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外頭天亮了, 雲琇把竹屋裏的窗戶頂了起來,光芒從竹屋與正屋連通的那扇小門侵染到正屋裏來。
雲琇穿好了衣裳,蹑手蹑腳出來, 走到床邊,見顏柏玉睜着眼睛, 李寸心整張臉都埋在了被子裏, 只露出個後腦勺。
雲琇輕聲問道:“怎麽樣了?”
顏柏玉以極小的聲音回複, “睡了。”
“體溫高嗎?”
“沒發熱。”
雲琇這才松了口氣, 挪了門簾子出去,發現許印已經起了。
許印給太史桓喂了碗水,把人拉出驢棚, 綁在了門前的梧桐樹上。
顏柏玉、夏晴、于木陽和趙蓬萊陸續醒了,昨天衆人就說好了今天包餃子, 酸菜已經起了出來, 隔老遠就聞得到味。
于木陽和趙蓬萊在一邊刷牙,許印在砧板上剁着餡料, 雲琇擀好了餃子皮,交給顏柏玉和夏晴包。
爐子上還用鍋子煨着粥,粥滾了的時候,雲琇徒手将鍋蓋拿到一旁, 用木勺攪拌。
米粥煮得濃稠,裏面有蛋絲和肉丁, 香氣很醇厚,這和主食有關的食物雖不會讓人立馬驚豔,卻總能讓人細細品味出美妙來。
于木陽嗅着味兒就過來了, “今天不是吃餃子嗎, 還有粥啊?”
雲琇一腳踹開他, “你想得美,村長昨天受涼嘔吐,腸胃不舒服,這是給她煮的,想吃?等你感冒了再說。”
衆人把餃子包了兩餐的,一部分包好了的放在苗炳新編織的圓簸箕裏,另一部分下了鍋,雲琇在水中放了些豬油,和着湯水将餃子裏盛在碗裏,乳白的面湯裏浮着一個個元寶似的餃子,熱氣裏盡是豬油和肉的香氣。
雖然沒有醋,但這樣吃一口餃子喝一口熱湯,在大冬天裏也極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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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木陽把那小木墩子搬到了梧桐樹前,坐在木墩子上,翹着二郎腿,對着太史桓吃。
太史桓就早上喝了一碗冷水,原本也不至于餓到什麽地步,但于木陽這小子在他跟前故意吧唧嘴,那碗裏的熱氣像與他作對,往他這邊飄,他的腸胃開始蠕動。
太史桓不自覺吞咽,冷嘲道:“餃子?包的湯圓吧。”
夏晴包的,确實很圓潤。
“老子吃湯圓,你喝西北風。”于木陽吃餃子是一口一個,現在故意的咬一半,露出裏面的餡料,喝湯喝得呼哧呼哧響。
太史桓朝他碗裏看,“什麽餡的?”
于木陽道:“酸菜豬肉餡。”開胃爽口。他真沒想到以前自己個煮速凍餃子,吃到吐,今天嘗一口想哭。
“裝什麽裝,還酸菜豬肉餡。”
“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于木陽碗一湊過去,太史桓一口唾沫就吐到于木陽碗裏,太史桓笑起來,“乖兒子,你要是不想喝你爹口水,就和你爹一起喝西北風吧。”
“你大爺!”于木陽暴跳如雷,對着太史桓就是一腳,踹得人嗷嗷叫了一聲。
太史桓仍然笑,于木陽對着他腮幫子又一拳,轉身走到草棚,将碗遞到棚子前,叫道:“梅文欽,來。”
黑驢嘴饞不挑食,什麽都吃,嘴伸到碗裏,嘴唇皮子翕動,一碗餃子碎成淅淅瀝瀝的湯水,于木陽把碗放到地上,朝太史桓看了一眼,冷哼一聲進了廚房去洗手。
李寸心已經起床,精神不大好,雲琇原本擔心她吃得太過油膩腸胃受不住,所以熬了粥,李寸心也沒吃完,端到沒了熱氣,也只勉強吃了半碗。
她看粥冷了,端着碗走到驢棚前邊,見到于木陽留下的碗,将自己碗裏的粥倒進了這碗裏,拿起碗再次遞給黑驢。
黑驢先向她昂昂叫了兩聲,撩嘴唇皮子吃粥,李寸心拍着驢腦袋。
太史桓看在眼裏,腹內的饑餓竟讓他對那頭驢生出羨慕之意,他沒見過李寸心一行人開的田,也沒到過他們倉庫裏面,不清楚他們的糧食儲備到了一個怎樣的地步,他惱羞成怒,叫道:“腦子有問題。”
李寸心聽到聲音,看了他一眼,她彎腰放下碗,站在黑驢身邊,摸着它的腦袋,目光卻打量着太史桓,好一會兒,她走了過去。
太史桓受得了拳打腳踢,卻受不了這雙平靜注視的眼睛,他被李寸心那雙眼睛盯得惱火,腦袋上青筋暴起來,出口就是髒話,又說道:“看什麽看!”
