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氣持續走熱,小麥抽穗,青綠的麥芒被夏風吹得金黃。

到小麥開鐮的日子,一行人天不亮就起了床,生火造飯,胡亂扒了幾口,便去往田裏收麥子,要趁着太陽沒出來,天氣涼爽,多割些麥子。

衆人沒有鐵鐮,用的是石鐮,割沒一會兒便容易鈍,割到後來脾氣上來,上手生拉硬扯。

衆人将小麥捆成一束束,沒有車載,便人背牲畜運,送回土坯屋,放到稻場上曬着。

曬麥子,打麥子,收麥子。

忙忙碌碌種完了棉花,不知不覺間,池塘邊的育秧的田已經冒出一茬油綠如蔥的秧苗。

種田是不能拖的,過了農時壞收成。

衆人沒歇上兩口氣,又開始給秧田放水,耙土打田,扯了秧苗,将一捆捆秧苗運到水田裏。

雲琇要在家裏做飯。而圈裏那窩兔仔成年,已經開始配/種,有兩只母兔子開始含草墊窩,所以顏柏玉也留在了家裏,看着兔子,同時幫襯雲琇。

其餘人一起下了田,連帶着身體恢複了大半的于木陽也不例外。

一行人用扁擔擔着秧苗,問李寸心道:“村長,這秧苗放哪?”

“抛田裏。”

“怎麽抛?”

李寸心拿起一捆信手扔到水田中央,“抛散一點,到時候手裏秧苗插完了,能就近拿到秧苗。”

衆人抛完秧,脫了鞋,挽起褲管下水。

李寸心手裏抓着把秧苗,“等等,你們先聽我說,秧苗不能插得太密,不能插得太稀,适中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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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晴吐槽道:“你這就跟炒菜放鹽說适量一樣。”

“這我也沒法說隔多遠。”李寸心開始彎腰插秧,她動作幹脆利索,幾乎手下去便上來了。

渾濁的水面一株油綠的秧苗挺立,半展身姿。

李寸心從另一手裏取過秧苗,再插進水田裏,動作重複,行雲流水,眨眼間就插了一排了,果然像她說的‘疏密有度’,“你們看着心裏衡量,自己把握,插秧的時候不要插得太深,淺一點,能穩住就可以。”

衆人在水田裏排開,有樣學樣,自己摸索,要注意疏密,要注意深淺,拘束着,下手有顧慮,插起秧來要比李寸心慢上許多。

初夏的太陽已經很毒辣,雲朵稀疏,衆人腳踩在泥裏,渾濁的水面映出模糊的身影,臉上的汗珠沁出彙聚,從鼻間上滴落到水裏。

插秧是個累活,長時間曬着太陽,佝着腰,低着頭,站在水裏沒法坐。

第一次插秧的大多不适應,身體素質略差些的沒插多少便覺得累,腰酸背痛,腦袋充血發脹,頭昏眼花想吐。

李寸心想着衆人不熟悉插秧,扯秧的時候就沒扯太多。

等到下午的時候,衆人的衣服都汗透了。

李寸心看到顏柏玉抱着水罐來送水,李寸心向田裏喊道:“大家都上岸來歇歇,來喝口水。”

衆人将手裏的秧苗插完,陸續上岸來。

李寸心接過顏柏玉遞來的碗,倒了一碗水,坐到了一旁的田埂上。

碗連帶着顏柏玉手上的水缸,是于木陽來後燒制的一批,形狀比李寸心自己燒得規矩多了,外邊還上了一層釉料,燒出來的碗表面光滑潔淨,能映出人影。

顏柏玉倒完了水,将水缸放到李寸心身邊。

李寸心身上汗如雨下,像被兜頭澆了一盆水似的,鬓間額邊的頭發濕淋淋的一绺绺,發根上一層水光,皮膚被太陽曬得發紅。

顏柏玉皺了皺眉,拿起蓋在水缸上的芭蕉葉将她的頭發撩起來,給她扇風,“還有多少?”

“今天把那邊的田插完就回去了。”

“等會兒我和你們一起插秧。”

李寸心拍拍顏柏玉的手臂,“不用,剩的也不多了。雲琇一個人在家裏忙不過來,你回去幫她,而且你得看着兔子,那可是我們這幾天的肉食供應。”幹活的時候,只吃青菜不抗餓,這兩天雲琇就是不炒兔子,也得煎條魚。

說着,李寸心也不管顏柏玉答不答應,撩起脖子後邊的頭發。

她頭發有一段時候沒理了,那狗啃似的短發自己長着長着,長成了個鲻魚頭似的發型,披着太長嫌熱,紮起來又太短,她自顧自說道:“我得找個時候把這後邊的頭發尾巴剁了,披着跟圍了個圍脖一樣。”

顏柏玉放下芭蕉葉,“我幫你紮起來。”

“紮的起來嗎?”

顏柏玉将自己頭上束發的頭繩結了下來,長發似墨綠的柳絲在風中輕擺。她口裏咬着頭繩,兩手做梳,手指傳過李寸心頭發。

李寸心感覺到頭上的手指涼絲絲軟乎乎的,忽然很不好意思地拘謹地縮起身子,解嘲道:“很多汗吧,你等會兒回去還得洗手。”

身後的人沒回她,她只感覺頭上有一層力道在一圈圈收緊。

“好了。”

李寸心摸摸脖子後邊,一絲頭發都沒落下,額前的劉海也全被撸了上去,她感覺整個世界都清爽明亮了,“诶,真紮上去了!”

