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林夏醒來時,房間裏空調溫度打得低,手都安分地放在了被窩裏。外邊沒了聲音,估計是雨已經停了。
她轉了身,伸手拿了手機看時間,雖然知道肯定不會早,但還是吓了一跳,真是荒唐,竟然睡到了下午。
身旁的他睡得很熟,估計是被她窸窣的動作吵到,他翻了個身,下意識撈過她的腰,從身後抱住了她,又睡了過去。
她小心地将手放回被窩,他難得如此貪睡,她怕吵醒他,也沒立刻起床。
雖是下午,但也沒那麽餓。昨天沒吃晚飯,卻吃了夜宵。
兩人荒了快半個月,都很想彼此。
性是他們的婚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理解、體貼、關心......這些很重要,但沒了□□的愉悅時,這些漂亮的詞語,聽起來是如此的乏味且無聊。白天說說也就罷了,晚上躺在床上時,再談這些,聽個一分鐘就能酣然睡去,說不定還要應景的打起呼嚕。
她仍是偏愛不開燈,喜歡他的手在她身上輕撫着,喜歡身體被他珍視,喜歡兩個人專心地讨好着彼此。
可帶來刺激的事情有時是危險的,幾乎從不向人主動道歉說對不起的他,估計心中到底是不舒服。提着腰,讓她跪在了床上,背後的他沉默着,卻突然開了盞床頭燈。
習慣了黑暗的眼睛感受到光線時下意識閉上躲避着亮光,緩慢睜開時,親眼看到跪着的自己、低頭就能看到他的手時,她掙紮着想去把燈關掉。可他哪裏會給她這個機會,捏住了她的下巴,讓她側過頭,逼着她看着牆上兩人的倒影。
當遵從身體的本能,在極其私密的空間裏,脫離了緩慢文明進程中的制定的安全框架,人與獸,有什麽區別?
強者通吃,弱者無處申辯。不論是反抗還是讨好,都無法逃避被掠奪的命運。
她有些害怕這樣的他,不知何時會結束,不知他對她的懲罰還有多少。只知道,他以牙還牙,要将在她受到的“屈辱”加倍奉還。
當身體的滅頂快樂與內心的委屈一起襲來時,她再也承受不住,倒在了床上,頭埋在了枕頭裏,再也不用看到牆上那樣的場景。
他卻是裝作什麽都不知,趴在她的身上,咬着她的耳垂,問她怎麽了。
她說餓了,讓他去加熱一下放在冰箱裏的披薩。
人肚子不餓時,尚要挑剔,只吃剛出爐的窖烤披薩,還只吃了四分之一,不想浪費,剩下的就打包回了家。當半夜饑腸辘辘時,經過烤箱複熱過的披薩,簡直是人間美味。
原來他也沒吃晚飯,她不喜歡在床上吃東西,就套了件睡衣,坐在了卧室的地毯上,跟他分享着披薩。
還是只開着那盞床頭燈,坐在地上時,照過的光線更加暗。他剛才還是如此有侵略性,此時專心吃着東西,頗為溫和,像是沒欺負過她一般。
披薩是畫廊附近餐廳的,昨天他有那麽重要的事,還過去了一趟,她當然不會問他,為什麽要去。
他也的确是瘦了。
他很快就解決掉了兩塊披薩,看着她小口啃着餅皮,再喝了口水咽下了食物,他伸手将她嘴角的餅屑擦去。
他的拇指在她的嘴唇停留,兩人看着彼此,一時都沒有說話。
不知是誰先傾了身,他們開始接吻。
床上一片淩亂,激情過後,夜半時分,兩人坐在地上,很單純地在接吻。
“在想什麽?”
“在想你感冒有沒有好,會不會傳染給我。”
程帆冷笑,聽前半句,還以為是關心他,結果是在擔心自己。
“啧,你們年輕人,都沒什麽感情,是不是?”
林夏剛醒就被他逗笑,他不過大她幾歲,至于嗎?誰讓他總是那麽嚴肅,難道還要怪她保養得宜嗎?
“謝謝你,我一個都快三十的,還能被稱為年輕人。”
話剛說完,光裸的肩頭被他咬了一口,她呼痛,“別咬。”
“敢嫌我年紀大?”
好吧,她怎麽說都是錯,也懶得解釋,象征性關心了句,“怎麽感冒了?
“感冒不是很常見嗎?”
他這麽個回答,也沒法讓她繼續關心下去,她拿開了他的手,開了燈,掀開了被子起床。
程帆躺床上撐着頭看她穿衣服,“你怎麽會突然買書?”
與偏好看紙質書的他不同,她大多用電子設備看,或是看家中他買的書。
套上睡裙的林夏愣了下,“買書不是很正常嗎?”
