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林夏離開後,程帆也沒急着走,留在了她的公寓裏。

吃飯時,兩人商量了下度假時間,接下來一個多禮拜各自工作收尾,八月底前出發。今年兩人都沒有休過假,能給出大半個月的假期。

習慣了飯後抽一根煙,但她這哪裏來的煙。在放咖啡的櫃子裏找到了一罐太妃糖,他拆了一顆,酥脆而不甜膩,配着裏面的果仁,還挺有嚼頭。

戒煙很困難,還是他這樣突然一下子就大幅減少吸煙量的。邊想着這麽折騰自己幹什麽,他不就這點愛好嗎,又想着都已經因為戒煙感冒了一場,還是再堅持下。

在習慣抽煙的點吃點零食能轉移注意力,他幹脆拿了一罐糖走去了客廳。他買的那只熊還放在了沙發上,嚼着太妃糖,味蕾感受到甜味時,卻忽然想到了她昨晚對他說的那三個字。

他當時卻什麽都沒回。

需要回什麽嗎?

這是她應該做的,也是他應該得到的。

他又拆了顆糖,送入嘴中時笑着搖了頭,看着這只熊都沒了那麽面目可憎,甚至還有那麽點的可愛。

坐下時,他随手拿了茶幾前的更薄的一本來看,旁邊還有杯他剛剛續上的紅茶。

日常有閱讀的習慣,他看書的速度很快。這麽單薄的一本,沒有別的事打擾,半天即可讀完。

才翻了幾頁,他就明白了,為什麽孫玉敏會看這本書。這本書是一個母親,與自殺而亡的兒子虛構的對話。

從午後到傍晚,這本書翻開後就沒放下,很“難讀”。他不是個感性的人,可讀到某些章節,都覺得要停下喘口氣,喝口茶,才能繼續讀下去。

聽到放在沙發旁充電的手機鈴聲響起時,他擡起頭都覺恍如隔世。放下了書,拿起手機,接了電話。

對方說完,他說了謝謝後,沒有多寒暄,就挂了電話,再打開郵箱,查閱了對方發過來的資料。

口中的糖嚼到一半就停住,他皺着眉頭迅速将資料浏覽完,又回頭再次确認了遍重點。

當初他把這件事往複雜裏想了,就算鋼筋這事是工廠裏的人搞了鬼,但對方反應太快了點。加上瑞生地産的對手方,背後的控股人還經營着一家不小的聲色場所,水很深,為其保駕護航的人來頭也不小,中間到底有沒有一個點,将這三者聯系了起來。只是覺得奇怪,他就拜托人試着去查了下。

其實這事真沒他想的那麽複雜,就是行業內小打小鬧的互相舉報,這種事很正常,他的一個小公司之前在科創板發行上市時都被同行找了媒體和一批自媒體搞舉報,對信息披露提出質疑。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蠢貨總是不計成本、不算性價比地來搞人。

但順藤摸瓜找出的人,竟然還真跟這些人都有聯系,是林建華的弟弟,林建業。整件事不像是有周密的計劃,更像是小偷小摸,妄想在兩頭套利,趁亂弄點好處。

小鬼再難纏,也只是個小鬼,就看值不值得浪費時間去較勁而已。

但程帆看着林建業的這些照片,興許只是冰山一角。這個人,是個很大的隐患。

這個人,不應該讓林夏去處理。

不想再看資料上的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他退出了界面,将手機扔在了一旁。

上一輩的人,應該讓上一輩的去處理。

這件事,應該讓孫玉敏去解決。他只需将手中的資料發給她,告知她即可。

明明有如此簡單高效的方法,但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沒那麽簡單,他不應該再查下去,而要親自去找孫玉敏。除此之外,一些事,他需要當面跟她談。

落日的餘晖灑進屋子裏,照到茶幾上的光線已經暗淡,看着眼前的這本書,他卻想起了某一時刻像極了孩子的她,說是她媽媽看的,她就買來了。

坐在不開燈的客廳裏想了許久後,程帆忽然又拿起了手機,打了電話給助理。

“幫我把未來三天的行程取消,定最快去美國的機票。”

“對,舊金山。”

林洲走後,林夏繼續處理工作,得為即将到來的休假作準備。

不知是年紀增長,還是今年事情格外多,她覺得有點累,他說去個私人島嶼度假好了。

她也覺得挺好,能游泳、曬太陽、散步和出海,換個地方躺着休息。

他在度假上挺好,這人會玩、會享受,由他去安排行程,她只要跟着他一起玩就好。在不需要自己出力的事情上,她從不挑剔,每次還都拍他的馬屁,誇他安排的好。

她也到底不是能夠長時間搞“罷工”的人,過猶不及,要慢慢來。将先前落下的一些事安排着去做了,她也不想真把生意給丢了。

事情多而雜,她對照着手機備忘錄看時才發現忘了件私事,是程帆侄子的事。她又記了一筆,等手頭事忙完了,過幾天她要去外國語學校附近那套房子裏看一眼。這兩年空了,也不知房子狀況如何,給他侄子住完這一年,後面也該租出去。不然空太久沒人住,房子也壞的快。

正放下手機時,林建華敲了門進來。

這是那天不歡而散後,兩人第一次見面,林夏倒是沒有一點別扭的樣子,笑着跟她爸打招呼,“爸,你來啦。”

“從李偉國那才知道了你最近身體不舒服,好點了嗎?”

