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晉江首發

晉江首發

謝瓊瑛二次兵臨并州城,戰績尤勝當年,不僅再次占領上黨郡,更是直接将呂辭母子控制在手。企圖讓丁朔不戰而降。

奈何圍困一月,亦是将其母子綁于戰車前威脅,丁朔卻始終沒有投降之意。

謝瓊瑛耐心甚好,至此僵持半月。直到七月下旬,方挾持呂辭母子,傳令攻城。至八月中旬,原該是花好月圓,然并州城中烽火狼煙,白骨壘起。

謝瓊瑛除上黨郡外,這一月,又下太原、西河、上郡這三郡。而丁朔集合五原、朔方、雁門、定襄、雲中這剩餘五郡之力,退守雲中郡的雲中城內,堅持抵禦南進的強敵。

于西,向賀蘭敦鎮守的涼州城再度求援,于東由幽州城部将暫且防守。而北面已退至大梁境,再北便是匈奴地。

退無可退。

遂有座下幕僚提出,是否以財帛賄匈奴,引其入內,使之與謝瓊瑛兩廂撕咬,如此拖延時辰。

丁朔當即否決,“當年謝瓊瑛欲奪大梁東部,思己兵甲匮乏,望與高句麗聯盟。乃為開門揖盜之舉。我若眼下結匈奴,與其何異?大梁境無道者乃廟堂帝君,無辜者乃萬千黎民。我守并州,初乃為國鎮邊境,今乃為民守國土,斷不能行此舉,置生民而更艱!”

此語既出,北線便被切斷,唯一期望的只剩西邊涼州城能派來援兵。

丁朔于雲中城城樓,舉目四望。最後,目光卻不自覺落在東處。

東去,守着幽州兵甲。再過去,便是她的幽州城。

自七月戰事起,她便領幽州兵甲襄助。

彼時,他們在太原郡的并州刺史府中見過一面。和以往很多次一樣,每逢戰事,他們在開戰謀局之初,自會聚首一回。

并無特殊,再尋常不過的戰前各州将領彙首,連着諸人部将,少則也是一室近十數人,多則二三十人。

在不經意又或許是刻意的角落裏,他們都注視過彼此,但卻從未四目相視過。

但是丁朔總能感覺到在他低首推演沙盤圖,或者側身于牆圖劃管各地講述計劃時,有目光凝在他身上。

隐忍又熱烈。

他從未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因為換她作彙報時,他也這樣看過她。

于是,他便回望她。在她已經收回目光後,回以她永不知曉的一眼。

她是須眉中唯一的巾帼。

人如名,長纓在手,白袍銀甲着身。

一如他當年初入幽州城,她随父親迎。

白馬之上,将将及笄的少女,揮鞭與他賽馬。

那樣桀骜閃耀。

十年,一如初見。

“我聞并州以養殖牛馬得盛名,若我贏了,将你那牧場牛馬予我如何?”

“姑娘輸了呢?”

“你乃欲與我幽州聯盟,我輸了,便如你願。”

兩州聯盟的大事,自不會憑少年人兩張嘴便這般胡亂定下。

但賽馬還是舉行了。

公孫家的姑娘輸了比賽。

丁家三郎卻還是将自己名下私庫中定襄郡的牧場贈與了她。

“輸家受之有愧,我不要。”

“這會輸了,下回再比,一輩子那樣長。”乍聽丁三郎就事論事,細辨皆是少年人滿腔情意,,“此乃定禮,待擇佳日再行聘禮。”

無人處,從來被哄捧長大的姑娘得寸進尺,“這樣重的定禮,阿翁豈會随便交我手中,和沒送一樣。”說着,她扯下少年腰間玉佩,挑眉在手中把玩。

原本正不知該如何回應的郎君,一下舒緩了面色,話語又低又燙,“那你且藏好,別再被你阿翁看去了。”

