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林夏下午跑銀行辦了點事,出來時就聞到一股剛出爐的面包香。

尋着香味覓去,才想起這是一家開了很多年的傳統糕點店。她讀書時就吃過這家,蛋卷酥脆,雞蛋糕軟綿,沙琪瑪甜而不膩,價格還很實在。估計是自家的店面,未被日漸高昂的租金淘汰,近年來都有了網紅店的架勢。周末和下班時間,都排滿了人,沒點耐心和運氣根本買不到。

林夏讨厭排隊,在吃食上,如果排隊要超過十分鐘,她一般就選擇不吃了。工作日的下午,難得只有三五個人在那等着,被香味吸引,也好久沒吃這種老式點心了。程帆這段時間不出差,可以多買幾種放在家。

他這個人,自己從來不買零食,但會吃她買的。

之前一款芝士餅幹,網上賣的店很少,她把代購那最後幾盒現貨都包圓了,買回來放在儲藏室裏。每拆一盒,就順手放在茶幾上。一盒十片,她後知後覺地發現,一盒她只能吃到兩三片,就空了。

雖然那次她把最後一盒藏到了自己卧室,但買到了他喜歡吃的零食她覺得挺開心。

也許對家庭的懵懂概念來自舅舅一家,舅媽會記下每個人愛吃的,每個月發工資那天,會去市裏的超市采購。每次都拎着滿滿的兩大袋回家,給她和媛媛的零食買少了,媛媛就會指責媽媽偏心爸爸,盡買些他愛吃的。舅舅笑着說,她是我老婆,當然偏心我了。

回到京州的家後,她擁有了很多世俗意義上很好的東西。自己組建家庭後,卻在一些方面,幼稚地模仿并構建着記憶中家的模樣。

陽光依舊刺眼,林夏戴上墨鏡,朝着糕點店走去。穿過馬路,走到排隊的人後邊,她正要低頭看手機時,不可避免地聽到了前邊人的閑聊。

“老太太要活着,今年都八十了,肯定給她弄個風風光光的大壽。”

這聲音很熟悉,林夏放下手機,透過茶色的鏡片,看了眼前邊的兩人的側臉,果然是她認識的,林建華和王秀萍。

“是啊,這給她做個冥壽也一樣的。老太太愛幹淨一輩子,最後走的也利落,沒拖着。”

聽着這話,她心裏突然冒出一句很惡毒的話:早死早好。

小時候聽到舅媽罵了句,村裏那幾個老太婆,死了才好,不死,村子都不會太平。她當時并不理解脾氣一向很好的舅媽為什麽會這樣罵人。後來才知道,那幾個老太婆,不僅無故搬弄是非,還撺掇人回家教訓兒媳婦。有個外地嫁過來的媳婦,沒承受住,喝了農藥就走了。

“這種事,都是活人做給活人看的。人都死了,哪裏真能收到啊?”

為了明天的冥壽,王秀萍早一個禮拜就開始準備,疊元寶、定紙質壽衣,今天跟着林建業來市裏拿定好的壽桃,順便來買老太太在時愛吃的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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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相信呗,一早就關照我要去請廟裏的和尚做法事,念經的尼姑都是專門從外邊請的。”

“他安排好了,結果自己不來。你說可真巧,他兒子的忌日,跟老太太的生日,沒差幾天吧。”

本來打算裝作沒看到的林夏不想再聽下去。萬一聽到點難聽的,她很可能控制不了脾氣、當場罵街做潑婦。

她摘了墨鏡,對着只顧着說話、沒有往前邊空地走的兩人說了句,“麻煩往前走一下。”

聽了後邊人的提醒,王秀萍下意識往後看了眼,看到時差點吓了一跳,許久沒有見面,她試探着問出口:“林夏?”

“這麽巧嗎?”林夏面無表情地說着本該一臉驚訝的話,但她不會少場面上的禮貌,“阿姨,好久不見。”

林建業轉頭看過來,先是看她穿了黑色背心,外面套了件略透明的防曬服,也不妨礙能看到勾勒出的姣好身材,手撐了把遮陽傘,露出的腿雪白而細長,再看到了她的臉,長得越來越像孫玉敏。

林夏察覺到了他的打量,這樣的注視有點不舒服,忽略了不适感,她喊了聲叔叔。

雖然心裏從沒把這個丫頭當回事,但見了面,還是要把表面的關系打好,王秀萍一臉驚喜,熱情地誇了她,“很久沒看到你了,夏夏你怎麽越來越年輕漂亮了?跟你大學剛畢業時一樣,幾乎沒區別。”

