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太史桓依舊被綁上梧桐樹, 大抵是還沒能從險些癱瘓的陰影裏回過神來,緊閉了嘴巴,一聲沒吭。

衆人看完了熱鬧, 撇了他,自個做自個的事。

蔣貝貝坐在牆邊, 将晾衣杆上懸挂着白色絲狀物抱了下來, 那是荨麻的纖維, 牆壁頂進去了根木楔子, 蔣貝貝梳理完纖維後,在木楔子上拉了個頭,開始編繩。

她的手指敏捷, 動作輕柔,編出的繩子粗細均勻, 她嘴角含笑, 和伐竹回來的王燃和苗炳招呼,問兩人繩子好不好用。

王燃和苗炳說着話, 一人拖着一小捆竹子回來,擡頭回應着蔣貝貝繩子結實。兩人把竹子拖到前院裏,長長的竹子頂端枝葉伸到梧桐樹這來。

苗炳砍下一截竹筒,坐在墩子上, 用斧頭的刃口将竹筒沒有竹節的那一端開出口子,劈成竹條, 卻不将它完全劈裂開來,有竹節的那一端仍然相連着,然後重複着将竹條分薄分細, 成了無數細軟竹簽, 一截竹筒開了花一樣。

苗炳從蔣貝貝那取來一截繩子在竹節那端纏繞加固, 捆紮好,遞給了雲琇。

雲琇歡喜的接過,有了這竹刷子,她刷鍋就方便多了。

苗炳開始破竹,王燃找來木材生起火堆,苗炳和馮槐從趙蓬萊那得知了他們要建新房的事,房子有了,家具自然不能落下,苗炳想,先從打幾把竹椅子開始試試手。

男人們住的那邊院子裏,馮槐在敲石頭,一旁是昨天做好的磨盤石碾,用來研磨細粉。趙蓬萊想用石料砌地基,人力不夠,夏晴還沒做出板車來,運送和切割費時費力,便讓他能加工多少是多少。

夏晴在刨削木板,許印和趙蓬萊拿着鋸子配合着鋸木頭,許印抹着汗,張頭叫了聲,“雲琇。”

雲琇從廚房探出身子,“诶。”

“倒點水來。”

“知道啦。”

雲琇拿着水壺拿着碗到那邊去,四人停了一會兒,走來喝水歇氣。

于木陽蹭過來,也想試試拉木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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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蓬萊踹他,“滾蛋。磚燒完了嗎。”

于木陽說道:“我這不等王哥和小柳呢嘛。”

王燃過來,于木陽把人招呼過來,兩人勾肩搭背,柳錯金走在前頭,三人往磚窯那邊去,建新房不備個萬把塊磚不敢動工,他一個人忙不過來,看誰閑了就拉誰過去打下手。

景象和諧有序,難讓人想起這裏是荒無人煙的原始世界,像是某個溫情的村落。

太史桓怔怔的将一切盡收眼底,意識到自己在觀察,他煩躁起來,他不想看,這些畫面在他心裏像把毒刀一樣紮來紮去,他蹭動着繩子,看到顏柏玉走出來,他動作一頓,迅速僵直了不敢動彈。

顏柏玉對李寸心道:“你今天別做事了,先好好休息。”

李寸心默然應對,顏柏玉微微偏了頭,在屋檐下的陰影中,顏柏玉的眼睛像是抛了光的玉石一樣,有很溫潤的質感,也有洞悉萬物的靈光。

李寸心看向蔣貝貝編織繩子翻飛的手,在太陽底下像一朵花,李寸心不适應地眯了眯眼睛,“你小心一點。”

“嗯。”顏柏玉沒有多說什麽,拿了繩索和一把小刀,帶着老大離開了。

李寸心看向顏柏玉的背影,好一會兒,目光偏轉,掃了太史桓一眼。她進倉庫裏,拿了塊三七又進了廚房,廚房裏傳出來剁骨頭似的動靜。

片刻,李寸心手裏握着東西,遞給了苗炳,太史桓看到她說了什麽,苗炳愣了愣,接過了她手裏的東西。

苗炳走到太史桓跟前,兩個人相對沉默了許久,苗炳将手裏的東西遞到太史桓跟前,“村長讓我給你的。”

太史桓語氣冷硬,“什麽東西。”

苗炳手裏攤開那像是姜塊一樣的東西,太史桓瞧出是三七,苗炳說:“說是三七,吃了活血化瘀,你應該能知道。這地方沒什麽藥,你摔摔打打,別到時候真整出什麽毛病來。何必呢。”