“在家被程帆傳染了感冒,休息了幾天,好多了。”林夏關心地反問了他,“血壓正常嗎?您這三高,得少應酬,多運動,清淡飲食。”

“人老了,江河日下了。”自嘲完,林建華爽朗地笑了,“與其擔心我的身體,不如幫我去應酬,能讓我多休息休息。”

“只要爸爸開口,我什麽時候推辭過?”林夏站起了身,“我得向您道歉,那天情緒太激動了。這件事就是我的責任,我得受到懲罰,鋼絲廠交還給您。”

沒聽完她的話,林建華就皺了眉擺手,“你這個人,被老子罵兩句就覺得天塌了?把爛攤子丢給我,我去找誰?你該辭退就辭退,該整頓就整頓,別來找我麻煩就行。”

林夏想了下,點了頭,“那好,我争取将功贖罪。”

“行了,我先走了。你也早點下班。”

“好的,爸爸。”

兩人心知肚明地将争執的源頭跳過,互給了臺階,又像是回頭從前的配合。不,甚至更好。

當沒了渴望受到認可的牽絆,會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痛苦。

當轉換身份,直接将對方當成了對手,會少了很多幼稚。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他終将老去,而她,有很多耐心。

連日的應酬,今天晚上有了空,坐上車時,林建華讓司機開去了林建業家。

林建業的那點心思,他一想便知。

原先向他讨要鋼絲廠,他沒同意。林建業自己也是做包工頭的,太知道能在哪些地方做手腳,就勾搭了周旺財,弄了這麽一出。

真他媽沒出息,活了大半輩子,做壞事,都能做到漏洞百出,腦子還是這麽蠢。

更別說吃裏扒外,敢來動集團。

對于這個弟弟,林建華心裏有數,他是個沒用的人,一年只能讓他賺那麽點錢,絕不能給多了。人的胃口,是無底洞。有太多錢對他來說,只會害了他。

建林集團是他的底線,林建業已經觸碰到了他的雷區,誰都不能去侵犯集團的利益。

車輛駛入郊區,林建華看着外邊一望無際的稻田,這個時節,應當是長出了稻穗。小時候最窮的時候,一鍋稀到沒幾粒米的粥,他總是喝米湯,将最珍貴的米留給弟弟吃。

那樣艱苦的日子,從不曾因為一點溫情而懷念過。

後來,只要他有粥喝,弟弟就有口湯。

血濃于水嗎?

到這個年紀,沒什麽看不開的。母親也走了,剩下的,到底是那點血緣關系,還是有情分?

他可以繼續給林建業湯喝,但如果林建業敢把他喝粥的碗砸了,他也能讓他餓着肚子。

車開到鎮上,在對面的街上看到了王秀萍在跟人說話,他熟視無睹地下了車,直接拉了門進去,去了屋子裏找人。

客廳的電視放着動畫片,林建華進去時,一個小男孩正坐在沙發上抱着零食看電視,而男孩背後是林建業,他正貼抱着男孩,手還伸上前,手指彈着小雞雞玩弄。

“你在幹什麽?”

聽到了一聲怒吼,林建業瞬間吓得僵住,擡頭看了來人,又是他哥,“哥......你怎麽來了?”

男孩拿着薯片,一臉茫然地望着來人,随即扭動了身體,掙脫開了身後的人,站了起來。

此時外邊的門嘎吱一響,王秀萍走進了屋子,她剛剛就看到了一輛熟悉的豪車停在了對面的門口,下來的人果然是林建華,她就匆匆拿着早已買好的烤鴨進了屋子。

“建華,你怎麽來了?一會開飯了,要一起吃晚飯嗎?”

林建華看向了王秀萍,“這孩子是誰?”

“是我侄子家兒子,送到我這過暑假,怎麽了?”

“一天到晚在外面跟人說閑話,你帶什麽孩子?還是別人家的。”林建華一臉嫌棄地看着她,“把孩子帶回家,明天就送回去。”

王秀萍被他的怒火吓到,孩子也被吓哭了,她連忙跑去抱了孩子,安撫着孩子時,他又是一聲吼。

“回去,聽到沒有?”

都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估計是這兄弟倆有了矛盾。王秀萍都顧不上心裏的委屈,站起身時腿都軟了,抱着孩子出了門。

“哥,怎麽了?”林建業站起了身,撓了頭,“不就跟小孩子玩一玩嘛,你發這麽大脾氣幹什麽?”