城樓風起,暮色蒼茫中,傳來陣陣小調之音。

細聽,是再熟悉不過的曲調。

青河草,思遠道。

夢見我傍,又忽覺在他鄉。

他鄉異,不相見。

鳥知風起,似海水知天寒。

河下鯉魚,雲間尺素,

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

這是邊地一帶的人人皆會的歌謠,是對離別之人的相思之意。多來吟唱之,也有琴瑟以奏的,但是以竹笙出音者,寥寥無幾。

丁朔凝神細聽,嘴角噙笑,眼中含淚。

是她在吹笙。

他們在這數年的戰役中,從九皇河到虎牢關攻堅戰,從虎牢關到上黨郡的守衛戰,除了戰前聚首,私下從未見過面。便是戰中階段性加議會,都是她的部将代她出行。

但是,他總能聽到她的竹笙聲。

延興二十一年,在遼東郡的春日會中,他受不住聲響,月色離房,在她的庭院外徘徊。

她的竹笙在曲高處驟停,再未響起。

她音色斷,他便駐足。

後來,她的貼身侍女出來合了院門。

一點聲響回蕩在耳際,來回不絕,他終于踩上臺階。

一共就三個矮階,他踩的每一步都鼓足了勇氣,思之又思。

最後,他擡手扣上門鎖。

想要和她說明一切。

滴漏聲聲,圈在手中的鎖還未落下。

夜風拂面,吹來一絲涼意。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昔年場景,恩師遺命,臨終所托,還有那一場救命之恩……

伸出的手顫了顫,欲要将已經放松的門鎖扣得牢些。

卻覺眼前一黯,再擡眸,是她外庭內院燈火俱熄。

他低眸自嘲,終究還是垂了手。

看銅鎖朱門,夜色清寒,半晌轉身離開。

後來,見面者寥寥,但是竹笙常在。

他不貪,聞之,她在她好。

平安,足矣。

丁朔下意識摸過空蕩蕩地腰側,定襄郡的牧場,公孫斐還了;然而他的那枚玉佩,她沒有還來。

他盼着她歸還,又希望她永不送回。

八月晚風将曲音一陣陣吹來,讓他的一顆心在連番激戰中得到片刻的撫慰和安寧。

似是知曉了她一直都在。

知曉她在戰中平安。

然而,風未散,曲尤在。

丁朔兩道濃烈山眉卻緊緊蹙了起來。

這、曲音有異。

是同一支竹笙,但絕非那個人。

他能辨出她的氣息,和節奏。

幽州兵甲守在鎮守在西門和西南門,他終于沒忍住,匆匆下城樓奔去。

竹笙在,而人不在,是他沒法容忍的事。

謝瓊瑛此戰,圖謀多時,內外接應,但到底遠征而來,雖連番勝戰,然思考糧草屯軍等,到底不敢貿然挺進,只能步步為營。

索性,如今局勢,西邊賀蘭敦的涼州兵甲雖有所援助,卻都不是精銳,而守防的青州等四州,更是隔案觀火,并無搭救之意。

故而,他可以安心休整,緩緩圖之。

“你應了我的,不會傷我郎君性命。”營帳中,将孩子哄入睡的婦人回首過來,形容規整,衣衫整潔,除了容色有些憔悴,并無多少在陣前被縛的狼狽之态。

此人,正是呂辭。

“我要的是公孫纓的性命,要的是幽州城滅。”呂辭披上鬥篷,遮面擋身走出營外,看如今腳下的并州土地,杏眸泛起怒意,“你此舉到底何意?”

