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林夏出卧室時,發現程帆沒出門,手邊放着杯咖啡,穿着灰色的居家服,正坐在沙發上看書。

他這人愛讀書,在家時,經常會拿本書去附近咖啡館看個半天打發時間。某牌的咖啡常被人吐槽難喝,但家裏幾萬塊的咖啡機,也不妨礙他出門喝點涮鍋水。

今天他倒是稀罕,窩在家裏翻着書。

昨天出門一趟,臉有點幹,她準備從冰箱裏拿片面膜時,靠近廚房就聞到了一陣香味,竈上一口橙色的琺琅鍋,下面的火正開着,掀開蓋子,是一鍋番茄牛腩湯。番茄和洋蔥幾乎快炖到融化,濃稠的湯汁咕嘟咕嘟着。她拿了筷子嘗了口牛肉,已經軟爛,徹底吸收了佐料的酸甜與鮮美。

白芹已洗了切成段晾置在瀝水籃上,電飯鍋上顯示還有十分鐘。

家中廚具齊全,甚至講究美觀,與整體的廚房裝潢風格相配。幹淨更是不必說,保潔會定期上門打掃衛生,但不做飯。

兩人是會做飯,畢竟都是留過學的,就是很少做。偶爾在家吃飯時,煲湯,煎牛排,蔬菜生吃或白灼。

這個番茄牛腩湯顯然已經超過她的預期,沒想到這麽好吃。

此時程帆走進來,看了眼電飯鍋,對她說:“炒個白芹就能吃飯了。”

“你這牛肉炖得不錯。”

林夏撕了片冰涼的面膜,邊走出廚房,邊敷在了臉上。再去了卧室将浴帽和他昨晚脫下的睡衣拿去了洗衣房,将衣服分門別類裝進洗衣袋裏扔進洗衣機。

又順手收拾了一堆沒拆封的護膚品小樣,準備下次送給家政阿姨。這個阿姨做事勤快,做兩年了,也沒偷過懶,犄角旮旯裏每次都不忘打掃。她從不與家政阿姨閑聊,過節會發紅包。

組建家庭,都不必說為彼此配置保險、置産投資等大的方面,這些家庭瑣事,就算能花錢讓人代勞,自己也得花點心力。

到餐廳時,一鍋湯,一道蔬菜,和兩碗米飯已經放在了橡木桌上,他正拿着兩雙筷子從廚房走出來。

兩人都把家當成私密空間,幾乎不邀請朋友到家裏來吃飯。餐桌并不大,倒更像是個書桌。買的時候,不為配貨,就想着能兩用。她在家不想呆書房時,就搬了電腦到餐桌上辦公。

林夏夾了一筷子白芹,火候控制得好,依舊爽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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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昨天帶回來的白芹嗎?”

“嗯。”

“你今天怎麽不去上班?”

“昨天累着了,今天想休息一天。”

林夏看了他一眼,剛剛在浴室發現了換下帶着汗臭的健身服。他都已經早起去健身房鍛煉完了,沒看出來他哪裏累了?

算了,人老板,想休息就休息

她沒說什麽,就聽到了他問:“今天下午你還去公司?”

“對,有事要處理。”