“阿姨你也保養得很好。”

“你來這裏買點心啊,這裏的雞蛋糕很好吃的。”

“對,我來買點雞蛋糕和蛋卷。”

旁邊的林建業忽然開了口,“公司很忙吧,平常都沒機會看到你。”

察覺到他的眼神飄忽不定,林夏覺得莫名怪異,她懶得客套,敷衍都欠奉,說了句還行。窗口前的人剛好買完走了,她擡下巴示意,“輪到你們了。”

王秀萍精打細算,要買哪幾種及多少糕點,來之前就已經算好了。買時多拿了兩盒糕點,讓店員拿了另一個袋子裝,再從兜裏掏出兩張紅鈔。現在到處都是手機付錢,手機付錢,就一點都不心疼,她還是堅持用着現鈔。

林建業先幫忙将打包好的點心全給提在了手上,王秀萍接過找零後,又數了遍才放進錢包裏。

她卻沒有立刻走,從林建業手裏拿了剛剛額外讓分開的一袋遞給了林夏,“來,給你買的。”

一袋糕點被熱情地塞到了面前,林夏下意識直接拒絕了,“不用,您拿回去吃吧,我這裏自己買就行。”

“阿姨難得見到你,給你買點東西,你可不要嫌棄便宜。”王秀萍熱絡地拉過她的胳膊,想直接把袋子塞在她的手中。她向來習慣這樣,家中來親戚朋友,離開時她都要塞點東西做回禮,大多數人都不好意思拿,她都硬塞給了對方,對方就半推半就接受了。

林夏覺得她莫名其妙,這幾十塊的糕點,至于嗎?正把胳膊從她手裏掙脫,要抽回來并往後退一步時,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拿過了王秀萍手裏的東西,塞進了她手裏,離開時還摸了下她的手背。

她還沒發應過來,對方就說了句:“別客氣了,收下吧。”

“對啊,別這麽客氣。”王秀萍笑着附和着,終于把禮送出去,又怕她再拒絕,就準備走,“夏夏,我們先走了啊,下次來家裏吃飯。”

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一場荒謬的鬧劇後,林夏終于察覺到了怪異之處,林建業剛剛是摸了她的手。

抓了她的手腕,還要再摸她的手背。明明是極炎熱的天氣,手背卻像是被毒蛇滑過一般,冰冷而惡心。

“你還買不買?”看着面前的顧客在發着呆,店員看她手裏已經拿了糕點,估計是不買了。

“不用了。”

店員給下一位顧客拿了一袋麻花結完賬後,看了眼前方,眼睛忽然瞪大,剛剛那位顧客已經離開,但并未消失在視線內,只見她走到了垃圾桶旁,把手裏的一袋點心毫不留情地扔了進去。

櫃臺前已經排起了長隊,裏邊又一鍋的雞蛋糕出爐,飄出了異常香濃的氣息。

坐上車回家的王秀萍想着剛剛見到的林夏,人很高傲,一句多餘的場面話都不說,那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跟她媽一個德行。

“她都結婚有幾年了,怎麽還不生孩子?”

“不知道。”

“她老公家都不介意嗎?”王秀萍納了悶,“她老公是不是挺有錢的,她怎麽還要在自家公司上班。”

“誰知道?那麽有錢的男人,說不定在外面有女人。”

王秀萍冷哼了聲,“有才好,活該。”

回到家時,林洲已經回到家,正從後備箱內把水果搬下車。明天奶奶的冥壽儀式,他有工作,沒空回來。心中有點愧疚,下班後買了點祭品送過來。

“洲洲回來了。”林建業先喊了他,“這麽孝順,買這麽多東西。”

王秀萍把面點糕點都拎下車,“我去下個面條當晚飯,簡單吃點啊。”

“嫂子,天熱,随便弄點就行。”林建業進了屋,喝了一大口水,看了眼同在喝茶不言語的侄子,問了句:“最近工作怎麽樣?”

