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天到了後,枝條吐芽,荒草染綠,蒼白的世界有了活力。太陽整日暖暖地曬着,時不時會下一場雨,李寸心幾人脫了一身皮毛,穿着原來世界裏的衣裳,整個人都輕便不少。
狼煙還是每日都點,但由冬到春,不見半個人影,李寸心是等了四個年頭沒見過活人的人,本身也沒抱多大希望能這麽快吸引到人過來,倒是夏晴雲琇幾個很失望,其中趙蓬萊最是喪氣。
李寸心仍是每日如常的過,她在原來的土圍子旁邊用石頭搭了個臺基,每天填一邊土,打算砌出一個高臺來,到時候在臺子上用高杆架起篝火,煙能升得更高,飄得更遠。
今年人多了不少,而且兩個成年男人的飯量十分可觀,往後還不知會不會有人來。
要是今年她還是只種一畝多的田,即便是好收成,也養活不了這麽多的人,她得再開幾畝水田。
一想到開荒,她便想着既然要做,那就幹脆多做點,把高處的田也再開一些出來,到時候種棉花。
開完了荒,就得開始給棉花育苗,緊接着便是收小麥,種棉花,育秧苗,插秧。
他們也就這幾天能空閑些,中間農忙空出來的細碎日子,他們也各有各的職責,接下來直到六月都要忙起來,不像冬天,要整日縮在家裏。
幹活之前,李寸心自然想衆人能吃頓好的。
她圈養的那一窩兔仔長大了不少,有的兔子已經開始發/情。顏柏玉說這兔子已經性成熟,但還沒有成年,需要過一段時間才能配種,過早交/配不太安全。
李寸心在兔窩裏挑了一只最肥的,拎着耳朵提溜到廚房,遞給雲琇,說道:“做了它。”
“啊?”雲琇接過兔子,“柏玉姐不是說兔子還沒成年嗎?”
“也快了,不差這幾天,今天要去開荒,大家吃點好的。把這個炖了,或者……怎麽做合适你看着辦,再煎條趙蓬萊那拿過來的熏魚,其他的看看還有什麽能做的。”
兔子在雲琇懷裏掙紮,拿腿蹬着雲琇胳膊,雲琇揪着兔耳朵,拎得遠遠的,“好。”
雲琇叫了許印來幫忙。許印将兔子宰了,放血剝皮,處理好了給雲琇整個的提了進去。
雲琇在砧板上剁兔子的時候,對那兔頭嘆息道:“要不是沒輔料,高低給你整一個麻辣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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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裏的調料原先只有鹽和生姜,夏晴回了一趟營地,發覺她們曾經收藏的香料還在,就一并帶了回來。
廚房的輔料便又添了桂皮、香葉、花椒、八角,不僅能去腥膻,還能增添一些風味。
雲琇将春筍切片,兔肉焯水過後,熱油加香料爆香,加入兔肉和春筍翻炒一會兒,盛到了陶鍋裏,沒有醬油糖來挂色,看上去總有些美中不足。
雲琇惋惜地輕嘆一聲,深感自己得隴望蜀,前段時候才饑寒交加,餓得兩眼昏黑,覺得只要有吃的,糠麸也行,現在已經開始想要糖,想要醬油,想要料酒了。
雲琇将陶鍋裏加一點清水後,架了火放到一旁焖煮,清了鍋開始煎魚。
那熏魚是一條大肥鯉,雲琇剁了塊在鍋裏煎的時候,也沒怎麽放油,那魚自身就滋滋地冒出一股酥油來,味道很大,直蹿到屋前屋後。
在池塘邊打水的許印和顏柏玉都嗅到了味道,顏柏玉輕笑道:“今天吃魚?”