“幽州兵甲難道沒有喪命的?公孫纓可是将主力精銳都推上來了。這不是你初時的計劃嗎?”謝瓊瑛笑道,“你有本事弄來幽州城防圖,我自然攻占幽州城。”

“你……”

“放心,我應你的事定會辦到。只要丁刺史早早獻降,長安城中自給他備好了高官俸祿。”

“已經快兩月了,師兄他大抵是不會降了。”呂辭低喃道 。

當日她生父坐着并州謀士第一把交椅,收丁朔為關門弟子。除了他是上任刺史膝下最有出息的兒子,更因為他剛毅品性,仁德之心。

這些年過去,呂辭所想,自己加上一個孩子,當是可以撼動他誓守并州的心,他能為了她獻降,一同去長安生活。

卻不想……

呂辭伸手撫摸臂膀肩頭,戰場之上,他寧可一箭射殺她,也不願被掣肘稱降。

一時間,她不知該為父親驕傲,還是該為自己悲哀。

十年了,她終究占不到他心裏分毫。

也不是,她撫在肩頭的手不曾松下。師兄的箭射偏了,他定是不舍得的。她如此安慰自己。

然而閉上眼,卻清楚的看見,射箭的分明是衛恕。

師兄下的殺令,衛恕射偏了箭矢。

她只能安撫自己,是師兄命衛恕射偏的。

呂辭滿眼幽怨地睜開眼,最近這兩年,師兄對她愈發冷淡,莫說同榻,根本同一屋檐下都不再願意。

他從睡書房,發展到睡營地,睡別郡。

甚至,延興二十一年的中秋節後,竟開始提出與她和離。若非她百般以父之名相求,以死相逼,搏來他一分心軟,如今她已經是個孤家寡人了。

“丁刺史縱使不降,并州城破之際,我亦會留他一命。”謝瓊瑛被半面面具遮住的臉龐上情緒難辨,“不必太憂心。原都是按着你的意思行進的,屆時混戰中,我一樣幫你除了公孫纓。如此,天高地遠,唯有你們夫妻一雙。”

“當真?”呂辭聲色裏透出一抹驚喜,“那你快些出兵,還這般拖着作甚!公孫纓,和她的兵甲不是都在嗎?等等,殺她時且把我帶上,我先救護她一番,受點傷,這樣師兄才會更好地待我!”

“你快出兵啊!”呂辭回首營帳中的孩子,如此身在敵營中,面對如狼似虎的人,她終是心有怯怯。

忍不住催促!

謝瓊瑛看着面前的女人,想到當年頭一次與其合作,只因他胡亂說了句可為她除去公孫纓,她便将從丁朔處得來的關于謝瓊琚下落的消息透漏給他。

從那時起,他便覺得這是一顆膽大又愚蠢的棋子,用來順手。

于是,這會萬般情緒化作一抹笑意,只溫聲道,“不會讓你等太久。”

話是好聽的話。

聲音都是安慰的口吻。

然話落之後返身,是忍不住的蔑視與嘲笑。

且不論行軍事。

他眼下怎能如此匆忙再戰!

左右已經連下三郡,定陶王處可以有所交代。他且需等着長安繼續增兵,放長線,釣大魚,等賀蘭澤和他的阿姊再無法安心避世,重新站到世人面前。

這兩人,尤其是他的阿姊,除非是死在他面前,除非讓他摸過她由溫漸涼的身子,探過鵝羽不飄的鼻息,否則就憑兩抔黃土孤墳,他是斷然不會信她死去的消息。

何論,遼東郡賀蘭敏處,當年更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地尋她兒子!

觀眼下情形,當年的聯盟早已不堪一擊,即便賀蘭澤歸來,尚且需要游說各處重聚兵甲,屆時他便可以趁此空隙奪回阿姊。

為此,他在遼東郡、涼州城、冀州處,凡是賀蘭澤會出現的地方,皆伏了人手,一旦他二人出現,便直接舉兵攻之。

畢竟,他合兵一處,便可直接以量取勝。

謝瓊瑛如此盤算,故而眼下休養生息、守株待兔自是于他目前最有利的做法。

卻不想,三日後,八月二十,護在雲中城西的幽州兵甲,同就近的冀州兵甲合兵,行成一支一萬人的軍隊,竟率先反攻與他。

彼時他分守在上黨、西河、上郡這三郡的人手,各有一萬,得到暗子消息,遂各抽五千聚攏而來,與太原郡的兩萬守軍彙合,共計三萬五,以逸待勞那一萬不知死活的兵甲。

确實是不知死活。

八月二十二,西河軍最先交上的火,然這只軍隊根本沒有章法,沒有策略,甚至不計戰損,有的是一股亡命天涯,力戰到底的念頭,不過三個時辰,五千西河軍便死傷過半,而該軍隊傷亡不過百數。

