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眩暈,像出海時躺在甲板上吹着海風曬太陽,又像跳傘時失重的墜落感。
當放棄對自我的掌控,當給自己設定的界限推翻,陡然的失控感讓她閉着眼抱着他,指甲劃過他的後背時,下意識皺了眉。不知是疼,還是後悔。
跳傘之前有多恐懼,下墜時體驗到極致的感受,就有多想再來一次。
頭腦徹底放空,當愉悅如海嘯般向她湧來時,她連抗拒的資格都沒有。
許久之後,林夏翻了身,頭埋在了枕頭裏喘着氣。眼角一滴淚滑落,瞬時就被松軟的鵝絨枕吸去。
當車開到酒店門口,泊車員要上來幫忙停車時,她都差點想一腳油門踩下。
而他應該沒比她早到多少,沒進去在大堂裏坐着,就站在了門口,還正在拿着手機邊踱步邊講電話。
他轉身時,認出了她的車,在朝車裏面看了眼。他挂了電話,站在原地等着她。
連落荒而逃的時機都沒有,她下了車,富麗堂皇的酒店門前燈火通明,他站在明亮處,她朝着他走過去。
與那個吻一樣,他們的身體都如此合拍。
這種默契讓她感到害怕,當細微的改變被撬動後,習慣在被重新塑造。最開始的,是她的身體。
也許這是她這個秋天,做的最對的一個決定。
能讓她放松,成為生活的一個隐秘出口,就夠了。
事後卻沒了進來時房卡沒插、屋子裏一片黑時的大膽,去刻意關總控的燈顯得矯情,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她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起身向浴室走去,只是順便拿貼身衣物的動作暴露了她的害羞。
似乎聽到了身後的男人嗤笑了聲,心中惱怒,但卻不敢回頭看他。
熱水沖刷在身體上,他有些粗暴,腰被他掐的有點疼。人性有時挺惡劣,被粗暴對待時,不着痕跡的溫柔顯得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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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時刻,似乎她的身體、她的一切,都在被他愛惜與珍視着。
這是種錯覺,讓人心情愉悅的錯覺。
洗完澡,走出去時發現他正半躺着看手機,林夏拾起了針織衫套上。
“走了?”
他放下了手機,正在看着她穿衣服,她回了嗯。
“一夜情?”
“不是。”林夏走到床邊坐下,“我在電話裏說的,就是我想的。”
程帆忽而捏住了她的下巴,沉默地看着她。
他不說話時,人非常嚴肅。若面無表情地盯着人看,強大的氣場更是會讓人感到逐漸窒息。縱使剛剛有過最親密的交流,此時林夏心中都有了莫名的畏懼,也許她招惹錯了人。
正當林夏要推開他的手,想着不行就再道個歉,人就被他拖到了床上。
周而複始,當溫柔不複存在,當滅頂的歡愉再次襲來時,她知道,她沒有了結束的權利。
周倩一大早帶了她媽董莉去市裏的一所三甲醫院。
不論工作日還是周末,醫院總是擠滿了人。挂了個專家號,醫生還沒上班就進來,在機器上取了號排隊,等候區已經坐滿了一大半。等了快倆小時,才輪到她們。
周倩跟着進去時,被醫生趕了出去,說我這裏要檢查,你不能在這,她只能出去。
董莉脫了褲子,躺在了床上,跟醫生說,“這兩天下邊很癢,一趟又一趟地跑廁所,憋都憋不住,白帶還變多了。我買了左氧氟沙星回來吃,但沒什麽用,還有點疼了。”
醫生邊檢查邊問她,“最近有夫妻生活嗎?”
董莉心裏咯噔一聲,突然就想起了之前,鄰居說她下邊瘙癢,吃阿莫西林也沒用,被人提醒了說,你老公去外邊浴室的,你趕緊去醫院看看吧。
醫生這麽一問,她又不是傻子,身體有什麽異常,自己最清楚不過。
到了這個年紀,還是極偶爾有那麽一兩回,感受到醫生用棉簽刮蹭着,她都難以啓齒,“有。”
沒聽見醫生說話,董莉不放心地問,“這個還有的治嗎?”