許印喉嚨縮緊,胃部蠕動,被這味道勾引得最後一點能量極速消耗,餓得胃疼,“快回去吧,應該要開飯了。”
李寸心薅了幾把幹草,擰成兩股,圍到陶鍋邊緣,想要直接将鍋端到飯桌去。
鍋蓋已經揭了,白氣從鍋裏飄出來,肉香混雜了一絲香辛料的味道,直往她鼻子裏鑽,她舌頭邊緣發酸,不自覺的分泌唾液,她以前也自己做過兔肉,怎麽就沒這麽香。
滾燙的鍋子的熱度透過幹草傳到她手掌,手上的一層繭抵禦了灼熱,她将鍋子端得穩穩的,注意着腳下的路。
她沒能第一時間察覺到周邊的異常,等感到眼角餘光中有異樣,正眼看過去。
那站在院子前的人,像是鬼一樣,無聲無息突然出現在那裏。
李寸心眨巴眨巴眼睛,确認自己不是晃神,沒有看錯,院子前邊确實站着一個人。
李寸心瞟了眼那土圍子裏缸粗的直飄天際的白煙,真有人尋着煙的訊號找過來?!
李寸心驚愕呆板住的神情活絡起來,她眉毛高展,笑眼彎彎,眼裏滿是星子,“你……”她驚喜不已,腦袋裏空空的,不知道怎麽跟眼前人打招呼。
那人饧着眼,目光渙散,呆滞的眼裏卻透出一股執着的恐怖的神态盯着李寸心手裏的鍋,他像是渴望又忌憚,身子趔趄往前了兩步,又搖擺着後退,在腰間摩挲半天,抽出一把磨得尖銳鋒利的像玉一樣質地的小刀。
他緊緊捏着刀的一端,将另一端對着李寸心,磨蹭着試探着挨近,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李寸心手裏的鍋,只偶爾才很舍不得轉眼盯李寸心一眼,“給我,鍋,給我。”
他的聲音很輕微無力,十分虛弱。
李寸心一怔,笑道:“你要打劫?”她有恃無恐,因為知道這個人完全無法威脅到她,反而生出一種新奇感。
李寸心打量着這個人,卻在看清這人形貌後,沉默下來。
這人像是經歷了饑荒逃難的難民,一身體恤短褲破破爛爛,趿着人字拖的雙腳不知是凍爛了還是外傷。
他兩眼烏黑凹陷,身子水腫,被充了氣似的脹起來,露在外邊的手臂沾的不知是泥巴還是什麽髒東西,都看不出原來的膚色。
這人眼裏光都沒了,像一具行屍走肉,只對食物有反應。
他臉上不知是悲哀還是憤怒,扭曲成一張難看的臉,握着刀子,在原地徘徊。
大抵這人的本能和還未泯滅的人性在鬥争,就在食/欲碾壓了一切,想要上手來搶的時候,一只大手搭在他肩膀上,如五指山壓得他無法動彈。
許印箍着他的肩膀,居高臨下望着他,冷哼一聲,“你要打誰的劫?”
這人勉力擡頭看向周圍,雲琇提着刀從廚房支出半個身子,顏柏玉身旁的灰狼向他呲牙咧嘴,趙蓬萊握着斧頭和抱着鑿了一半木棒的夏晴茫然趕來。
打劫,指不定誰打誰呢。
這人感覺到肩膀上的手指又熱又硬,鐵鉗一樣捏得他發疼,怎麽也掙不脫。
李寸心端着鍋進了堂屋,叫道:“飯好了,都來吃飯吧。”
衆人放了刀斧棍棒,到廚房洗手盛飯。
那人眼見衆人一個個離去,像他只是抹幽魂一樣,再不多看他一眼。
他不知怎麽,忽然悲從中來,身體軟下去,跪倒在地上,回光返照一樣,有了嚎哭的力氣。
“哥,你捅死我吧。”他抱着許印的大腿,“我求你了,你一刀捅死我吧。”
他把刀子往許印手裏塞,眼淚鼻涕流了一臉,聲嘶力竭,“我下不了手,你行行好,我求求你,求你了,這什麽鬼地方啊,我活不下去,活不下去了!”