林建華閉了眼,深呼了口氣,他在村子裏時就這幅德行,看到了穿着開裆褲的男孩都去彈弄下,在眼前的父母也不介意這麽個“打招呼”的方式。難道是自己想多了嗎?

可睜開眼時,他就彎腰抄起了桌上的茶杯砸了過去。水潑到了身上,茶杯卻滾到了地上,人沒被傷到分毫。

客廳旁邊就是張餐桌,上邊是散開的手擀面條,旁邊是根擀面杖。林建華走過去抄起擀面杖,粘了面粉都沒那麽滑手,能在手裏抓得很牢,想也沒想就一下子打在了林建業的身上。

林建業被這一下打得腿一軟,倒在了沙發上,他哥卻是沒停,下了死手,接二連三地抽着他的筋骨,他抱着頭躲着,“哥,你幹什麽?你都不說什麽事,跑過來就打我幹什麽?”

又是一記悶棍打在了背上,疼到他轉了身握住了擀面杖。林建華已經六十多,年紀大了,早年應酬喝多的身體有再多的保養品都很虛。此時才這麽幾下,就已經氣喘籲籲,在力氣上,哪裏是他的對手。被他挾持住後,他哥拿着棍子再無法動彈。

內心的一陣怨毒過後,林建業又是嬉皮笑臉的樣子,“你心情不好,把氣撒我身上幹什麽?打我也得有個理由吧。”

林建華盯着他,察覺到了他眼神中壓制的不善,放開了棍子。想及他剛剛挑釁的動作與眼神,是不是給他個機會,他還要拿着棍子反過來打自己一頓?

手掌被粘了面粉,拍也拍不掉,林建華忽然就反手甩了他一巴掌,“鋼絲廠的事,你搞的。”

林建業腦袋懵了,“什麽?”

“就想要個鋼絲廠,你就蠢到去搞我的工地?一輩子都他媽是個廢物,想要錢還算計到我頭上?”林建華居高臨下地指着他的鼻子,“要不是你是我弟弟,我早找人廢了你一條腿。”

林建華反應了過來,“哥,你至于嗎?我幹什麽了?周旺財自己幹了蠢事,跟我有什麽關系?”

“閉嘴。”林建華不想聽他廢話,當即就呵斥了他,“不要跟我狡辯。”

“不是,我......”

“我是來警告你,別跟我玩花樣。守着你那點小生意,不屬于你的東西別亂碰。不然你那點小生意,我都讓你做不了。”

他哥當了大半輩子的老板,見這一臉的威嚴與六親不認的樣子,林建業立馬認了慫。

“哥,我錯了,我就是一時糊塗。我就提了一嘴,誰知道周旺財那龜孫子,膽子那麽大。他幹了什麽都沒告訴我,就怕我要分他的錢。出了事我才知道竟然鬧的這麽大,我也沒敢跟你承認錯誤。”

“不要解釋,要再敢背着我搞小動作,你試試看後果。”

林建華說完就走,走到門口時又回來,看着仍舊癱倒在沙發的林建業說:“一把年紀了,不該幹的事不要幹。不要再出什麽事,毀了林家的名聲。”

毀了林家的名聲?

林建業扯着嘴角笑了,你兒子都死了,林家還有後嗎?

林建華到車上時,喘着氣,看着車窗外一片模糊。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到了他的臉通紅,趕忙靠邊停車,拿了瓶水擰開了給他。他喝了口,又從褲袋裏掏出了降壓藥,吃了一片,等了一陣後才漸漸緩過來。

“走吧。”

林夏本想跟程帆一起吃晚飯,可他發了信息說要出差幾天,今晚就走。

出差于他是家常便飯,她也沒問去哪。他不在家,她就留在了公司加班。

但也就加了一個小時的班,就覺得有點困,坐着時腰和腿還酸痛着。幹脆關了電腦,早點回家休息。

回的還是附近的公寓,開門進到客廳時,她看着茶幾上的只剩了三分之一的糖罐簡直哭笑不得,旁邊一堆還沒扔掉的糖紙證明了的确是他吃掉的。

這罐太妃糖是買咖啡時捎帶的,回家被她一并收拾在了櫃子裏。她看不見零食也不想着吃,自己都快忘了還有一罐糖,不知怎麽就被他翻找出來了。而且他一個下午,就吃掉了她半個月的量。

她也拆了一顆,果然很好吃。糖罐旁邊是拆了塑封的書,看樣子他是在這呆了一下午。

她順手就收拾了客廳,卻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看了眼沙發,又去了卧室看了下。

少了一只熊,是他買的那只。

隐約猜到熊去了哪兒,她卻不死心地将家中每個房間都翻了遍,當連垃圾桶都看了沒找到時,她卻笑了。

真是個小氣鬼,都送給了她,還要拿回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