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晉江首發
晉江首發
衛恕是呂辭的貼身侍衛,功夫了得,身份也特殊。加上熟悉此間地形,又是專門安排好的退路,是故這會即便賀蘭澤雖只是慢了片刻,道道诏令傳下,內城之中尚且還有人能見他點足飛躍的身形,但礙着皚皚在他手,尤其是弓箭和重弩,根本不敢下死手。如此待他奔至外城,追殺令快不過他的一張熟臉,和手中彎刀,到底還是被他脫身離去。
賀蘭澤帶人縱馬至三重城門口,已經不見身影。
“主上,衛恕受了箭傷,除非有人接應,否則當是走不遠的。屬下已經讓人按血跡追尋。”這廂回話的是霍律。
此番賀蘭澤回來,最先通知的便是留守在遼東郡暗裏守護齊桓的霍律和薛靈樞。
當年公孫纓按照賀蘭澤所托,暗裏設計過一回欲要帶走齊桓。那是延興二十一年的春日會,八州将領齊聚千山小樓,商讨二次西征之事。
散會後,賀蘭敏帶各地內眷前往寺院祈福,兩歲大的齊桓自然不會離身。但總算離開了千山小樓,是難得的下手機會。
本來公孫纓處喬裝成流寇的人手已經搶到孩子,不想離開寺廟不過兩裏地,便遇到正從冀州述職回來的霍律。
霍律帶着數十暗衛,轉眼奪回孩子。此戰中,孩子雖然無恙,但總也受了驚吓和皮外傷。
幸得賀蘭澤有遠見,囑咐若是帶不出孩子,便讓公孫纓進言,由在冀州留守的霍律前來守在左右,護他安危。
初時離開,身心都在謝瓊琚身上,多少不夠周全。回神後,算是他為數不多的補償吧。
如此,适逢霍律搭救,便也更自然了。公孫纓順手推舟說了這兩句話。賀蘭敏覺得甚好,霍律也沒有不應的。
至此,齊桓貼身處由薛靈樞照看,暗裏有霍律守護,賀蘭澤便也心下稍安。
父子一場,他能做的便只有這些。
眼下将将回來,戰勢緊急,人手召集又需時間,賀蘭澤遂傳令先召回了這兩人。
衛恕當然有人接應。
接他的是謝瓊瑛的人。
便如上月裏,呂辭母子被人劫持,原也是有人安排的。
亦是衛恕。
若非他放水,誰能在他帶領的護衛隊手下劫走堂堂一州刺史夫人呢!
他并不願意這樣做。
但是呂辭堅持。
呂辭說,“最後一次,我賭一回,你也賭一回。我若贏了,自是師兄為了我和孩子,願意前往長安任職。屆時公孫纓死了便罷了,活着也無妨,左右他們再不能同心,是沙場死敵了。而那會我有了師兄,我開心,孩子亦是安穩。你亦還在我身邊,你并沒有什麽損失。”
“若是我賭輸了,師兄棄我們不顧,我也就徹底死心了。如此,我若死在戰役中,今生不能報你厚愛,自将來生許你。若是有命活下,我也不會再鬧,只受他的和離書,留着餘生和你一道去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過下半輩子。”
“賭一次,唯一也是最後一次,為我也為你自己,成嗎?”
衛恕點頭,“從來都是你說了算。”
沒有想到是當下結果。
公孫纓會尋來賀蘭澤,賀蘭澤會帶兵解了并州之危。
她重新帶着孩子回來,公孫纓仍在,他們的聯盟仍在。兜兜轉轉一大圈,又回到了原本局面。
這是在旁人眼裏。
在她自己心裏,自不是原本局面,這是比先前糟百倍的局面。
呂辭覺得,她如墜地獄。
千般設計和圖謀,她不僅什麽也沒得到,還讓兒子和丈夫先後中毒。
宴會散場,主殿之內,丁朔已經被擡去內室救治,在場的唯有數位并州尊長和心腹幕僚,還有便是公孫纓,謝瓊琚,和呂辭。
初時,呂辭只将孩子緊摟在懷中,一言不發,并不打算說出上頭的話。
原本這種時候,她這般表現也是正常。
哪個婦人能經受如此遭遇?