許印看了眼屋裏,低下頭時,拍了拍這人的肩,難得露出一點笑意,“雖然你持刀搶劫罪無可恕,但也叫你死前做個飽死鬼,過來。”
許印抓起這人胳膊,拎小雞仔一樣把他拉到廚房,打了一盆水,讓他洗手。
那雙烏雞爪子似的胳膊手掌搓下來一盆泥。
許印盛了兩碗飯,于木陽餓的太久,不能暴飲暴食,許印沒給他盛太多,他拉着那盯着白米飯渾渾噩噩的人到了正屋,讓他坐在了趙蓬萊旁邊。
李寸心把筷子遞了過去,趙蓬萊塞到那人手裏。
許印向李寸心道:“剛才問了他的名字,說叫于木陽。”
于木陽癡癡呆呆瞪了那碗飯一會兒,像是要吞了那只陶碗似的,臉埋到上邊,筷子都用不上的狼吞虎咽。
雲琇皺着眼睛鼻子,生怕這人把自己噎死,“吃慢點,又沒人跟你搶。”
雲琇要伸手來端他的碗,于木陽護犢子似的把碗抱在懷裏,雲琇嘆了口氣,拿着鍋裏的木勺子,舀了一瓢湯汁遞過去,這人才慢慢的伸碗去接。
于木陽将飯拌成稀的,反而吃得更快,喝粥似的狂吸,剛才對那鍋兔肉虎視眈眈的人,現在卻不敢去夾菜了。
李寸心說道:“許叔,蓬萊,你倆幫他夾菜吧。”
兩個人一人夾葷一人夾素,堆在于木陽碗裏。
于木陽不管碗裏是什麽,都囫囵個吞下去,一碗飯眨眼見了底。于木陽用筷子扒着底往嘴裏倒,放下碗時,忽然咳嗽了兩聲。
他像喉嚨裏卡了東西,清嗓子似的咳着。
顏柏玉擡起眼看過來。
于木陽捂着胸口,喘氣喘不過來似的,站起了身來。
衆人紛紛詫異地看過去。
于木陽脖子漲得老粗,蠟黃的臉湧出一股血色,迅速紫漲,眼睛凸了出來,十分難受似的在原地跳腳,模樣十分吓人。
顏柏玉霍地起身,“他噎住了,許叔!”
許印看向顏柏玉,顏柏玉道:“你從後面抱住他。”
許印按照顏柏玉的吩咐從後抱住于木陽。
“一手握拳,拳心頂住肚臍和肋骨中間的位置,另一只手按在拳頭上,往裏往上壓,反複壓。”
許印依着顏柏玉的方法頂了兩遍。于木陽口裏飛出一塊異物,之後咳嗽的聲音正常得多,臉色也恢複了下去。
許印看到地上那塊沾了飯粒的骨頭,罵道:“骨頭也吞,你真是找死。”
于木陽卻趴在地上,看着自己吐出來的東西,又哭了起來,哭爹喊娘,斷斷續續說:“最後一碗飯,最後一口飯,我還是老天爺定的餓死鬼,吃進去了也要吐出來。”
桌上幾人互看一眼,哭笑不得,又無比心酸。
李寸心說道:“就幾粒米飯一塊骨頭,值得你這樣哭?我們不要你的命,但是你餓了太久,這麽吃你會把你自己給撐死。”
許印去廚房給于木陽添了一碗,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雖然不要你命,也要關你幾年黑屋,罰你幾年苦力。”
于木陽捧着碗,苦兮兮道:“管飯嗎?”
李寸心咧着牙,笑道:“管!”
作者有話說:
顏柏玉說的是海姆立克急救法。
海姆立克急救法:急救者從背後環抱患者,雙手一手握拳,另一手握緊握拳的手,從腰部突然向其上腹部施壓,迫使其上腹部下陷,造成膈肌突然上升,這樣就會使患者的胸腔壓力驟然增加,由于胸腔是密閉的,只有氣管一個開口,故胸腔(氣管和肺)內的氣體就會在壓力的作用下自然地湧向氣管,一次不行可反複多次,每次沖擊将産生450~500毫升的氣體,從而就有可能将異物排出,恢複氣道的通暢。——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