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晉江首發
晉江首發
翌日,正月十六,雪霁雲開後,屋檐冰淩化水,原是比落雪日更寒。
賀蘭澤已經準備妥當,原在外頭同皚皚話別作最後的交代。
眼下紅鹿山封山,兩年一度的開山日要到四月初八,而經去歲的破例開山容賀蘭敏上山出了那檔子事後,如今便再無例外。
故而從這會至四月初八,如此長的日子他早已回來,安全上當是可以放心的。
只是念及一個病重在身,一個尚且年幼,賀蘭澤多來還是沒法安心。
他忍不住再一次道,“芝蜂草二月二開始開花,七花齊全乃是四十九日後……”
“四十九日就是一月又十數天,如此算,您摘完花便是在三月下旬,加上五六日的返回程日,最遲三月底便回來了,斷不會超過四月。”皚皚将他要說的話背出來,瞥過一眼,“阿翁,我不是阿母,我記得住。這兩日您都說了多少回了。”
“放心,從三月下旬我便日日晨起去那處山腳候您。”
“那倒不必,你且照顧好你阿母便成!”賀蘭澤揉了揉孩子腦袋,往內室望去,卻聞得裏頭稍許動靜。
正蹙眉間,見謝瓊琚披發裹衣,踩着一雙繡鞋正從走出來。
“怎麽醒了?”賀蘭澤有些意外。
“心裏頭挂着事,睡得不實,時夢時睡。”謝瓊琚在內室門口頓住腳,從東窗灑進來的日光渡在她身上,她往窗外看去,可以隐約看見第十三峰無極峰的輪廓。
“外頭冷,出去了極易染風寒。我就站在這目送你,也可以看你的背影許久。”她将目光收回,虛弱的眉眼裏淌過眷戀和不舍。
賀蘭澤欲上前來,被她蹙眉止住。
“你還走不走?耽誤的盡是我的時辰。”她嗔他,“一夜念着你,我沒有睡好,這會都快站不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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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澤輕笑颔首,未再上前,只讓皚皚去了她處,自己只身前往。
她沒再多言,他亦沒再逗留。
多少離別的話,已經道過。
日光偏轉,從東窗看出去的人影已經成為一個墨點,謝瓊琚疲憊地合了合眼,牽着孩子回去榻上。
“阿翁走出山門那會倒是沒回頭,但是後來還是走走停停,回首看您。”小姑娘看着合眼靠在榻上的人,給她熟練得按揉小腿,“其實,外面不是很冷,阿母多穿件鬥篷……”
“孝心可嘉,知道心疼你阿翁。”謝瓊琚将被褥拉上些,感受着被褥中除了暖爐安置的地方,旁處都是冷的,不由道,“今個起,你同阿母睡。”
“扇枕溫被,阿翁都交代好的。”
謝瓊琚聞言,嘴角噙起一點笑,小腿曲了曲,“那你阿翁可是還感慨,慶幸你學會了這按揉功夫,讓他安心不少?”
【索性你如今會了這按揉的功夫,阿翁多少放心些。】
皚皚一愣,耳畔回蕩起賀蘭澤的話,“阿母真神了,阿翁是這般說的。”
“……阿母,不是皚皚為阿翁說話,只是阿翁此去并非尋常出遠門,路艱事難,甚至九死一生,你為何都不願出門送他一程?也好讓他安心些?”
日頭已經向西,屋內地龍不絕。
空氣中浮游着細小的塵埃,外頭雪水一點一滴落下。
格外安靜。
謝瓊琚緩緩睜開眼,湊向小姑娘,挑眉道,“我已經讓他安心了。”
“我今日強撐醒來,就是要他記住走時最後一幕,我是站着醒着、而非躺着睡着。如此告訴他,相比漫長無聲的共死,我更願意短暫的同生……如此他會給自己留一線,縱是尋不到藥,也會留一條命回來陪伴我。”
“至于我不出門送他,确實因為那萬分之一染得風寒之故。我身在屋中,如此告訴他會用盡全力照顧好自己,不會讓自己有一點點受到傷害的可能。”
“明白嗎?”謝瓊琚看着似懂非懂的小姑娘,曲指刮過她鼻梁,“我很早就開始讓他安心了,便是你這手按揉的功夫,在他離開後可代替他照顧我,他不是已經安心不少了嗎!”