先是被俘,将将回來兩日,便又逢此厄運。
但是丁朔中了毒,該毒奇特,醫官催毒不出,又止血不住,眼看脈象越來越弱,只得從他吐出的血液裏試着查毒素成分。
幫忙的薛靈樞從內室轉出,尋查丁朔用過的晚膳。
“查這個!” 謝瓊琚早早扣下了那個酒盞,目光從呂辭身上掃過,又從案上拿回原先她托來的酒壺。
呂辭猛地擡頭。
杯中已經酒盡,薛靈樞接來酒壺。浦一打開,還未驗酒,壺蓋便現了端倪,竟是鴛鴦伸縮蓋。
滿座俱驚。
在場的人自然都明白鴛鴦伸縮蓋的意圖。
這是酒宴用來下毒的利器。
鴛蓋無毒,轉過半圈為鴦蓋,乃是藏毒所在。
而下毒之人,貫是先飲其酒,親身所驗酒中無毒,如此消除對方戒心,讓其飲下毒酒。
所以,丁朔根本就是誤中副車。
這日,呂辭要害的人是賀蘭澤。
“丁夫人,你是要拖死你郎君才願意開尊口嗎?”謝瓊琚目光如炬,直言迫問。
如此,呂辭才開的口。
便是當下場景,在将前事說完後,她一下撲向謝瓊琚。
奈何被四下并州幕僚拖住,卻到底擋不住她的話語落下,“是你,是你的胞弟謝瓊瑛,為了奪你回去,才來攻打我并州城。是他要殺你夫君,卻白白害了我郎君。我是被逼的,我、我……”
她茫然轉身,掙脫束縛,将孩子摟抱在懷中,“謝瓊瑛把毒下在青雀身上,以此迫我,我沒辦法啊,我有什麽辦法!”
“還有你——”她沖向至今一言未發的公孫纓,“要不是你遲遲不成婚,成日和師兄聚首在沙盤畔,戰場上,我怎會多心!”
“我不多心,就不會想要殺你,就不會被歹人利用!就不會偷圖,就不會引來豺狼……”
“對,是因為你,全是因為你!”她轉向謝瓊琚,已經不在乎臉面,“本來她已經要嫁人了,你非要跑出來,你又這般出現了,你……”
“你和謝瓊瑛這對姐弟,全是禍害!”
謝瓊琚合眼起身,掃過一衆惶惶不安、拉阻着呂辭的并州幕僚,啓口道,“你們并州家務事,我不欲多管。我既随我夫君歸來,對戰謝瓊瑛,便是與他劃清了界線。反到是丁夫人,勾結外賊,出盜城防圖,陷數萬兵甲于傷亡,無數民衆于水火。今日更是欲下毒害我夫君,其侍衛又捋走吾兒,此番種種,還需爾等給個交代。念及丁刺史中毒在身,我處當下暫不追究,只是勞各位看好你們的夫人,少讓她信口雌黃。”
如今檔口,謝瓊琚原不欲同呂辭多言。
然呂辭言語荒唐,她唯恐一衆并州官員被她言語蠱惑,畢竟此處多有當年其父座下的弟子,方将話堵上。以免先前聯盟被破壞。
果然話落後,便有一人拱手而出,“還請賀蘭夫人見諒,我們定會給您一個交代的。并州上下不敢忘記殿下相救之恩,定竭盡全力援救令愛。”
話落,只對着侍者道,“扶夫人去後堂休息。”
呂辭怒而不語,卻也不走,只哀哀抱住孩子,望向裏頭。
她突然有些反應過來。
這謝瓊瑛當年就為了奪回他阿姊要在紅鹿山燒死賀蘭澤,如今借了她的手,下的這盞毒,會給他生還的機會嗎?
而方才那位,薛氏一脈的神醫,連他都是那副模樣,是什麽意思呢?