李寸心問道:“你為什麽偷我們的豬?就想弄口吃的?”
“老子想吃肉。”太史桓說道。
一聲冷笑傳過來,李寸心回頭看去,顏柏玉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她身後的。
顏柏玉站得不高,看向太史桓時,卻像是一抹俯視的視角。
太史桓感覺像被這個女人的眼睛洞穿。
顏柏玉淡淡道:“你以為馮槐和苗炳只是因為這些肉抛棄你,只是為了糧食待在我們這?你以為你把不甘宣洩到這些因素上面,就能掩蓋你處處不如我們的事實?就算你今天把家禽放跑,把牲畜奪走,你把馮槐和苗炳叫來問問,他倆個是不是就會願意跟你回去。”
太史桓遮羞布被扒了個底掉,他臉色由蒼白到極紅,瞪着顏柏玉。
顏柏玉道:“我們大發慈悲,再給足你越冬的糧食,你可以問問我們這所有的人,誰會願意跟你走。”
太史桓嗆聲道:“口上說說誰不會,你說他們怎麽想,他們當然怎麽想。”
“我不僅知道他們怎麽想,還能知道你怎麽想。”顏柏玉的聲音像魔音一樣,毫不給太史桓留情面,“你不肯加入我們村子,無非是嫉妒她。你覺得她沒有力量,不如你強大,你或許還有一種做為主角的使命感,以為她的天賦不如你。但是她的條件踏實,物資豐富,她身邊聚集了這麽多人,就連武力最強的許印也願意她做村長,每一樁,每一件,她都比你強,都在提醒你,你就是不如她。”
“我嫉妒她?!”太史桓像被踩着了尾巴,怪聲怪調的叫一聲,仿佛顏柏玉說了多麽荒唐的話,他看向李寸心,“就壘幾間土坯屋子,會他媽種幾棵莊稼,我犯得着嫉妒她,有這天賦,誰不能啊,她就占着早來的便宜,我要狼煙點個幾年,我旁邊照樣這麽多人!他媽的我嫉妒她,真是好笑……”
于木陽飛過來一巴掌,“給你臉了,你再對她說句髒話試試,把你嘴撕了你信不信!”
太史桓臉紅脖子粗,眼睛像要凸出來一樣,“要不是我被捆着,他媽誰撕誰呢,就會隔着牆叫喚的狗!”