“那阿翁能明白阿母的意思嗎?”小姑娘心神震蕩。
謝瓊琚又湊近些,同她額間相抵。
前些日子賀蘭澤為着遠行成日同自己纏在一起,只布置學業與小姑娘完成。小姑娘好生可憐!
“當然!”她伸手捏了捏孩子雪白的面龐,秀眉揚起。
想了想又道,“接下來我……阿母陪你,且先休息兩日,不必讀書練字!””
賀蘭澤的确明白謝瓊琚的意思。
這一路前往無極峰,他的腦海中全是她素衣披發臨窗送行的模樣。
她會将自己照顧好,和孩子互為依靠。
也會努力等他回來,與他一道渡過餘生歲月。
想到這處,賀蘭澤忍不住又一次想,這是失去記憶後的謝五姑娘的态度。若是她恢複記憶了呢?
還會願意和自己在一起嗎?
他仔細回想,他們最後一次真正清醒地交談,還是她第一回上紅鹿山,與他訣別的時候。
後來再見,她已經要分娩,神思都是混沌的。待分娩結束郁症便徹底爆發,他們都還來不及好好說話。
所以,要是恢複了記憶,她是依舊選擇獨自前行,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可能,願意同行。
願意同行的。
賀蘭澤安慰自己。
世人苛責她,以聲名诋毀她,都道她配不起自己,拖累自己,讓她寸步難行。
平心而論,他不過一介凡夫俗子,難以更改世俗偏見。
如果注定她難走近自己,那他多走兩步總成吧?
所以世俗加于他身的東西他都不要了,和她一樣孑然一身。
不能并肩享萬丈榮光,那麽我們相扶走崎岖小道。
如此,長意不會不要我的。
這是正月二十,賀蘭澤已經在無極峰半山腰上,雖已感受到冰雪的徹骨嚴寒,然擡頭望向漫天積雪,他看到的依舊是純潔和希冀。
地圖刻在腦海中。
再往前三四裏地,坡度更大,已無落腳梯石。
他加快速度前行。
未幾,便到絕路,按地圖所載當是距離頂峰還有六十裏。
便是所謂飛鳥不渡之處。
他根據日頭辨出方位,觀察四下山壁,将少許凸出可勉強借力的位置記于心中。
然後根據目測的距離,抽出袖中刀,插入石壁中,落腳借力,躍身踩刃而上。足脫刀刃的同時,他左手揮出長鞭勾回袖中刀。
如此躍上第一處,前進三裏。
第二處凸出的位置稍近,不必刀刃借力,他便沒有停下喘息,直接點足越上,如此又進兩裏。
接下來,周遭無有凸出處,便需要再次插刀鋒做借力點。因在半壁中,雖踩了一點實地,卻也不完全受力。
賀蘭澤插刀入石岩時又快又牟足了勁,一瞬間竟是火花四射。他提氣越身,竟然見藤蔓,只心下一喜,手刀攬鞭攀手蕩過……
如此有凸處借力,無落腳處便插刀鋒點足,偶遇藤蔓則攀藤而上……
終于在日頭偏西,剩得最後一抹餘光的時候,他翻身到達無極峰頂。
這方外紅鹿山至高地。
來不及俯瞰群山,他捂胸跪地,吐出一口血來。
待喘出一口氣,方覺牙根酸軟,渾身累及而顫。如此冰雪地,汗水卻打濕衣衫,模糊眼簾。
亦是在這水霧迷蒙中,他看見自己一雙手已經傷痕累累,血跡斑斑。
而待神思回轉,才意識到左臂骨骼刺痛,晃動不已,竟是脫臼了。他合眼緩了緩,撩起衣袍塞在口中,給自己正了骨。
也未敢休息太久,待攢回一點力氣,他便尋來洞穴容身。
否則這四下積雪,無需一日半夜,他就會凍死在這處。
索性鑽石取火這等事,在年少時随暗衛一起訓練的時候,他早已熟稔。
暮色落下,火光燃起。
他在這處已經數個晝夜,看地上記錄的日子,這日是正月二十九。
離開長意的第十三日,距離芝蜂草開花還剩三日,賀蘭澤終于尋到她的位置,見到她一尺半的碧綠身姿。
火光映照着他被劃傷的面龐,他在火光中想花草模樣,想他的長意。
薛真人說,只要草藥帶回,配方給她服下,控制她心緒不受刺激,根基便能補回大半。
以後慢慢養着,總是一日好多一日,尋回常人壽數也不是不能。
他已經帶她離開是非地。
山中祥和,無外人相擾,她自然不會受刺激。
而草藥亦即将到手,所有的一切都往明光方向走去。
曾有幾許,人事嘈雜困擾,他亦有過彷徨,将她從崖底帶回是否是錯的?