師兄,難不成,難不成……她不敢細想,只把孩子越抱越緊。
賀蘭澤未幾返回這處,知曉了呂辭口中的事宜。
如此,衛恕抓皚皚,當是去尋謝瓊瑛換解藥的。所以眼下,只要那個孩子無事,皚皚便不會有事。
理清這一關卡,他心下稍安。
只連夜傳令各處,入丁朔議事堂論事。
主殿人散,謝瓊琚輕聲道,“我去休息,我還能照顧公孫姑娘,郎君安心便是。”
賀蘭澤放下一半的心,這會徹底落到實處,只颔首道,“多睡會。”
然而,這夜注定無眠。
并州刺史府,各殿室都燈火通明。
人影往來最忙碌的兩處,是丁朔的內寝,和議事堂。
公孫纓站在窗前,白着一張臉,有些失了神智。
手中不自覺摸腰側那個竹笙,又下意識垂下眼睑。原也看不到,在她被衣襟遮攏的脖頸間,用一股紅繩圈了一枚玉佩。不能垂在腰間為人看到,便貼在肌膚最近處,獨自感受。
呂辭能想到的那些關于中毒的厲害,她自然也能想到。
她頭一回覺得有些來不及。
便掬冷水洗了一把臉,告訴自己不要多想。
然而,不知怎麽的,又想到這些年,他們都沒有好好說句話。
他其實一直有話和她說的,她捕捉過他幾次眼神,欲言又止。
也知道那一年遼東郡庭院外,他一直在。
她想,等他這會好了,管他要和自己說什麽,都容他說一回吧。
就是說兩句話,也沒什麽吧。
又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平旦時分,她的侍衛來禀,丁朔寝屋的門開了,請了太孫殿下前往。
公孫纓聞言一下舒展了眉宇,“他毒解,沒事了,是不是?”
“這個屬下不太清楚。”
兩炷香後,侍衛又道,“太孫殿下出來後,并州的數位官員也進去了。”
“那是好的差不多了!”公孫纓笑道,“我去尋太孫殿下問問。”
“殿下熬了個通宵,回他夫人處去了。姑娘要不要也歇個片刻。”侍女扶住因站立半宿腿腳發麻險些跌倒的人。
公孫纓坐下,揉了揉腿,對着侍衛道,“你再去候着,有事回我。”
說着,她開了妝鏡,命人給她梳洗理妝。
她也熬了一夜,容色不太好看。
東邊的日頭已經升起大半,丁朔房中第三次請人進入。
不是旁人,正是他的發妻呂辭。
丁朔坐在靠近窗棂的位置上,一點晨光落在他幾近蒼白的面龐,他手裏握着一卷卷宗,當是看完了,只擱在一旁。
“過來坐吧。”他擡眸,眼中聚起一點神采,和病态的面色、發喘的聲音格格不入。
“師兄、師兄毒解了?”呂辭走上前,低低開口。
丁朔山眉海目依舊,帶着恍惚的笑意,“你覺得?”
呂辭神色變了變。
“也好,若是太孫飲了那酒,只怕并州上下都得陪葬。”丁朔輕嘆了聲,“我時辰不多,将将托完公事,眼下處理些私事。”
他指了指案上的卷宗,“這是和離書,原說好了要給你的。”
呂辭看了半晌,腦海中閃過成婚至今的各種事,甚至還有成婚前未露心跡時師兄妹之間純粹至極的好時光。
怎麽就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她來回想,思緒有些亂,開口就有些口不擇言。
她說, “我害師兄至此,原無話可說。只是師兄當日承諾我阿翁,護我一生,白首不離,如今中道廢棄我,不知九泉之下如何見我阿翁!”
她低着頭,并不敢看面前人,只尤自繼續開口,“我是通敵不假,但是師兄又有多少情意呢。戰場之上,射殺妻兒。縱然我有千般錯,虎毒不食子,你連青雀都不要,縱是與我和離,亦不要他,你涼薄至此,我也無甚留戀的。”
話到最後,已經因為沒有底氣而散了聲響。
微不可聞。
但丁朔還是聽清了,他蹙着的眉展開,如聽了個笑話般,輕笑了聲。
“若是這般說,你可以好受些,少受負擔,我也不否決你。”
他慢慢卷起和離書,抵拳咳了兩聲,吐出一口血,緩了緩繼續道,“但是有兩件事,我還是需要和你說一說。首先,我不要青雀,是因為他不是我的兒子,相比我城中子民,一個頂着我兒子名義降生的孩子,我要他作甚!你不是丁夫人嗎,怎就背着夫君生旁人的孩子?”