“取了樣要去檢測下,才能确定。”醫生看了眼心裏大致有數,脫了手套去洗了手,“好了,起來吧。”
董莉穿了褲子坐起來,“醫生,不要跟我女兒講這是什麽病。”
醫生見多了不肯承認被老公傳染的女人,有同事多說了幾句就引起患者糾紛的先例在,她也聰明地不多說,看了眼這個女人,很明顯是個農村婦女。
“我會寫在病歷本上。”一通敲擊鍵盤後,打印機作響,醫生拿了單子給她,“去繳費吧,二十分鐘後再來。”
周倩看着她媽出來,趕緊迎上去,“媽,什麽毛病啊?”
“估計是尿道炎。”董莉拿着單子往繳費處走去,“上個禮拜是夜班,年紀大了吃不消,熬不住免疫力下降估計就感染了。”
“媽,年初我就讓你換份工作。”周倩語氣中帶着責怪,“我都賺錢了,說每個月補貼你一千,你為什麽不換?你這個年紀,哪裏還能吃得消上夜班的工作。”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這麽辛苦不還都是為了你嗎?我回去就出去看看,有沒有什麽清閑的差事。”
嘴上這麽說着,但也沒想換一份。将近五十的女人,哪裏那麽容易找工作?
董莉交完了錢,“在這呆了都快三個鐘頭了,一口水都沒喝上,你去幫我買瓶水。”
“好,你馬上去拿藥嗎?”
“對,拿了藥再去找下醫生,人這麽多,估計還要排隊等一下,你先去給我買水吧。”
看了女兒下去後,董莉去找了醫生,醫生說要挂水,看不懂那個藥,估計是抗生素,回去還要再吃藥。
看到确診病名時,事已至此,她沒什麽情緒。
當交完藥錢,再拿着好幾張結賬單,把挂號費、檢查費、操作費和藥費等加起來算了下,董莉心痛到不行,比她下邊都要疼。恨不得回家捅了在外面不三不四的老頭子,讓她花了這麽多錢。
但董莉沒有在這裏的醫院挂水,把藥和病歷單都嚴嚴實實地藏在了包裏,準備帶回去挂。鎮上有個赤腳醫生,平日裏傷風作痛了,都跑去那來一針,見效非常快。鄉下醫院現在都不怎麽讓打針挂水了,跑到城裏又無比麻煩,要不是女兒陪着她來,大醫院這麽多道彎彎繞繞的規矩,她都要頭暈。
周倩在一樓的便利店買水時,接到了林洲的電話。他問她在哪,知道她和她媽在醫院,一會就準備回家時,他說來送她們回去,他知道她一向舍不得打車。
他說完就挂了電話,周倩找到了她媽,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先是說了有朋友順路帶她們回家,就迅速換了話題,問了尿路感染,光是吃藥就能好了嗎?還需要來複查嗎?
在學校的生理學課上知道了女性在生殖類細菌上暴露的風險比男性大,但周倩沒有這方面的經驗,連一次婦科檢查都沒有做過。她也沒多想,她媽突然的尿道感染,可能就是自己說的,太累了,免疫力不行,各種病就來了。
心不在焉的董莉沒察覺到女兒的異常,喝着水敷衍了句,吃了藥,多休息休息就好了,沒什麽大問題。
直到上了車,才反應過來,女兒說的朋友,是什麽意思。
董莉上車,跟林洲打了聲招呼,暗自瞪了眼女兒,等我回家收拾你。
她讨厭王秀萍,連帶着人兒子都看不慣。
真沒見過離了婚還賴在前夫家不走的,王秀萍住着鄉下的別墅,之前工作也不辛苦,養孩子和家用不用自己花一分錢。老太太在的時候,經常跟着出去旅游,國外都玩過了。去日本旅游回來時還染了一頭紫發,在村裏到處溜達着炫耀。
被出軌了一次,就能一輩子理直氣壯地靠着前夫養。
孫玉敏這人真有氣度,自己辛苦賺的錢,不介意被人這麽花。但凡換個平常女人,遲早把前妻給趕出去。
到家時,董莉都睡着了,車開到了家門口,被女兒推搡着才醒來。
下車時周旺財正拿着釣魚竿回家,手裏還提了桶龍蝦。看到女兒和林洲同時從車裏下來時愣了下,但随之喜笑顏開,熱情地跟林洲打了招呼,“洲洲回來了啊。”
“周叔。”
“最近忙嗎?”