沒有錯。
他告訴自己。
縱是人世多艱難,我們即将走出困境,看見救命的花,融雪的陽。
以後紅塵外,只有你我。
二月二龍擡頭,無論陰晴,無極峰上始終冰霧缭繞,寒氣彌散。賀蘭澤按先前做好的标記來到北涯鑽石生出火堆,後以雪煮水,靜待花開。
滾燙的水透過寒霧澆淋而下,第一朵扇形小花轉眼枯萎,連着他的一顆心。
是啊,何處植被能耐如此高溫!
縱是古書這樣載,依舊是荒唐。
他的心跌一半,被他理智提起。
再等等,再等一等。
他和長意,沒有十惡不赦,不該這般頻遭絕境。
太陽光經過冰雪折射,成七彩色,落在枯萎的花朵上,慢慢竟成金玉色。
賀蘭澤展顏,一顆心随花朵一起重生。
是造物主的神奇與恩賜。
他艱難轉向西頭,雖看不見他的妻子,但那是他妻子所在的位置。只是想站起極目,因腿腳凍僵而踉跄跌倒,再難起身。
但他還是擡起頭,目光穿過七色光,用力遠眺。
西頭第七峰上,謝瓊琚坐在院中曬太陽。
讀無極峰之高,無人攀過;峰頂之冷,群鳥堆屍。芝蜂草身在絕壁,崖山沸水難生,崖下寒潭千尺。
這些篇章字句,自賀蘭澤離開,她每日反複誦讀。
是的,每日誦讀。
正月十七那日,薛真人過來給她施針,皚皚尚且詫異。後來她與皚皚說,是我交代的薛真人。
她裹着厚厚的披風,坐在臨窗的位置,眉宇神色清明堅毅
她說,“為兩件事。”
“一件事,你阿翁不在,若是我再昏睡良多,你會孤獨害怕。不可以留你一個人,向啞巴一般,無人言語。每日與你說說話,縱是一時半刻,你也很開心是不是?”
小姑娘雙眼通紅,點頭。
謝瓊琚便笑,“就是啊,日子要有盼頭才能過。”
她再道,“另一樁,你阿翁此去,我只曉艱難,但不曉如何艱難。我要知道,要感受,要記得他那樣愛我。”
皚皚問,“那是……如何艱難?”
謝瓊便翻書于她看。
彼時是正月二十二,謝瓊琚給皚皚講第一難。
【極峰之高,無人攀過。】
“六十裏絕壁,幾乎沒有着力點,那麽你阿翁攀過去,需借物、尋點、一氣躍上。屆時寒風裏淋漓生汗,疾行中精疲力竭,至頂峰輕則傷重吐血,重則已跌谷底,屍骨無存。”
正月二十四,謝瓊琚給皚皚講第二難。
【峰頂之冷,群鳥堆屍。】
“那處除了野生草藥,無蟲蟻鳥獸可充饑。且當你阿翁已至無極峰頂,不奢望他三餐飽腹,只求能有花草吞食,有石木取火。你阿翁出身至貴,乃天家子嗣,然擔着皇子之責,卻從未如同王孫般成長。甚至還不如尋常人家,他很小便在暗衛營磨煉。想想當是能挨過去!”
