毛絨玩偶都沒有。他從不知道,她竟然會抱着一只熊睡覺,還有點依賴的樣子。
程帆輕輕地試圖将那只熊拿出來,但她抱得有點緊,他用力一抽時,她被驚醒。睜了眼,一臉迷茫而下意識警戒地看着他,搞得他做小偷被當場捉到一樣。
她倒是反應很快,抱着熊時一臉的懵懂不再,把泰迪熊放到了一邊,跟他說了聲早,就起了身。
他拿了枕頭墊在肩後,半躺着問了句,你很喜歡玩偶嗎?
她正在脫睡裙,說沒有。
他看了眼那只熊,有些陳舊,樣子也平平無奇,就是只普通的熊而已。
他又問,是只喜歡泰迪嗎?我給你買一個放家裏?
她沉默了下,說不用,我只喜歡這一只。
她說不用,程帆也只當個插曲,沒有閑心去買她說不要的東西。
司機老尹開車很穩,他坐在後邊,貌似在看着窗外發呆,實則腦子裏一堆事。
林建華以何種渠道找到李子望做資金方,他從不惜以最壞的惡意揣測對方,林建華知不知道林夏跟李子望的關系?
這到底是單純的投資行為,還是摻雜了人情?
他信任林夏,但不信林建華。
建林集團要在A市競标拿地,這是轉型做地産。這麽重大的轉型,至少是現在,全權交給了林夏。
程帆自然明白他其中的算計,而林夏,她到底在想什麽呢?
進公司後,程帆喊來了助理戴奕,“過兩天我要去A市看工廠,安排個飯局,順便多請個能在住建局說得上話的人。”
戴奕跟了老板好幾年,關系算親近,但從不逾矩問為什麽,“好的。”
“去給我查下......”程帆說了一半停住,想了下,“算了,不用。”
戴奕沒有說話,知道他話還沒說完。
“幫我關注着點建林集團的動向,我不希望它有什麽事,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這句話分量頗重,戴奕知道他這已經是很不高興的意思了。
豪門水深,林總家的事,正如剛剛,必要時老板都會出手幫忙。但估計有什麽事瞞了他,已經讓他不舒服了。
“好的。”
程帆親手燒了水,器物是為人服務,沒心情時哪顧得上繁複的泡茶步驟,直接掰了塊茶餅放在壺中,滾燙的水澆了進去。
窗外夏日漫長,久存了二十多年的茶被泡開,滿室的馥郁。他拿着茶壺倒了一杯,金紅的茶湯,滋味細膩而悠遠。
雖常在漫長的等待中蟄伏并不求回報,但不要挑戰他并不多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