可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明知她在敷衍,卻不追問。她糾結了下,又多說了句,“看到我媽媽在看,就買了。”
說完自己都覺得好笑,想知道一個不關心你的人在想什麽,是不是很犯賤。她說完就轉身離開了卧室。
一些事,不是要故意瞞着他,是她自己都不想提,更不知道要如何向他人開口。
出了卧室才發現天空早已放晴,還出了太陽。午後的陽光灑進客廳,昨夜狂風驟雨的已沒了半分痕跡。
煎了蛋,烤了吐司,他還沒出來,食物就沒盛出來。泡了兩杯紅茶,她捧着熱茶去窗邊曬太陽。
夏天終日吹着冷氣,對于曬太陽都十分葉公好龍,吹着空調,隔着玻璃感受着陽光的溫熱。
“工作的事處理好了嗎?”
林夏轉了身,看着走過來的他,反問了他,“你不知道?”
程帆拿過她手中的杯子喝了口茶,“你不說,我怎麽會知道?”
“我以為你什麽都知道。”
“我沒那麽萬能。”他看了眼她,“看樣子是解決好了。”
她搖了頭,“我都不知道算不算解決好。”
事情算是解決好,工地即将複工。而産生問題的人,她不能動。本質上是個小問題,要抓大放小,她不應該再在這件事上糾纏。
不是所有問題都要解決的徹底,也不必擔心所謂的隐患。公司有高速的增長,就能讓一切小問題都消失,她不應該停下。
拿回了自己的杯子,看着外邊的白日晴天,她忽然說了句,“我時常覺得,成王敗寇,不應該是現代社會的東西。”
“嗯?”
“策劃于密室,贏了稱王,輸了一無所有。只有你死我活,沒有公開透明的競争。是不是很低級?”
“是,但很遺憾,很多時候、很多地方,都在奉行着這一套規則。”
“是不是獲勝的贏家,最後都會成為這套規則的擁護者?”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你不會。”
“那你呢?會嗎?”
林夏想,這個問題真無聊,他怎麽不會呢?
一個從最激烈的鬥争中獲勝的人,已經有了制定規則的權力時,早已不會将一切定式的規則放在眼裏。用什麽,怎麽用,全然取決于形勢的必要。
自己的想法又是多麽幼稚,尚未成為贏家,哪裏來的資格點評規則的不文明?
她忽然想到程帆在很早的時候就給過她答案,要讓人說不了話,那就掐住對方的脖頸,慢慢來,在出其不意時,擰斷。
他在生意場上,手段最殘酷的一面,絕對是她看不到的。
可是,也是她不想學的。
同樣,幾乎所有人都在說她不如她的媽媽,但她卻漸漸意識到,她并不想成為孫玉敏。
“只追求贏,會很孤獨。”
她笑了,“只有贏了的人,才能說出這種話。”
他搖了頭,“輸了也沒關系。”
“真的沒關系嗎?”
程帆看着她認真的表情,毫無緣由的,突然很心疼她。
她怎麽這麽怕輸呢?
很怕輸的她,是不是一直在被要求贏。是不是覺得自己不能輸,輸了就會一無所有嗎?
“沒有關系。”他抱住了她,“夏夏,輸了沒關系的,下次再來就可以。”
他從身後抱着她,看不見他的臉,她的手在茶杯上摳着,“可是......我真的很怕。”
即使當她已經不想去獲得父母的認可,但在用輸贏去評價一個人的家庭裏,她到現在,都無法不強烈恐懼失敗。
所謂的自由,不過是不被在意。
只有對人有價值,才能獲得關注;只有成功,才能被肯定。
所謂的有錢,是獎勵。
她厭惡這樣的衡量标準,可在反應過來之前,她無比贊同并迎合這樣弱肉強食的規則,誰會喜歡一個弱者呢?愛怎麽可能沒有條件呢?優秀才能值得被愛。出現動搖之時,都會再次歸咎于,她不夠強大。
她的哥哥,成了反抗者。
而她,成了擁護者。
哥哥走後,她一邊得到很多,卻一邊遭到反噬,像是背叛了那樣的反抗,莫名的恐懼成了她心底最深的黑洞。
不知為何,在那樣開心的昨夜過後,現在有他在身後時,她竟然能向自己承認:是的,你就是很害怕。
她抓着茶杯的指節已經泛白,程帆沒有讓她放開,卻是握住她的手,與她一同捧住了杯子,“不要怕。”
“讓你害怕的事,有很多我都無法幫你,要你自己去面對。可我會在後面看着你。夏夏,不要怕。”
她沒有回答,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克服恐懼是一條不知長遠的道路,要獨自面對時,她願意将不設防的後背袒露給他。
吃完飯,林夏還是去了趟公司。
剛到辦公室沒多久,林洲就來找她了,意料之中。
林洲這幾天很不好過,女朋友周倩跟他吵完架後就開始冷戰。從工地的事情爆發伊始,他就知道這件事,一直在忙着處理。并非忙到一條信息、一通電話的時間都沒有,他卻沒有告訴周倩,她爸的事。