“還行。”
董莉下了車,看到門口另一個桶裏還有幾條魚,“你去人林建業池塘裏釣魚幹什麽?別人回頭找上門,他這人小氣的要死。”
周旺財煩死她講話不分場合,人侄子在這,你就不能等人走了說嗎?
他做出一副尴尬的樣子笑了笑,看到林洲要走時,連忙送了兩步,說你媽在家呢,正在做飯,我路過時都聞到香氣了。
董莉看着丈夫谄媚地送走了林洲,冷笑了聲,“你可別做夢人家能當你女婿。”
周旺財沒理她的陰陽怪氣,拿着龍蝦進了院子,“倩倩,我今天給你做麻辣小龍蝦。”
董莉将包藏進了櫃子裏,扯過女兒開始盤問,什麽時候跟他在一起的,多長時間了,有沒有越界,你怎麽想的。
周倩很煩她媽這樣,但都被看到了,幹脆一次性全部承認了,最後說了句,這是我的事,你們別給我操心,說完就跑上了樓。
周旺財沒看到母女倆這一出,心裏正想的挺美。
林家那麽大的生意,最後不還是要交給兒子嗎?要是他女兒能和林洲結了婚,那他不就和林建華成了親家。嫁妝他得要筆大的,不過也不能太多,要女兒能在生個外孫,地位穩固了,他還用愁錢?
在鋼絲廠上班辛苦,他也快幹不動了。
廠子現在是林夏在管,她仗着是林建華的女兒,對他這個長輩,都越來越不放在眼裏,對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哪裏還有一開始把他當師傅時的恭敬樣?
這麽大的廠都要靠他在管,一年這麽點錢,他賺得容易嗎?她跟她老子一樣摳門。
小龍蝦下鍋爆炒,加了料炖煮,他正要出去吹會空調時,董莉走進了廚房,順便把門給拉上了。
“你個老畜生,在外面勾三搭四,怎麽不把自己給玩死呢?”董莉上來就罵,“你還傳染了病給我,曉不曉得我今天在醫院花了多少錢?”
周旺財傻了眼,“你沒事吧?”
“年紀一大把了,你能不能要點臉,要不是我瞞着,你女兒就知道你在外面有個老相好了。”董莉早知道,周旺財在鋼絲廠裏有個老相好,挺多年了,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日子總要過下去,“你那個老相好的,是不是也在亂玩。得了病,傳染給了我。”
“好了好了我錯了,今天去醫院花了多少錢,我一會給你。”周旺財呵了她一聲,“小聲點,別讓倩倩聽見了。”
“你還知道你女兒?對了,她跟林洲在一起,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周旺財含糊地說了句,“之前從林建業那聽說了,我當他放屁呢。這不挺好的嗎?戀愛自由,随她去。”
董莉皺了眉,“你怎麽跟他混在了一起?他這人從不和沒用的人打交道,你少跟他混,別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
“那不是說明我很有用嗎?”
“得了吧,注意點,別玩了一身病,還要我來服侍你,到時候直接把你拉火葬場去。”
林洲說好了回家吃飯,到家時,王秀萍才把放在竈臺邊的菜端到了飯桌上。
廚房朝北,做飯時開了窗通風,都無法避免夏天不出一身汗。林洲原本想給家裏廚房裝個空調,但客廳裏的空調他媽都不舍得開,更別說讓他裝廚房的了,只能作罷。
“媽,怎麽突然喊我回來吃飯?”