謝瓊瑛頓生一股冷汗,立馬調整方案,讓各路兵甲避其鋒芒,盡快彙集,又從太原處撥出一萬人手接應。如此兩萬多兵甲,以二比一之優勢,在太原郡西南方的的石子坡同幽冀聯兵展開激戰。

彼時,雲中郡丁朔處守軍四千,太原郡謝瓊瑛處守軍一萬,故而謝瓊瑛并未過于擔憂,只又傳令伏在中線上的兩萬兵甲,一萬繼續守護糧倉要塞,一萬攻取雲中郡,讓其兩頭不相顧。

然而,石子坡的交戰脫離了他的預設,對方人手少卻是死戰拼殺,分明領的死命。接近兩萬五的軍隊混戰在其中,被狠狠咬住,根本抽脫不出來。

八月二十六,已是激戰的第四天。

他在太原郡傳令,原本攻取雲中郡的一萬兵甲,調轉方向,直接前往石子坡以圖一舉殲滅。

卻不想丁朔背水一盞,領三千精兵出雲中城,一樣的死戰方式,在石子坡外三十裏脫住了這一萬兵甲。唯剩一千人手駐守雲中城。

謝瓊瑛此來,一則建功立業得天子信任,二來帶回謝瓊琚,未曾想過徹底魚死網破。且讓這數萬精銳折在此處,就為區區一個并州,顯然是不劃算的。待回去也無法向天子交代。遂俨然想要收兵。

八月二十九,主帳中諸将往來商讨。

然還未得出一個結論,便又有快馬報信,竟是他屯在子辰縣的糧草全部被燒,當地所剩一萬兵甲全軍覆沒。

賀蘭澤會東線兵甲三萬,踏過子辰縣遍地屍骸,眼下正往太原郡而來。

至此,謝瓊瑛回神。

這是一場調虎離山之計。

從冀幽一萬兵甲合兵,領死戰開始,便是有意設計。以此引他目光神思,容賀蘭澤往來調兵;然後又釜底抽薪燒掉他後方糧草,斷他生路。

“将人手撤回來,天明之際退出太原郡。”謝瓊瑛當機立斷,只入呂辭帳,輕妮撫幼童腦,笑意緩緩間喂食與他,遂将一物交于呂辭,與她話別。

最後留母子二人于營地,自己率領殘部按照預備後路離開。

至此,并州城解危。

九月初三,丁朔開城門,迎賀蘭澤大軍入內。

設晚宴,一為接風,二為慶賀。

彼時,謝瓊琚在下榻處,捧一盞已經涼透的茶水,已許久不說話。

這一路,近兩月來,從隆守城到子辰縣,從子辰縣到如今的并州刺史府雲中城內,她都随在賀蘭澤身邊,沒有離開他半步。

凡他親上戰場的兩次,一回來,她便剝幹淨他的衣衫查他是否受傷,是否瞞她。然後總是抓着他左臂不放。

至後來,看着東線之上,狼煙邊地,血染黃土,在子辰縣火燒糧草那夜,她開口道,“即是兩軍交戰,若遇謝瓊瑛,郎君不必因我而手下留情。在郎君和手足之間,妾選郎君。”

賀蘭澤推門進來,便見她一副失神模樣。

回想這數十日中忙碌,除了對他愈發關心,她并無其他異常。

便是連着他一直猶豫,該如何對待謝瓊瑛,在兩軍最有可能交戰的前夕,她都給了他确定的答案。

她說,在郎君和手足之間,妾選郎君。

只這一句話,打消了他全部的忐忑,和彷徨。

甚至有一刻,他想她是否恢複了記憶。

他渴望她恢複記憶,那是一個完整的她。

然而卻又怕她恢複記憶,怕她再陷噩夢病症纏身,怕她依舊選擇獨行不要他。

這偷來的五年歲月,讓他惶恐又眷戀。

讓他不敢問一句,“你是否記起了全部,是否還願意同行?”