太史桓剛才已經服過一回軟了,開了這個頭之後,好像服軟也不是什麽難事了,他沒吭聲,但低頭将那切出來的三七塊咬進了嘴裏硬嚼,“給我整碗水來,這東西剌嗓子。”

苗炳回去給他倒了碗水。太史桓看着衆人幹活停停歇歇,直到炊煙升起,日色将暮,衆人罷了手,洗手拿碗,端了一碗碗餃子出來,在寒冷的天裏碗冒着熱氣。衆人要麽在堂屋吃,要麽端了碗回自己屋吃。

于木陽來将人解了開,夏晴将兩顆烤土豆丢進太史桓懷裏。太史桓摸着土豆蛋子,渾身針紮一樣,低頭很久,将那土豆混着皮一起啃了。

太史桓吃完後,再次被捆起來丢進了驢棚裏,衆人還是擔心把人綁在外邊會被他凍死。

太史桓聽到衆人潑洗腳水的聲音,吹蠟燭的聲音,挨擠在一張被子裏說話的聲音。

夏晴在東邊的竹屋朝西邊的竹屋喊,“于木陽,吵死了!你打呼嚕小點聲!”

太史桓縮在驢棚裏,兩只眼睛盯着靠角落站着的黑驢屁股,他們的室友是人,他的室友只有一只驢。

太史桓睡得不熟,天将亮未亮時醒來,那捆着他的繩索不緊,睡着時又松了些,他心一動,掙紮起來,卻又不敢掙得太大聲,直到四野已能勉強視物,他身上束縛驟然一松。

他整個心雀躍起來,貓了腰,走出驢棚,他見識過狼的厲害,将動靜盡量收小,回到自己那邊的草棚,拿起背簍,收拾了可用的工具,便急匆匆的離開。

他向當初來的那條路逃走,不時回頭後望,走到林子裏,腳下像是踩到了什麽,他渾身寒毛倒豎,想要低頭看時,整個人已經被一股力拽到。

腦袋磕在泥地上,痛呼了一聲,頭暈目眩,等擡頭看清楚,發覺自己是踩中了陷阱,一只腳被繩索套住,掉在了直起的樹枝上。

那套索結實,樹枝又有韌性,生扯扯不開,好在他的體重在這,沒被完全吊起來,且只有一只腿被困住,等冷靜下來後,他使勁往下壓腿,伸手解開了套索。

他還沒站起來,一片火光從頭頂灑下來,他擡頭,許印、趙蓬萊、于木陽和王燃的臉像廟裏的橫眉怒目的四大天王像一樣,正俯視着他。

太史桓,“……”

太史桓被捆了,丢回了驢棚。

天已經亮起來,雲琇好奇道:“你們怎麽這麽快就回來。”

于木陽嘲笑道:“這蠢貨踩到了顏姐捕獵的陷阱。”

“柏玉,那邊的陷阱不是你昨天才布置的嗎。”雲琇偷偷問顏柏玉道:“你不會是猜到他要跑,故意的吧。”

顏柏玉笑笑:“怎麽會,我就算猜到他要跑,也不能算準他步子踏什麽地方。”她只是做了個推測,太史桓要跑,心裏會自然依賴熟悉的路徑,大概率會往當初他們找來這裏的那條路離開,她确實這樣想了,才會傾向在那邊設置捕獵陷阱,但并不是有意來捉太史桓,沒想到太史桓運氣這麽好,能踩中其中一個陷阱。

太史桓被捆了兩天,食物永遠是他自己無滋無味的烤土豆和一碗冷水,今天晚上衆人吃的筍絲炒臘肉,清炒莴筍絲,蒸灌腸,木甑子蒸出來的米飯清香,上面蒸的灌腸滾圓燙手,肥瘦相間,切成片,冒着油,端出來的時候,太史桓也瞧見了。

太史桓看看自己手裏的烤土豆,眼裏發酸,啃了口土豆,今天的土豆卻不是沒有滋味,像是灑了一層椒鹽,脆脆的表面有了點鹹麻的味道,太史桓一怔,那針紮到了心裏去。

當天晚上,太史桓再度掙開束縛,這次他學聰明了,反着方向跑,走出一點距離,開始狂奔,直到力竭,停下了慢慢走。

這條路他不認得,走的有點猶豫,直到太陽出來,四野明亮,太史桓見到一條溪流,他掬起一把水,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敢喝生水,想要生火煮水,剛脫下背簍。

咻得一聲,一支箭插在了他旁邊的泥地裏,箭杆還在晃動。

太史桓迅速回身看去,黑驢馱着顏柏玉小跑過來,三條狼在前頭帶路。

騎着梅文欽,顏柏玉也能騎出女武神般的風采,太史桓見到她就腰疼,寒氣往骨子裏鑽。

太史桓僵硬的起身。

顏柏玉淡淡道:“你是自己走回去,還是我綁了你拖回去?”