謝瓊琚笑,落下淚來。
轉月二月初二,謝瓊琚給皚皚講第三難。
【芝蜂草身在絕壁,上是崖山沸水難生。】
“你阿翁需要侯在絕壁上,等待花開。選地煮水以滾水灌溉,不能錯一片刻。如此,他需在冰天雪地裏等候,雪水會凍僵他的足,他的腿,他的全部身子。花有七朵,候七次,七次……”
七次七花開,乃是四十九日後,三月二十三。
添上他回來的日子,想來是受了點傷,倍至為十日歸程。
如此,四月初三,他怎麽都該回來了。
然而這日已是四月初八,兩年一度的開山日,入山的有緣人都來了,賀蘭澤卻沒有回來。
從山門返回的謝瓊琚坐在院落裏,讀已經讀爛的字句,給皚皚講述第四難。
【下是崖底寒潭千尺。】
她的身子在等待中枯敗,同生的信念亦慢慢被摧毀。
去歲七月判給她的壽數便只有一至兩年。
若蒼天苛責,乃一年止。
如今便只剩三月,百日爾。
她穿着在開山那日,特地請門中童子下山置辦的百褶纏金拽地長裙,簪着相配的蝶戀花頭面,将孩子抱在膝頭,逆光而坐。
“芝蜂草生長的地方,下面是一汪千尺深的寒潭。你阿翁在絕壁上摘花,掉入潭中也是有的。書上說,那是一處活水寒潭。所以我們在最壞的境地裏摳些好的想。譬如他落入寒潭,沒有溺斃,只是被沖走了,在尋回家的路。受點傷也無妨的,我問了薛真人,大抵會是一輩子都治不好的傷,譬如寒症,肺疾……但是只要他能回來就好了,對不對?”
謝瓊琚抱着女兒,用下颌磨她發頂,随着最後的淚水落下,雙眼緩緩合上,“你阿翁回來,若阿母未醒,或是已經醒不了。一定記得告訴他,無論他如何,是否傷病殘缺,我永遠都愛他。”
其實不過是延後了十餘日,并不是太多漫長的日子。只是于謝瓊琚這般根基幾乎毀盡,病入膏肓的人而言,一夕如一年。
她依舊執拗地讓薛真人每日催她醒來,又時因執念在身,偶爾自己也能轉醒,只是已經下不了塌。
在如此耗盡心力的等待中,她沒有等到回賀蘭澤。
哪怕是落水傷重的他,都沒能等到。
而是先等到了謝瓊瑛,等到一場大火。
那是四月十五,月圓之夜。
開山後,将将布陣結束的紅鹿山腳,兵甲羅列,火把高燃。
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趁着諸侯盡會西北九皇河一帶,從永昌郡乘虛而來的謝瓊瑛。
兩撥對謝瓊琚皆恨之入骨的人,專門遞給他的情報,經他反複核實,确定賀蘭澤兵甲盡歸官中。再不是前歲那般,謝瓊琚雖孤身在此山,卻還是無數兵甲伏在山下。
如此,他趁着四月初八後,陣法開啓又關閉最薄弱的節點,領兵而來。
欲要帶走謝瓊琚,殺了賀蘭澤。
只是未曾想到,山下陣法精妙絕倫,根本不是随便可以破開的。
遂喪心病狂縱火燒山。
又傳人不斷往山上喊話,只要她走出山門,便可止息火勢,退兵而去。
他的阿姊,從來不累無辜。
縱是他還不清楚謝瓊琚此時情境,不知她如今對他記憶尚且還是那個由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
若是他不放這把火,只是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她面前,或許她真能随他走,甚至走之前還會讓他先去尋賀蘭澤。
他便真的能達到“帶走謝瓊琚,殺了賀蘭澤”的意圖。
可惜他不知,用了這般粗暴行徑。
一時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然而,只要他出現,多來都是不好的。
謝瓊琚被趕下山門救火的人群擾醒,護着皚皚聽從薛真人的安排,同其他人轉移往第九峰。
然而縱是夜風呼嘯,幹戈四起,隔着漫天火光,泱泱人群,她還是隐約看見被兵甲護着,越過陣法上山而來的謝瓊瑛。
火勢太大,似在他身後吞噬萬物。
她将賀蘭澤的話記起了一半,說是前頭七月他們姐弟争吵自個才傷成這般,眼下她怒從心起,倒也不是欲要責備他舊事,只是驚詫這人怎會有如此行徑。
這得呵止住才行。
謝瓊琚覺得,他簡直反天了。
然而,她才甩開侍者攙扶的手,踏出一步,只覺腦海中亦是一片火光騰起,她的阿弟就在火中央。
心裏有個聲音說,燒死他,燒死他!