“馬上就晚膳了,還不更衣理妝?”他挑來衣衫,與她閑話家常,“今晚可能會晚些,入夜露重,穿這身厚些!”

“長意——”見人久不回應,賀蘭澤微提聲響。

謝瓊琚終于回神,見他手中衣裳,“郎君做主就好!”

“你想什麽呢?”賀蘭澤拿過她手中茶盞,扶她去妝臺坐下。

謝瓊琚與鏡中人接上眸光,想了想道,“郎君不覺得這并州城被攻占得離譜嗎?”

“原是在想這個!”賀蘭澤接過竹青奉上的熱茶,将位置讓給她幫謝瓊琚梳妝,自個在一旁坐下,“昨個議論了一日,早早便提到了這點,乃刺史府中被伏了暗子,丁夫人數年前救回的一個婢女,偷盜了部分城防圖,分了數份遞出去。後來在裏通外面的暗子,挾持丁夫人離去前露出了馬腳,被捕獲。只是逼供未幾,就以齒中藥服毒自盡了。”

“竟是這麽回事!”謝瓊琚自個理了理衣衫,嘀咕道,“縱是丁夫人的婢女,也不容易觸及丁刺史的卷宗吧。”

她回首看了眼竹青,“你能看到郎君的書文卷宗嗎?”

“我連郎君書房也進不去,若要進去還得打着夫人送膳送食的名號!”竹青調笑道。

賀蘭澤勾起嘴角,卻轉瞬放平,起身道,“你是懷疑這刺史府中還有賊人未除?”

“當是無有了。”賀蘭澤道,“丁三郎自己梳理過,能接觸到他秘宗文書的,如今就那麽幾個心腹。那婢女既是暗子,想來自有手段。”

賀蘭澤想了想道,“眼下關鍵時刻,戰事未平,不過短暫的休整。我再與丁三郎說一聲,加強這日晚宴的安全巡查,和膳食酒水,以防萬一。”

丁朔聞賀蘭澤之言,自不會搪塞,只派人往來巡查,至宴會之上,酒水膳食皆由銀針,象牙箸,生人試菜,三道試毒程序,方入諸人口。

因是戰後總結,幽州城且出了大力,這日公孫纓亦在席間。

觥籌交錯間,皆論公事,不論私情。

然諸人間,尚有情意流轉。

特別是呂辭,一邊給兒子布菜,哄他用膳,一邊擡眸無聲觀過神色如常的公孫纓,和眉目溫和的丁朔。

他雖然沒有看誰,只與同僚拱手飲酒,往來互敬,然眼中卻泛起細小的溫柔光亮,是相伴十年不可得。

今日亮起,卻也不是因為她。

也算是為了她。

為了即将與她的和離。

八月二十九,他将她從戰場上帶回府中的當晚,便和她說明了一切。

往事沒有提,只說想和離。

他說,“會保她下半生安穩和榮華,孩子他也不要,不會讓他們母子分離。他就要,她交出他妻子的位置即可。”

她坐在床畔,看着熟睡的孩子,片刻颔首應他,“夫妻一場,容妾再做兩日丁夫人,好歹過了給太孫殿下的接風宴。”

如此請求,他沒有不肯的。

所以,這晚丁朔懷揣着年少初夢,即便不看心愛的姑娘,眼前也全是她一颦一笑。

呂辭給孩子喂完一盞湯,摟了摟他小小的身子,持壺起身,緩步至賀蘭澤處,恭敬道,“妾敬殿下一杯酒,謝殿下救命之恩。”