“還行。”

“叔叔這麽多年,也認識了些大老板,有機會介紹給你,你能為集團多拉點項目。”林建業忽然靠近他,壓低了聲音,“洲洲,叔叔希望以後能給你打工。”

對于這個叔叔突如其來的示好,對于這個半輩子都靠着林建華、還沒幹出點什麽事的人,林洲并不覺得他有什麽能力幫到自己。甚至,這個不安分的人還有可能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在建林集團,他實質上只有一個老板。所有的決定權都在林建華手裏,他只要讓林建華滿意就行。

但林建華的态度并不明朗,言語間似乎要他主動出擊取代林夏,但并無任何實際行動來支持他。

這些年的職場生涯教會了林洲很重要的一課是:不能被人當槍棍子使,即使這人是老板。

林夏并不是一個好惹的角色,這次更是主動提出給他高位,他進公司時間并不長,這讓他暫時不敢輕舉妄動,就怕她在哪給他挖個坑。

林洲笑了下,突然想起林夏對他說的話,“叔叔這麽客氣幹什麽,我們都是一家人。”

“對,都是一家人,不用說兩家話。”林建業又倒了杯茶,順手給林洲續上,換了個話題,“和周倩那丫頭還好吧,真想不到你們會在一起。”

握着水杯的手僵了下,他按下心頭的不悅,“還好。”

林洲忽而站起身,向廚房走去,“媽,晚飯做好了嗎?我來幫你。”

下了一鍋面,炒了個青椒毛豆肉絲當澆頭,王秀萍做好時,林建業卻沒留下吃晚飯,被人一個電話喊去喝酒。

林洲盛了炒菜放進裝了半碗面的碗裏攪拌着,“媽,以後不要什麽事都跟叔叔講。”

“什麽?”

“周倩是我女朋友這件事,你為什麽要告訴他?”

“為什麽?”王秀萍不滿地唠叨着,“這麽些年,誰都看不起我們,就他還喊我一聲嫂子。他哪裏會對我們有壞心?要防着他幹什麽?”

她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了面前的兒子突然摔了筷子,連着肉絲和面條的筷子随着慣性掉落在地面,落在了幹淨而光滑的瓷磚上,留下一片油跡。

林洲站了身,無名的暴怒蒸騰而起,“所以,你為什麽要留下呢?這麽多年,是誰在養你?林建業有花一分錢嗎?是你覺得看不起你的人,在養着你。那你為什麽要接受呢?”

“我......”王秀萍失語,從來沒想到過兒子會跟她說這個話。這麽些年,為了生存,她需要看林建華臉色,要讨好孫玉敏,甚至今天看到了他們的女兒,她都要讨好着,毫無長輩的尊嚴。而兒子,竟然來問她,為什麽?

“我......我不是為了你嗎?”

“對,為了我。”林洲點頭,手握了拳,克制着自己說更多,“我先走了。”

回去時遇上晚高峰,堵車時林夏拿着濕紙巾擦了好幾遍的手,越想越氣,後悔沒反應過來,後悔沒當場發作。

印象中,除了第一次遇到程帆的飯局上,她被人鹹豬手,之後幾乎沒有被如此冒犯。

從前她是林建華的女兒,現在她是程帆的妻子,也是建林集團的副總。以這樣正式的身份出現在各類飯局上時,各類牛鬼蛇神,都要忌憚着點。她更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對方敢做初一,她就要做十五。

今天這件事就跟吃了個蒼蠅一樣,誰能想到她爸的弟弟,是個死變态?

不由得聯想到,當年孫玉敏不留情面地把林建業趕出了鋼絲廠。看着前面緩慢移動的車流,林夏心中有了幾分猜測。

怒火沒了剛才那陣迅猛,剛剛恨不得打電話給程帆,讓他找人把林建業手打斷。

她也沒有稍微平靜點,邊氣邊将怒火轉移到程帆身上,你是我老公,你他媽人呢?這都飯點了,都不能打個電話過來問我有沒有吃晚飯?我要餓死了,你是不是再去找一個?

在堵吐之前,她終于開到了家附近,兩腳油門後開進車庫,回了家。

開了門,林夏沒聽見裏面有任何動靜,他一般回來的都比她晚,她邊在玄關換鞋,邊撥了電話給他。

不知為何,她今天就想跟他找個茬。

除了程帆在飛機上,她幾乎所有時間打電話都能聯系到他。他就算再重要的會議,都會先接電話跟她說我在開會,沒急事我先挂。她就不能做到這一點,怕自己開會接電話,別人覺得她不夠專業,把私人事情放在工作之前。

他很快就接了,就一個字,喂。

腳踩進了舒适的平底涼拖裏,她打開櫃門将鞋子扔進去,“你不出差的日子,我不敢參加飯局,準點下班回家。也不敢發信息問你,怕你覺得我在查崗。我今天回家糾結反思了一小時,才敢打電話來問你什麽時候回家,是不是忘了家裏還有個老婆?”

林夏關上了櫃門,轉身正要往裏走去時,看到他正懶散地半靠在牆上,一只手插在褲袋裏,一只手拿着手機貼在耳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這是知道他要找她算賬,她先來給他找茬了?

“你還挺準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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