他聽不出情緒的“哦”了一聲。

林夏也沒問他有什麽事,要有事安排,他肯定會跟她講。

沒吃早飯,有點餓,也是這個湯太開胃了,她舀了兩勺湯泡米飯。就着蔬菜和牛肉,很下飯。她夏天難得有這種胃口,竟然又去添了碗飯,誰讓他剛剛就給她盛半碗米飯的。

結果一不小心就吃多了,湯泡飯在胃裏很占地方。有點撐了,精力都被用去消化食物時,人很容易困頓。

她去了客廳,躺在沙發上,拿了毛毯蓋住了光着的腿,想休息一會。

窗外夏日漫長,屋內一片安靜。

都市之中,車馬喧嚣,常在鋼筋水泥的高樓中行走,變換陣地時對對盎然的綠意視而不見,只想着找個有冷氣的地納涼。偶爾能聽見鳥叫,卻難得能聽到蟬鳴。

在昏昏欲睡的午後,快要睡過去的林夏,卻聽到了蟬的叫聲。

京州家中的院子裏,有一顆頗大的樹。

被接回來時,她常常站在樹下玩螞蟻,聽着此起彼伏的蟬叫。哥哥總到天黑時才騎着自行車回來,爸媽不用應酬時,一家人會在院子裏吃飯。

對比“林玮文”的名字,她覺得自己的名字随意極了。爸爸姓林,她生在了夏天。估計是懶得費腦筋,就叫了林夏。

也是這個季節,她哥走了,與她的生日隔了不到半個月。

林家的祖墳在一個山頭上,是發達之後遷過去的。林建華找人看了風水,說那塊地風水極佳,能夠福蔭子孫。

而孫玉敏,沒有把林玮文葬在那塊地上,把他帶去了美國。

脫離了肉身的桎梏後,那樣自由而不羁的靈魂,再也不用受任何束縛。

不必在一個荒涼的山頭,不必被納入一個家族。連祭拜都不要,不留下一座墓碑等着來年上墳。

在美國辦的葬禮,找了華人牧師。

聽着禱告時,他們面容肅穆到看不出哀傷,誰都在極力克制着自己的表現,沒有痛哭流涕,沒有語無倫次說着不舍。在平靜地送他最後一程,繃着的弦誰也不能現在就斷。

當扶棺的孫玉敏将胸花放在棺木上時,眼角落了一滴淚。那是林夏,第一次看到孫玉敏的哭泣。即使,只有一滴。

被水泥澆築的棺木放入墓穴後,林建華鏟了一捧土,蓋在了棺木上。

擡眼望去,這條山坡上,是大片的草地與綠意,遠處是一望無際的海,是他的葬身地。死亡給了他解脫,卻給活着的人套上了枷鎖。

儀式結束後,孫玉敏沒有走,林夏陪她坐在長椅上,看着大海。離得遠,聽不到波濤聲。兩人沒有講話,林夏看着洶湧的海水,一道道白色的波浪,想象着海浪拍擊在岩石上的聲音。

看海時,便沒了時間的概念。不知過了多久,旁邊的孫玉敏突然開了口:“他走的前一天,去找過你。”

從一片蔚藍之中抽離,林夏茫然地轉頭看了她媽媽。

“他跟你說了什麽?”

“你為什麽不能看出他的不對勁?”

看着媽媽質問時的淩厲表情,她沒有說話。

夢中的林夏看着坐在長椅上的兩人,看到自己開了口,但聽不到任何聲音。

只看到,孫玉敏突然站起身,頭也不回的離去。留下她一個人坐在長椅上,她看着離去的背影,想喊,但喊不出口。

此時,林夏知道自己醒了,是在做夢。但她睜不開眼,心髒像是被壓着,喘不上氣。夢裏被拉扯着想要昏睡過去,但對窒息的恐懼讓她極力掙脫着醒來。

當感受到一雙手在推着自己的肩膀時,她倏然醒來。帶着急促的喘息睜眼看着對方,是程帆。

剛剛吃完飯,他将放進洗碗機,又順手做了杯咖啡。端着咖啡回客廳時,發現她在沙發上睡着了。想繼續拿着上午的書翻兩頁時,發現睡着的她正皺着眉頭,像是在忍耐着某種痛苦,他當即就推醒了她。

在夢中的窒息太過害怕,現實的她知道她對孫玉敏說了什麽,孫玉敏不回頭看她時的等待太過漫長,各種委屈交織在剛醒來又不太清醒的她身上,看到正彎腰看着她的他時,林夏忽然就伸手抱住了他。

貼着他結實的身軀,劇烈跳動的心髒漸漸恢複到平穩,她的大腦仍無法正常運轉,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頭腦一片空白。

這樣的姿勢于他來說并不好受,雙手插進她腰兩側的縫隙裏,皮質的沙發随着力道微微下陷,她腰部怕癢,下意識閃躲着,卻更方便他攏住她的肩背,将整個的她抱了起來,自己随之坐到沙發上,将她放到腿上。

她仍是沒有動彈,挂在他的身上,程帆輕拍了她的後背,“怎麽了?”