說着,她倒酒于盞,先幹為敬。然後攏在袖中的手,再次持壺倒酒,奉給賀蘭澤。

這酒敬得說是突兀,卻也合理。

并州之危,确實是賀蘭澤所解。

但若說竟得自然,又有些唐突。

賀蘭澤極少飲酒,在外赴宴更是滴酒不沾,往來諸人皆知。

便是此刻,丁朔為他準備的乃是桃漿。

“殿下不飲酒,辜負丁夫人好意了。”謝瓊琚挪身過來,話語中幾分疏懶,直白推拒。

她想的并不是這酒敬得自不自然。

而是易地而處,代入對方,她壓根不會敬這盞酒。

一人的手足将自個掠了去,一人的夫君把自己救回來,勉強算恩仇相泯。然自己所成長之地,尚且因這人手足屍橫遍野。

且不恨她便罷了,怎就還來向她夫君敬酒。

實在大度又委屈了自己。

她并不覺得,呂家女郎是這般明理之人。

“丁夫人,好意我們領了,這酒便不用了。”與其客套推诿,還容她有旁話,謝瓊琚這會冷下的面色,直接将酒推到了沒法喝的地步。

卻到底念着丁三郎,還是給對方留了一分薄面,“妾以茶代酒,受夫人心意。”說着,她将面前茶盞飲幹。

敬酒而被如此推拒,唯一保留面子的方式,便是自飲其酒,這本來也是敬酒之道。何論,對方還飲了一盞茶。

奈何,呂辭這會卻僵在一處,惶惶方接酒盞,片刻道,“妾不勝酒力,實在不能飲了。還望夫人見諒。”

宴上有片刻的安靜。

如此敬酒又拒酒,實在不算好看。

謝瓊琚盯她半晌,也未再多言,正欲坐下,耳畔卻聞另一個聲音響起。

“殿下既不飲酒,夫人又受其心意。我們自不好再勸,多少話盡在酒中。”丁朔起身解圍,接過酒盞一飲而盡。

遂同賀蘭澤兩廂見過,盞底相看。

“師兄!”呂辭須臾間面色煞白,一把上去攥住他手腕,顫顫喚他。

“莫要這般……”丁朔蹙眉低嘆,尚且覺得她還不肯放手,便是片刻前敬酒之舉,于他眼中,她乃是在為因被動要與他和離而使小性。

他不願節外生枝,想着再護她一回,全她面子,方為她飲酒。不想卻讓她平添誤會!

“你累了且先回去,如此多人面前……”然,他話說一半,只覺心絞刺痛,一口血直噴出來,人亦委頓下去。

“将這藥給賀蘭澤用下,把我阿姐帶出來,我便給解藥救你兒子!”

“最直接的法子,當他毒發,諸人慌亂,你劫持了我阿姊便可。這兩人,一人中毒,一人被困,顧忌他兩性命,哪怕是衆目睽睽下,你也能走出并州城。”

謝瓊瑛的話回蕩在耳際。

可是現在要怎麽辦?

亂是一樣的亂。

可是那對夫妻好好的。

偏她的兒子,她的師兄……

“殿下,殿下!姑娘!”賀蘭澤本止住了場上情形,傳人急喚醫官,将謝瓊琚護在了身後,忽聞聲響,只蹙眉循聲望去。

竟是席宴中将将離席,在偏殿陪皚皚休憩的竹青跌跌撞撞進來,“有人搶走了皚皚,皚皚被搶走了……”

賀蘭澤奔出殿下,尚且看見遠處屋檐拐角處一片衣角掠過,“關城門,傳弓箭手!”

而殿內,呂辭四下掃去,是衛恕不見了。

本章歌謠改編自兩漢的《飲馬長城窟行》,非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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