她歡喜地回過頭,顏柏玉看到她回頭時,怔愣了一下,少頃,很輕的若有似無的,“嗯。”

李寸心站起身抻了個懶腰,下了田,頭也不回說道:“我們這一會兒就插完秧回去了,你先回去吧,讓雲琇可以開始做飯了。”

田裏的風太燥熱,帶着泥土和暴曬過後的青草的味道,吹來時風輕輕捂住了耳朵,隔絕了別的聲音。

顏柏玉望着那道背影,晃了晃神,良久,才彎腰抱起水缸回家去。

這插秧,衆人是越插越熟悉,但這十畝田,衆人也插了四五天。

插完秧後,像是完成了一個大工程,農活告了一個段落,衆人癱在屋裏想着狠狠睡他個天昏地暗。

可是生物鐘強迫他們清醒,沒有娛樂消遣方式,無聊使得他們想着法的找事做。

剛好,雲琇的香料用完了,那香料是她們在森林裏找到的,記得個大致的位置。

衆人便商議着進行一次晚來的郊游踏青,算是勞作後的度假,一來去森林裏找肉桂和花椒樹,二來看看能不能打些獵物回來。

狼煙歇了兩天,一行人等到太陽光弱些後,拿好工具,關好房門,路上還沒到達森林,便已經天黑,衆人就在外邊生火露營,隔天一大早,勉強能視物後便再次啓程。

到達森林邊緣時,還是清晨,林子裏的空氣格外清新,清脆鳥鳴或遠或近,枝葉如新凝結了露水。

一行人跟着夏晴和雲琇走,一邊四處張望,森林中物種繁多,春夏開花結果,繁衍生育,都是可以利用的資源。

衆人還沒找到肉桂月樟,就先被一棵平平無奇的松樹吸引了注意。

松樹上嗡嗡作響,一個橢圓形的樹洞裏結着一個蜂巢。雖然從外往裏看,只能瞧見密密麻麻團結在蜂巢上的褐色的蜜蜂,但衆人腦子裏有蜂蜜的圖片。

那琥珀色的糖漿一樣的蜜液。

衆人眸子閃動,胃部響應。

許印向衆人揮了揮手,“你們走遠點。”

雲琇欣喜道:“許叔,你要取蜂巢啊。”

夏晴道:“可這也沒取蜂巢的工具啊,這徒手拿,不得被蜇成豬頭。”

許印卻沒猶豫,走到樹洞前,伸手試探了一下,“還成。”

顏柏玉将黑驢背上馱着的沖鋒衣取了過來,丢給許印,“許叔,蓋在頭上,好歹遮一下。”

顏柏玉又從驢背上拿出幾片芭蕉葉,等着裝蜂巢。

許印看了她一眼,轉而對李寸心幾人說道:“你們走遠一點,這裏就我和柏玉就成。”

幾個人三步兩回頭地往遠處走。

“诶,這是青梅吧,是青梅還是青棗啊?”于木陽指着一旁的樹問。

幾人看過去,于木陽身旁的一棵喬木枝葉上青果累累。

夏晴壞笑道:“青棗,應該熟了。”

“是嗎?”于木陽伸手就摘了一個下來,拿手擦擦,張嘴咬了一口。

夏晴問道:“甜不甜?”

于木陽眉毛抽搐了一下,笑道:“甜。”狠狠咬了一大口,又摘了一個給趙蓬萊嘗,“趙哥,你也嘗嘗。”

趙蓬萊信以為真,接過來一咬,汁水溢滿口腔,刺激得腮幫子抽搐發疼,整張臉瞬間老了十歲。

這時候于木陽才臉上扭曲,把嘴裏的青梅吐出來,口水流了一地,獰笑道:“能坑一個是一個。”

趙蓬萊對着于木陽屁股上去就是一腳。夏晴和雲琇捧腹。幾個人鬧成一團。

李寸心好笑着搖頭,她轉過身四處張望,往前走了些,想要找找看有沒有能用的種子,她自己種植的作物有的就是從這裏找到的。

前邊一棵橫倒的樹木上生了一片苔藓,樹下的蕨類植物葉片像是兩派綠色的短須。

李寸心爬過橫倒的樹木,看到綠從中的一抹白,那是一朵含羞微垂的百合,白色花骨朵的花瓣內側頂端帶着一點紅褐色。

見到鮮花的心情總是好的,李寸心欣喜地走過去,想瞧瞧附近還有沒有它的同伴,視線很自然地順着往前,擡起來。

前方綠草鮮花肅立兩旁,樹木枝幹在頭頂彎曲形成穹頂,像是形成一條綠色的隧道。

隧道盡頭有一株蘋果樹,蘋果樹伸展出的枝幹壯實,比一個成年人要高些,需要墊着石頭才能摸到枝幹。

有一個人将一條枯藤似的長繩甩到枝幹上,套成一個圈,拉了拉,試試結不結實。

那個人将纖細的脆弱的脖頸,探到那個圈裏邊去,那個圈所在的平面有一個生死的界面。

李寸心如墜冰窖,火熱的天,她感到渾身發冷,肌肉僵硬。

她瞪着眼睛,眼角張得發疼,卻無法挪開視線,那枯藤結成的圈好似套在了她脖子上,身體下墜,圈收緊再收緊,她無法喘過氣來。

她張了嘴,想要叫,喉嚨裏失了聲。

一種難言的恐慌和無助席卷了她,她一時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裏,是夢是現實。

身後的笑鬧聲像是一塊石頭,打破了虛空的鏡子。

李寸心艱難地回過頭去,看到背後的人,她叫出聲,“人……”

“救人。”

她晃過神來,顧不上雲琇幾個能不能聽到,一邊往盡頭跑,一邊叫道:“柏玉,救人。”

“雲琇,夏晴……”

她也不知道自己叫着誰的名字,只是盡力避開橫檔着的灌木雜草,往那株老松樹,往那個意圖吊死自己的人影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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