“回來看看你媽都不願意了?怕你工作太辛苦,給你做點好的補一補。”王秀萍夾了只河蝦到他碗裏,“這是我一大早去水庫買的,只要放姜和鹽煮下就很鮮。”
“最近工作有點忙,沒顧上回來。”
“你爸不是都去美國了,你怎麽還這麽忙?”
林洲被他媽搞得哭笑不得,搞得老板是他爸,他就能偷懶裝個樣子的,“你怎麽知道他去了美國?”
王秀萍嘆了口氣,“那個孩子的忌日,他怎麽能不去?”
出那事時,林洲正被外派到非洲。又不是自己孩子,震驚之餘,王秀萍考慮的是,要不要讓林洲回來參加葬禮。畢竟這一家子,身份都挺尴尬,萬一孫玉敏自己沒了兒子,又看到她兒子去吊唁,心态失衡弄的不開心呢?但不去,禮節上說不過去。
但王秀萍想多了,葬禮沒有在京州辦。
林洲筷子一頓,想起了那個并沒有與他相差幾歲的、同父異母的弟弟。
小時候見到林玮文,他粉雕玉琢,漂亮到常讓人誤解他是個女孩子。
他們見面次數并不多,頂多是過年時見一面。過年時家中人來人往,一群孩子在樓上房間裏,林玮文很大方,從主動分玩具,到教他們打游戲。
還記得林建華在飯桌上都說他兒子在家看動畫片,就把日語給學會了。
自然不是他這個兒子。但很奇怪,林洲對他,一個天然得到所有人愛的孩子,卻沒有嫉妒。
長大後的林洲知道,只有身處同一生态位,才會有競争、惡意與攻讦。他們不在一個圈層裏,又何談嫉妒?連競争的資格都沒有。
而林玮文,對世俗的競争都沒有興趣。很早就去學了藝術,對公司經營不感興趣,父母也很縱容他,不要求他進集團做事。
林洲并不想提一個已經走了的人,但被她這麽一說,才反應過來,林夏并沒有随着一起去美國。
他一直不太想去了解父親家的事,進公司做事不免有接觸,此時他問了一個現在想來很奇怪的問題,“為什麽林夏小時候沒有在本地長大?”
王秀萍年紀大了,想了好一會。從她出生那年開始想,那一年有什麽事印象深刻。
“想起來了。”她喊了聲,“那一年過年,你爸給了老太太一大筆壓歲錢,老太太還給了我一點。”
順着這筆錢找回了很多記憶,“那一年公司生意非常好,接了好幾個大單子,全年無休,甚至還外包點出去。那時林夏出生,她媽沒有時間照顧她。據說是找了個保姆,保姆很不負責,會偷偷地掐孩子。老太太這肯定不會給她帶女兒的,她就把女兒送到了老家,讓她媽帶。”
王秀萍不肯承認那個女人很能幹,月子都沒坐完,就去忙工作了。
當時這個決定,誰也沒覺得驚訝。公司上升期,日進鬥金,不能停下,保姆當然比不上自家爹媽的照顧。
林夏一覺睡到了中午,醒來後開了燈,才發現這是在主卧。另一側沒有了人,但被子有些淩亂。
她摸了下頭發,才發現浴帽不在頭上。
昨晚回來時已經是淩晨,前一晚沒睡好,一天來回的奔波,洗完澡已經累極,塗了個面霜。不想被包的七零八亂的頭發弄濕了枕頭和被套,在困的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還不忘換了個方向橫着睡。想着一會他洗完澡出來,她肯定會被吵醒,先眯會再起來吹頭發。
好像她的确是醒了下,眼皮重的睜不開,隐約知道自己要換個方向,不能防礙着他睡覺,但又堅持不住,睡了過去。
迷糊中感到一陣溫熱的風吹去了頭皮的濕意,一只手在頭皮摩挲着,很舒服。
她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但那雙手如此耐心地捋着頭發用慢熱的風在吹,大概率是做夢。即使是夢境,她還是很放心而踏實地睡了過去。
此時看到被丢在地上的浴帽,這是他幫她吹了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