顏柏玉轉身去草垛裏抽出一根稻草,“于木陽,解開他。”
“解……啊?”于木陽回頭迷惑地看顏柏玉。
顏柏玉将頭發挽了起來,冷淡地掃了他一眼,“解開他,我想掂量掂量他是有幾斤幾兩,這麽了不得。”
于木陽看了眼李寸心,李寸心也一副出乎意料的模樣,于木陽心想,反正許叔在這,狼也在這,還能跑了他的?他去廚房拿了刀,把太史桓身上捆着的繩索割斷。
太史桓抻着身子,骨頭啪啪作響,他掃了眼顏柏玉,“我不跟女人打。”
“你大可以站着不動。”顏柏玉挽好頭發後,将外套也脫了下來,遞給李寸心拿着,讓李寸心和于木陽站遠點。
這時一直注意這邊動靜的許印幾人都往這邊走了兩步。
顏柏玉側了身位,往太史桓靠近。太史桓感受到一絲不對勁,像後脖頸發緊一樣的感覺,他不由得握着拳頭,戒備起來。
顏柏玉一動,太史桓寒毛直豎,一腳踏了出去,拳頭掄了出去,全忘了之前說的話。
太史桓只覺得眼前一花,那人影嗖得過來,噌得潛下去,自己雙腿好似被別住,上身被撞了下,身體就似被抽了頂梁柱的屋子,站立不住,轟然倒塌。
腦袋磕在泥地上,眼前發花,大腦空白。
看着這一幕的人,目瞪口呆,夏晴問道:“柏玉姐怎麽……我看她哧溜一下就下去了。”
雲琇羨慕道:“腰真好。”
趙蓬萊道:“像是摔跤。”就是顏柏玉動作太快,一閃而過,他沒記住動作。
許印抓着下巴上的胡髭,彎出的笑眼裏閃出亮光,他可看得清楚,顏柏玉趁着太史桓跨步時下潛,單腿別住了太史桓非重心的腿,上肩一撞,太史桓不想摔也得摔,極其标準的,“小德合。”
太史桓不會受身,但一年的野外求生經驗增強了身體素質,加上是泥地,摔得倒不嚴重。
太史桓眨了眨眼,猛地起身,看着顏柏玉,臉上紅了白,白了紅,“我是沒準備好,剛剛的不算。”
太史桓也不管什麽不打女人了,這次主動出擊,五指一探,要抓顏柏玉衣領的架勢,一手握拳高擡起就要猛揍下來的模樣。
但他不知道為什麽跟前的人動作和反應能這麽快,像條泥鳅似的滑不留手。
顏柏玉拉住太史桓一只胳膊,反身跪膝,托着太史桓的胳膊,借着他往前擊打的力,将人掄了出去。
太史桓被迫在空中倒翻了個筋鬥,結結實實摔在地上,整張臉呆住了。
這一下摔得啪一聲,響聲很清楚得傳到衆人的耳朵裏。
衆人皺着眉,做出“哦”的呼痛嘴型。
“嘶——”于木陽挪到李寸心身旁,“村長,我以前沒有得罪顏姐的地方吧。”
李寸心沒有回他的話。
顏柏玉已經起身,太史桓還維持着剛才的姿勢躺在地上,他的臉像褪了顏色變得灰白的畫布,好一會兒,他打着顫,聲音裏染上深深的恐怖,“我動不了了。”
太史桓臉上的血色盡褪,整個人蒼白到極致,眼睛震動着,惶恐地四望,“我,我,我下半身沒知覺了。”他想起來,起不來。
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脊椎斷了,被摔廢了,一種無邊無際的恐慌漫上來,人像溺水一樣,想要抓住什麽。
一瞬間的死亡不可怕,因為後悔都來不及,活着也不算可怕,因為會有許多機會,半死不活才讓人絕望。
太史桓頃刻間想到很遠,想到自己殘疾後,在這原始世界裏的生活,他打了個冷戰,像被扼住了喉嚨。
李寸心小跑過來,她将衣服遞給顏柏玉,想要上前察看。顏柏玉一手提着衣服,一手攔了她一下,自己上前蹲下按了按太史桓的骨頭。
這時的太史桓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順從和安靜。
許印也過來了,看了一眼後,說道:“可能是壓到神經了,讓他待一會兒,先看看情況。”
過了一會兒後,許印說道,“你自己動一下試試。”
太史桓已經感覺到腿上的知覺慢慢回來,他還心有餘悸,滿頭的冷汗,于木陽看他腿蜷起來,拉着他的胳膊,把人扶了起來。
許印溫情又冷酷地說道:“帶他走兩圈活動一下,沒問題再綁到梧桐樹上。”
于木陽和王燃一左一右把太史桓架起來,履行許印的命令。
顏柏玉穿好衣服,許印笑道:“你還會摔跤?”
顏柏玉道:“用來防身的,學過一點。”
許印手癢,“你這看起來不像是只學過一點。”把位、時機拿捏得都很成熟,反應迅速,動作靈巧,一看就是老手,這要是水泥地,顏柏玉下起狠手來,真能把太史桓摔廢。
顏柏玉看出許印的意思,只笑笑,“許叔,我和你身量差太大了,和你沒法切磋的。”要不是太史桓沒練過,只會掄王八拳,她摔他也沒那麽容易。
李寸心抿了下嘴唇,用不着時藏拙,必要時拿出來震懾,看得清人,理得清路,明明顏柏玉比她更适合當村長,為什麽……
她心裏被攪着似的,又難受起來,說不清,道不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