“你、你知道……”呂辭擡起頭,不可思議,只咬過唇瓣,“那也怪你,成婚小半年,你都沒有碰我。對,你說了你因恩義娶我,讓我給你時間緩一緩。可是那會偏公孫氏退婚,我惶恐害怕,夜夜憂心,邊想着要個孩子你的心就定了。可是你不碰我,我要怎麽辦呢?我便尋了衛恕……”
丁朔看着她,一時沒有接話。
屋內靜得駭人,空氣中血腥氣很重。
大半夜的功夫,他吐了太多血。
這會還在吐。
良久,他将捂在口鼻的帕子放下,喘息道, “但凡做過,多有痕跡,有那樣一日我發現你在我晚上的安神湯放了昏睡的藥。抽絲剝繭……但是我竟然忍了,想着師父的話,想着你救了我,想着我又晾着你,我忍了……”
丁朔嗤笑道,“但我也不是聖人,所以當年在千山小樓,你滾下石階,我都不想細問緣由。只是不想賀蘭老夫人幫你救回了他!稚子無辜,他既然有命活下,我也願意賞他一口飯吃。”
“不!”呂辭搖頭,“沒有男人能受這樣的恥辱,定是因為師兄有那麽一點愛我、在意我的,才能接納他是不是?”
至這一刻,她還欲在他身上尋求虛妄的愛意。
“反了!”丁朔笑了笑,“就是半點對你無意,大抵才無所謂。”
“那麽歸根結底,你還是為了昔年的救命之恩?”呂辭這會有些急切。
“救命之恩?”丁朔喃喃這個詞,笑意更深些,只合了合眼,緩過一分勁,“應當是的吧。當年我從幽州回來,因想着就要和公孫纓成婚,心中歡喜,同師兄弟們在城郊山坡飲酒,不慎被毒蛇咬傷。醒來後,聞那蛇毒奇特,乃媚毒,是你為我解了毒。害你失了清白,為這我娶你,我應諾師父與你一生相守,甚至容忍青雀的存在。”
“所以,我救了你,你不要棄我,我以後都不敢了……我還要照顧青雀,他中了毒……”呂辭拽上丁朔袖角,“你現在不要我們,他要怎麽活?”
“我自己都不知要怎麽活,管不了旁人了。”丁朔拂開她,眉宇間都是疲憊色,嘆道,“莫再說你救了我,太荒謬了!”
他雙目灼灼盯着她,聲色裏終于帶起憤恨意,“大抵上蒼不願我這般被騙,兩年前,延興二十一年,三師兄發現青雀的身世,臨終告知當年事,根本不存在什麽媚毒,是你之計策罷了。還讓師父譴懂醫的三師兄和七師弟作僞證,以此讓我相信!”
“……而我,我為了這份根本不存在的恩情,毀了自己一生,耽誤了她半生……”
他用盡力氣,将再度欲要攀上他臂膀的手狠狠甩開。
呂辭跌在地上,如夢初醒,再無幻想可盼,只喃喃道, “原來你都知道了,怪不得自那年中秋後,你就要與我和離,怪不得這兩年你連屋都不回……若非青雀這兩年有病在身,你定是早早和離了,是嗎?”
“是我優柔,是青雀一個個無辜眼神,一聲聲阿翁讓我狠不下心;是我懦弱,見不得孩子病痛中再受打擊,一心想着馬上便痊愈了,就到此為止,卻不想……”
“卻不想,白白耽誤了自己的時辰!”
“現在好了,聞他亦中毒在身……你的報應吧。”
話至此處,丁朔連咳嗽了好幾聲,待緩過勁,方将手中和離書投向炭盆,重新複了平和神态,“我不與你和離了,你會做一輩子的丁夫人,直到死,我們都糾纏在一起。”
呂辭看着那高舔的火苗,半晌回神,原本面上的驚喜褪盡,“你這樣愛她,拉上我,做你絕她念的鋪路石?”