被他的聲音帶回清醒的現實,林夏才發現自己用了多大力道、多緊的在抱着他,雙腿被分開,整個人都坐在了他的身上。

雙手漸漸松開,他的手正摸着自己的臉,将粘在臉上的頭發捋到腦後,又問了她一句:“做噩夢了?”

林夏想說什麽,但正如跟夢中一樣,她說不出口。

對人有期待,有時是件很糟糕的事。

期待過後的失望,會很讓人難受。

想起上次他一句“我覺得你應該控制下你的情緒”,就足夠讓她清醒。

“沒事,我睡懵了。”

看着她作勢要爬起來,程帆拉住了她,“真的沒事?”

林夏笑了笑,“真沒事,下次不能吃完就睡,挺不舒服的。”

說完她就從他身上爬起來,毛毯随着起身的動作徹底從光裸的小腿上掉落,略發軟的腿剛立到地面時差點沒站穩,她将毯子撿起來放到沙發上,發現他正看着她。

林夏低頭親了他一口。

謝謝你,喊醒了我,不讓我那麽難過。

當唇舌被他糾纏住時,她推搡着他的肩,“下午有會,我得出門了。”

壓過心中一陣不知是不悅還是失望的情緒,從她的唇上離開時,他說:“有什麽事,跟我說。”

“好。”

下午是項目會議,聽各個項目經理彙報下手頭的進度,具體實施過程中出的問題彙總讨論,有時還會遇上各部門之間的扯皮,當場就要在下面吵起來。

這種會開得很煩,人太多的會議也開不出個結果,所以一兩個月才把人召集了開一次。

也是林洲進公司後,第一次與林夏出現在同一個會議上。

衆人私下裏早就聊開了,以後公司是不是有戲看了,這兩人在董事長面前,是不是得上演一出奪嫡的戲碼。

一個孫總的女兒,一個長子。

不知會選誰?但即使你們鬥的你死我活,可別殃及了我們這些池魚。

林夏掃了下邊一眼,先挑了一個最近工作小錯不斷的經理發了難,讓他們迅速進入了開會的狀态。

一個個的彙報着,她偶爾追問個問題,秘書在旁邊記錄着會議紀要。也許是她臉色實在難看,畢竟平時她還會開個玩笑活躍下氣氛,今天下邊竟然沒吵架,結束的比想象的早。

會議結束完以後,人陸陸續續出去。林夏坐着沒動,喊住了林洲,秘書離開時将會議室的門順手給帶上。

開完會到底有點累,林夏懶得繞彎子,說話很直接:“爸爸安排的位置委屈你了。”

憑林洲的履歷,讓他進集團從只帶項目開始,的确是屈才。

林夏觀察了他快一個月,這個人經驗豐富、工作能力強,溝通和為人處事也很有一套。若不是他是林建華的兒子,他是不會來這做級別這麽低的事情。但他顯然,耐得住性子。

“等他回來,我會跟他講,把你調到更高的級別。”林夏合上了筆記本,見他沒主動問,挺滿意他這樣的反應,不急躁,“副總怎麽樣?”

林洲倏然擡頭,投影儀的燈還沒關,一束光打在了她的臉上,她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為什麽?”