她那時正好在出差,他想,這件事很複雜,她什麽忙也幫不上,先拖着。事情進展一天一個樣,誰也不知道周旺財到底會怎樣。
周旺財暫時被放出來了,但這到底是犯罪,這個節點,只要林夏或林建華想追究,随時可以。
周倩怪他不告訴她,躲在房間裏哭,問了半天才說了她爸的事。她爸一直在外面有女人,她媽還要幫忙瞞着,就怕她知道傷心。傻姑娘一直哭着說自己沒用,要讓媽媽這麽委屈。
可這麽恨她爸了,還要在擔心他,真要抓進去坐牢怎麽辦。
林洲對待周倩很認真,父母年少離婚,此前對待婚姻,他并沒有什麽興趣。可遇到她,他卻有了想跟這個人組建家庭的念頭,他有時太過悲觀,而她太過樂觀。這樣憨厚而天真的她,讓他不會擔心父母悲劇在自己身上的重演。
今年進入建林集團,職業生涯處于變動之中,他也沒有将結婚提上議程。他無法否認,想在集團占有一席之地,穩定了才能求婚。
可就驟然生變,林洲只恨周旺財貪心不足蛇吞象,做出這種蠢事,不然關他什麽事?還要來給他造成麻煩。
生活的真相總是如此荒誕。所謂完滿家庭的背後,是一個偷腥的男人,一個無可奈何的女人。
當他對周倩說,這是他們的事,你不要太過操心時,就被她嘲諷着回,不愧是一家人,連話都說一樣的。
林洲才知道,因為周旺財的事,周倩去找了林夏。
他內心嘆了口氣,這個單純的姑娘,此前對林夏印象很好,但她不知道,林夏對她的好,一是因為周旺財,二是因為他。
這事,得他去找林夏。
找林建華沒有用,雖然是他父親,但他不會幫他,因為他沒有可交換的籌碼。林建華甚至對他很不滿意,最近林夏的“罷工”,認為他很沒用,不能談回業務、将她的工作頂替了。
找林夏,她尚有幫他的可能。
明明剛進集團時,林洲本能地将她當成了對手,可此時,有了問題,還是更偏向找她幫忙。
可能是,她身上更有人味。
林建華雖是父親,但跟在其他公司的老板并無區別,擅長畫餅,給錢幹活的“等價交換”而已。
興許還會讓他更失望、更懷疑自我一點。他更擅長項目間資源的協調、矛盾的處理、人員的調度,而不是談業務。
更讓他煩心的是,周倩還在找租房了。跟他戀愛後,兩人就同居了。問了她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只是沒有告訴她周旺財的事,她至于要搬出去嗎。
她卻跟他說,她要把她媽接出來,不住在家裏,再讓他倆離婚,不讓她媽受委屈。
他簡直覺得可笑,甚至能夠預判,她媽肯定不會跟她爸離婚,她這麽一出是白折騰,費錢費力。
可周倩又接着說,她要攢錢買房,有了房子,她媽就有了自己的家,就不怕離婚了。
他雖然不理解她的做法,但還是先安撫住了她,說省下房租錢,留着還貸。他還有套房子租出去了,月底到期,如果她媽想搬,可以搬進去。又再跟她說,瞞着她是他不對,他去找林夏。
一堆事,內心很煩,但他還是借着工作的由頭來找了林夏。
跟她彙報了工地的最新進度過後,他猶豫了下,開了口:“周旺財......你準備怎麽處置他?”
“周倩昨天來找我了,你是為了她吧?”
沒想到她倒是直接說了,他點了頭,“是。”
林洲其實很傲,能讓他開口求人,是件不容易的事,這也算周旺財的一點價值,林夏答應得很爽快,“好,那我放過他。”
林洲驚訝地看着她,連談條件都沒有。
沒有等他問出口,林夏自己先說了,“你難得找我幫忙,我應該幫的。還要我說是一家人呢,也挺虛僞。我欣賞你的工作能力,有你在項目部管着,我放心,幫你忙就是希望你能為集團好好做事而已。不要多想,不要有心理負擔。”
林洲沉默了。
從那天飯局見到她的丈夫時,他心中就隐約确定了一件事,他沒有與她争鬥的籌碼。林建華從來就不是他的籌碼,所謂的血緣關系,在林建華那,并不能換來什麽。
從進入公司到今天,一直在給他機會、給他好處的,卻是對面的這個他自以為的對手。
他當然會有不甘心,可多年在私企的職場經歷告訴他,要跟從給你好處的人。不論發心,就看結果。
而林夏也坦蕩到從不跟他搞所謂的內鬥與辦公室政治,關系很簡單,給他職務,讓他完成任務,從不廢話。
也許,他要換一個站隊了。
他從來都不是外人眼中與她争奪集團的對手,他的籌碼不足以讓他走上賭桌。
“林總,以後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請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