“到最後,我要的丁夫人,要的生死相依,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丁朔但笑不語。
他容忍了一切,但沒法容忍自己就要死去。
在終于有勇氣表明心跡的時候。
卻已經沒有時間。
“不!不!”呂辭尖利出聲,癫狂道,“我現在就去告訴她,告訴她,你愛她,你就是被我設計的,告訴她這一生,我與你徒有夫妻之名,無半點夫妻之實……你這樣愛她,但是你就要死了,在她知曉你這樣愛她的時候,你馬上就要死了,她在得到一切的瞬間失去一切,你不可以拿我的愛意當墊腳石,不可以這樣辱我,不可以……”
呂辭聲淚俱下,歇斯底裏,欲要沖出門外,卻不想被兩人拉住身形,強灌入一盞啞藥。
丁朔披衣撐着從榻上下來,伸手擦幹淨她面上藥漬,如同很多年前,師兄妹之間單純而真摯的關懷,輕聲道,“我都安排好了,今日你從這道門出去,會有人把你送去莊上,你再也見不到任何人,說不了任何話。但是你會知道所有的事,譬如我的死期,青雀的死期,衛恕的死期……”
“你會長長久久活着,看你在意的人,全都因你,而離你而去。”
被人縛住的婦人拼命搖首,缺已經吐不出一個字……
門啓門合,這日日上中天,來了第四個人。
是公孫纓。
她脫了勁裝,穿了一身紅妝,眉宇英朗,杏眼湛亮。
是當年模樣。
秋日陽光微醺,灑在彼此面前。
公孫纓來時見過賀蘭澤,于是這會眼中很快凝起細小的淚珠,她道,“你說吧,我知道你定然有話說。就是晚了些,也無妨。你說出來,我聽着。”
丁朔看着她,他确實有許多話和她說。
這麽多年了,私下見面寥寥,怎會無話。
就方才和呂辭的那些,就夠他說許久的。
另外還有好多,譬如定襄郡中的牧場,牧場上的牛羊……
再譬如他們從未去過的長安,待西征要策馬共游長安城……
還有那支竹笙,他想說他不僅聽到了,還能辨清她的氣息和節奏,前兩日就是辨出來了,于是他跑出西城,方知她無聲去請了援兵……
但這該是他有來日,方可與她慢慢言。如今,已是所說無意,不該再誤她前程。
于是,他在一陣急促地咳嗽,拂開她欲伸來拭血的手後,只緩神道,“昔年年少莽撞,曾贈一物與姑娘,如今即歸塵土,自與我夫人同處,那樣之物,斷不能落于外人手。”
他朝她伸出手,“望姑娘歸還此物。”
日光落在他指尖,他修長的五指微顫,指腹有常日練刀的薄繭。
公孫纓看得很仔細,卻又覺很模糊。
半晌,只垂眸慢慢松開衣襟,從脖頸解開下。她帶得很怪異,紅繩很長,玉佩貼在胸口心髒處。
丁朔的手顫的有些厲害,不知是因毒還是旁的。
他将眼別過去,尚是君子模樣。
只是掌心微重,便慢慢攏去五指。
他聚攏握玉,她松玉抽手。
十根指頭,沒有十指緊扣,是瞬間的相遇,長久的分離。
似他們這一生。
屋中靜下,彼此都未再言,亦再未相看。
公孫纓撥下腰側的竹笙,吹奏動人的歌謠。
青河草,思遠道。
夢見我傍,又忽覺在他鄉。
他鄉異,不相見。
鳥知風起,似海水知天寒。
河下鯉魚,雲間尺素,
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
河下鯉魚,雲間尺素……加餐食,長相憶……
午後秋風吹來,丁朔話語經風即散,鮮血噴在掌間那枚玉佩上,觸目驚心。
他的手失力,玉佩跌落在案,發出一點細小的聲音。
曲調未絕,是綿長不斷的情意。
不知過了多久,公孫纓才複了魂魄,放下竹笙,終于泣不成聲。
“三郎!”她擡眸看他,伸手撫他眉眼。
這十年裏,唯一的觸碰。
初見時的草原賽馬。
定情是他贈玉說的話,“那你好好藏着。”
後來無數次相望不能言的時刻,他無聲投來的目光。
烏衣夜行為她除去阻她道途的族老而留下的血跡……
她都知道。
便也能懂他生命臨終的舉止。
她落下他的眼睑,讓他瞑目。
只将那玉重新放他手中,“聽你的,下半輩子我會好好的。但是來世,請你把他好好地送給我。
抱歉,這章修了好久,發個紅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