他該死!
燒死他!
本就是漆黑的夜路,她的眼前徹底不見光亮。
只有氣血在翻湧,腥澀在彌漫,一口血從激蕩的心緒中噴出,徹底散了意識。
賀蘭澤在四日後回來此間,看見的便是紅鹿山半山灰燼,草木盡屠;還有他的妻子昏迷于榻的模樣。
倒也不是睡得十分安靜。
她緊閉着雙眼,時不時就吐出一口血來。
薛真人與他道完原委,從他手中接過芝蜂草,以一個醫者的身份建議,“相比尊夫人根基毀盡,氣血亦即将熬幹,您從寒潭染的寒氣,傷得肺腑,若用此藥,都能痊愈。”
形容狼狽的男人微移了目光,緩緩落在對方身上,依舊是溫聲淺語,“是您讓我去尋給我夫人的,這藥是她的。”
醫者長嘆,“夫人此狀,老朽一成把握都沒有。”
“那還是有希望的,她有氣息的。您看,她的身體還有血。”賀蘭澤看着榻上人又一次吐出的鮮血。
薛真人無奈将原話告知,“四日間有一刻清醒,這是夫人的意思。”
她原話,“你能回來,她就很高興。是她沒出息,等不動了。”
“病中人缪話,她說的不算。”賀蘭澤神色平靜,只忍不住咳了兩聲,只從薛真人手中拿過草藥,“真人若不願施救,在下不勉強。只是這草藥是在下的,在下自個處理。”說着,便手中施力,欲要折斷揉碎。
薛真人一把奪過,搖頭嘆息。
只吩咐童子給賀蘭澤開一貼驅寒的湯藥。
按方配藥,分了七次,每隔一日給她喂下。
都是皚皚和醫官侍奉的謝瓊琚。
自小生殺、不信神佛的男人在佛前折腰,低頭叩首。
點長明燈千盞,與香火不絕。
日升月落,藥一盞盞喂下,喂多少她吐多少。
第七日,連着出家的僧人都勸,“施主何必與鬼神相争,逆天命,倒生死而行。”
他擡眸看對方,亦是受了她囑托的人,欲将完好性命保全于他。
僧人不打妄語,持佛珠道,“且不論尊夫人所托,施主當記得您當日臨去前,其實已經看到了天命。”
他雙手攤開,是兩枚筊杯。
賀蘭澤看向筊杯。
上元夜,謝瓊琚入睡後,他曾在這裏起卦,原是為了祈福。
卻不想九卦盡,都不得聖筊。
來回往赴皆是笑筊,哭筊,立筊,所求神明皆不應,卦卦不得生。
這會他重新接來筊杯,握在掌心。
“施主還是順應天命的好。”僧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賀蘭澤起身,不看僧佛面,只一手傾斜,由筊杯落地,皂靴踩碎。
“大師亦當記得,那日離去,我又是如何說的。”
卦卦不得生,吾命換吾妻。
這是第七日,三盞藥盡,所有得了謝瓊琚囑托的人再三勸他無果後,只得遵他之意,繼續熬藥送來。
他坐在她榻前,忍過肺腑裏陰寒絞痛,撐住發顫的手,小心翼翼一點一滴喂給她,“天沒收我,我回來了,你也該醒了。”
皚皚守在一旁,看一身傷痕的父親,又看昏迷不醒的母親,輕聲道,“無論他如何,是否傷病殘缺,我永遠都愛他。”
賀蘭澤喂藥的手頓了頓,回眸看女兒。
皚皚聲音越發低柔,“阿母讓我轉給你的話。”
“你阿母就這句說的是人話。” 賀蘭澤嘴角噙起笑,轉身繼續喂她,“謝五姑娘,那你快些醒來,好好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