“因為你可以。”

林夏知道,他想問的是,她為什麽放心把他放在這個位置,實權大,幾乎是管了整個部門。

作為管理者,她要做的是把對的人放在對的位置上。

在項目的具體管理上,他專業能力比她強,能夠更好地去做具體執行層面的事。一是他有這個能力,二是驟然上位,成為衆矢之的,看他有沒有本事接得住。

至于林洲要進公司時,她心裏的那點介意,并不是針對他。雖然對事不對人很難,但她需要做到這一點。

她起身拿了筆記本,離開前對他說了句:“我們是一家人。”

她離開時門沒關,聽着外面的腳步與閑聊聲,看着密閉的百葉窗,林洲感到一絲措手不及。他從來沒想到,她會作出這個決定,主動說出這個話。

她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年紀比她小。這到底是她城府深,與其等着林建華給他,倒不如自己做個人情,雖然這個人情會威脅到她的地位;還是她純粹是太單純。

林洲有點看不懂他這個妹妹了。

林夏回到辦公室,坐了兩個小時,腰都有些酸痛,站了好一會,還下腰拉伸了下,等着李偉國的到來。

李偉國是集團老臣,她進集團後,在人事與利益關系上,他對她有過提點。

這人是當年從體制內出來的,這個行業裏,這種背景的并不少。之前還聽過一個真實的笑談,若幹年前,一人有了點資本積累後,就想做房地産。但對這個行業不懂,就請了體制內一級別不算低、也不算高的官員,讓其幫忙參謀參謀,問問這事到底能不能幹。人家拿着文件和數據分析了一通,說能幹。然後這個分析把自己也說服了,辭了職跟人一起下海去了。

正在喝水時,門被打開,林夏放下茶杯先打了招呼,“李叔,你來了。”

她打開抽屜櫃,遞了個茶餅給他,“從我老公那偷的,送你。”

李偉國笑了,年紀大了後,倒是愛上了泡茶、喝茶,能夠修身養性。她老公是個懂貨的,這兩年可從她這喝了不少好茶,邊将茶餅挪到自己跟前,邊笑着說:“這怎麽好意思呢?”

要說正事前,林夏忽然想起什麽,問了他:“我爸最近,對他弟弟,有什麽安排嗎?”

“林建業?”

“對。”

“至少我這裏不知道有什麽安排,你怎麽突然問這個?”

“上次看到了他來公司。”

李偉國挺驚訝,但又正常。孫玉敏不在,這妖魔鬼怪都要出來了,各有各的心思。

林夏沒打算繼續問,“對了,跟你說件事,我打算讓林洲做工程部的副總。”

李偉國差點從凳子上跌下去,“你瘋了?”

林夏聳了肩,“沒有,現在這個位置對他來說太低了。他有這個能力,為什麽不讓他幹?”

能在公司高處呆很久的人,沒一個是簡單的。她不是剛進公司、很多事要仰仗他的小林總了,此時是出于禮節事先告訴他,而不是征求他的意見。

“好,那你要考慮好各種可能的結果。”

林夏笑了,“會的,還要謝謝李叔一直在背後提點我。”

對這件事,李偉國沒再發表意見。算是看着她在集團裏成長的人,他內心到底是有擔憂。她這到底是能收服林洲,還是在養虎為患。

這個孩子,跟她的媽媽,有很多地方相同,但有些地方,是本質的不同。

林夏跟李偉國聊完事後,又開始忙A市競标的事。

不知是不是最近用眼過度,眼睛對着電腦時就感到酸脹。重要文件,她都打印了出來看紙質版。看着報告文件,她用筆圈圈畫畫着,記下一些關鍵的數據。

這麽大的合作,雙方的溝通大多由下屬完成。但無法完全避免見面,正式競标前,他們會要親自開場會。

她已交代了人,先去預約李子望的時間。

正揉眼睛時,秘書敲了門進來,送來了她剛剛讓買的冰美式。

“謝謝。”

林夏忽然想到程帆上次給她滴的眼藥水,滴完就舒服了很多,“對了,幫我去買一瓶人工淚滴。”

“好的,什麽牌子?”

她沒想出來,也懶得問他,先急救下,“最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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