太史桓被迫識時務,自覺地背起背簍,在三頭狼的圍困裏,往回走,顏柏玉坐在梅文欽背上慢慢跟着。

衆人看戲似的,看着逃犯自個兒走回來,自個兒站到梧桐樹底下。

第四天,第五天,衆人照舊把太史桓捆在梧桐樹上,太史桓快發瘋,叫道:“你們要殺要剮,能不能給個痛快!”

但衆人不殺他,也不剮他,只是捆着他,日子好像沒個邊際似的,他骨頭都要綁僵了,手臂勒出紫紅的印子來。

晚飯時候,夏晴扔了兩顆烤土豆過來,太史桓自暴自棄道:“我要吃飯。”

夏晴瞥了他一眼,竟然沒罵他,他有點不習慣,夏晴回來時,竟給他端了碗粥來。

太史桓遲疑着接過,“給我的?”

“愛吃不吃。”

太史桓看着粥,米粥香甜溫熱,雪白濃稠,裏面有姜絲和蛋絲,下了毒?不至于,太史桓怼着碗直接喝,将碗舔得像是水洗過的幹淨,他冒了身汗,長出一口氣,暢快也悵然。

夜裏,太史桓再次越獄,他先跑了一段距離,天一亮便找了個地方躲起來。

地面怎麽也捂不熱,他像趴在一塊堅冰上,不知過了多久,草堆外頭有什麽東西在拱,他的衣袖被動物咬住往外拖拽,随後一只大手抓住他,直接将他拉了出去。

狼的嗅覺太靈敏,做了标記,幾公裏外的獵物也能找見,若是順風,能嗅到更遠的地方。

太史桓知道他躲的距離還不夠。

欣慰的是這次來捉他的不是顏柏玉,可于木陽這幾個來捉他,他也不好過。

太史桓被捆了手腳,串在木頭上,被像獵物一樣擡回去。

于木陽向土坯屋子裏叫道:“村長,捉了頭野豬回來,今天晚上宰了加餐。”

太史桓被摔在地上,在家的衆人已經見怪不怪。

太史桓仍然被捆着,他倒有些習慣了被捆着,驢棚紮人的草和難聞的氣味也變得尋常起來,開始想着晚上能吃到什麽,只是漏風驢棚裏深夜徹骨的寒冷驅使着他逃離的心。

被捉回來的晚上,太史桓迅速實施了第四次逃跑計劃。

以往他都害怕深夜太寒冷,到快天亮才行動,這一次,他摸着黑就跑了,他一口氣跑到天亮,确認狼嗅不到他的蹤跡,以防萬一,又在自己身上塗滿淤泥,躲了一天,沒人找來。

太史桓卻不急着逃跑,在原地搭了個簡易的草棚,夜裏外頭風聲呼呼,雖沒下雪,他的衣裳厚實能禦寒,但晚上也被凍個半死。冬季野獸少,可這天地中只他一人的孤寂感也讓他睡不踏實。

他在原地等了三天,沒人找過來,他走到外頭,看天地蒼茫,自己形單影只,渺小的跟只螞蟻似的,說句話,半天聽不到回聲。

他忽然意識到,捆着他的繩索之所以能掙開,是因為被那個叫顏柏玉的女人故意綁松了。

他腳步不由自主地往回走,回去的路有些不好找,但尋着狼煙走,他還是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太史桓衣服髒污,蓬頭垢面,像個乞丐,在院子裏做工的人擡頭看了他一眼。

太史桓問顏柏玉道:“你們為什麽不去抓我?”

顏柏玉冷笑道:“我們為什麽要去抓你?”

“那你們前幾次怎麽捉我回來。”

“你偷了我們的豬,那是對你的懲罰,到昨天,你的禁閉期滿了,可以走了。”

太史桓往梧桐樹下盤腿一坐,“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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