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不走?”許印冷哼一聲, 厚重的聲音震得人肝顫,“你以為你幾次找事,我們還會容許你住在我們旁邊, 沒打死你,算是念在我們來自同一個故鄉, 別不知好賴。”
“你說的對。”太史桓道。
“我是嫉妒她。她在這裏生活的平靜富足, 我們到這個世界以後, 卻過得跟牲口一樣。我覺得你們都跟着她, 是貪她這口糧食,是別無選擇。我是在嫉妒她……”太史桓喃喃道。
太史桓揣着手,偏斜着腦袋望着地面, 他的沉默像一杆槍硬/挺在那,許久, 它像蠟被太陽的光熱融化般軟塌下來。太史桓擡頭越過了衆人, 看向李寸心,“我想加入你們村子。”
李寸心看向衆人, “你們覺得呢?”
于木陽抱着手臂看戲,“當初歡迎你來你不來,抽你兩鞭子,你倒是念上來。我看你才是賤骨頭。”
馮槐和苗炳自覺得不便發言, 納着頭沒說話,夏晴幾個向顏柏玉和許印看去。
顏柏玉和許印對視一眼, 許印點了點頭,顏柏玉拄着掃帚,“我們這也不是你想來就來, 想走就走, 當時你不願意來, 折騰了這麽多事,現在還想進來,可就沒這麽容易了。”
太史桓不敢跟顏柏玉對視,他覺得自己到底是給摔出毛病來了,一看這個女人就覺得骨頭給冰針紮着,“你說吧,怎麽才成。”
“鑒于你的所作所為,你在我們這的信用等級極低,你別指望我們對你和其他人一視同仁。”
“好。”
“對于你,有一段監視期,至于這個監視期多久,這裏所有人說了算,但凡你做出一件傷害集體的事或有這傾向,捆了你丢到森林中,是被熊吃還是被虎吃看你造化。”
“行。”
太史桓把頭從左邊偏到右邊,“你們能不能換個人來說話。”這個女人真是讓他瘆得慌。
許印接口道:“從今天起,你暫時由馮槐看管,輔助他做事。”
太史桓跳起來,“讓老子給他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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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柏玉和許印兩道目光一柔一剛,都是殺人的刀,太史桓道:“行,行,行吧。”
馮槐反而有些顧慮,叫道:“許哥,這……”
許印的大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到時候有狼看着他,你不用擔心,他要是挑事,你可以回來告訴我們。你開采石料是個重活,沒個人幫你也難,由他幫你托運石料回來,你輕省些,做工也能快些。”
馮槐定了定神,“好。”
李寸心向太史桓道:“這段時候你就先住你自己那邊,我們在忙新房的事,抽不開身,之後大家的新房子會一間一間建出來。”
太史桓應了,衆人散了之後,他回了自己的茅草屋,打水洗澡,晚飯的時候去正屋那邊吃飯,衆人說不會對他一視同仁,他倒也沒奢望吃上米飯,但沒想到仍然得了一碗白米飯。
他蹲在門口,腮幫子塞滿,熱騰騰的米飯越嚼越香,白菜被豬油炒得顏色鮮亮,咬在口裏嘎吱嘎吱,鹹香适口,在冬天裏驅散了遍體的饑寒。
他承認前段時候看不起馮槐為了糧食陣營倒戈是有點輕率了。
晚飯過後,衆人圍坐在長桌前,人太多了,屋子顯得很逼仄。
李寸心、顏柏玉、夏晴和雲琇坐到了床上去,許印、蔣貝貝、柳錯金坐在苗炳做出來的兩把竹椅子上,餘下幾個男人拿了兩條條凳矮牆擠着坐下了。
天暗一點,屋子裏光線就不好,蠟燭點放在桌子上。李寸心說道:“今天讓大家過來,是有些事想和大家說。”
因為人數成倍增長,特別是現在要拿出一種領頭人的語氣來說話,無法像平時一樣随和,李寸心心裏不自在起來,她語調不由得放慢,像是回憶般道:“在上一次冬天的時候,趙蓬萊找到我們這裏的時候,我們開了一個會,可能這事你們還不知道。”
于木陽道:“聽趙哥提過兩句,說是那時候選了你做村長。”
李寸心點頭道:“是。他開口就跟我們說,想要重建社會,我們覺得他這個人有點神經質。”
趙蓬萊抱着手臂,低頭尴尬地笑了兩聲。
“但是聽他描述的版圖,仔細想想,又覺得這好像不是不可能的事。即便是無法恢複到現代的科技水平,至少能開辟出一個衣食無憂,乃至富足的村鎮,夜裏有燈,冬天有衣,出行有車,屋舍寬闊,遮風擋雨,大家有依有靠,不止能吃飽,還能吃好。”
柳錯金注視着李寸心,李寸心向她笑道:“覺得很難對不對,和我們現在的生活差了好遠。我們才十三個人,一雙手腳就數過來了,這土坯屋子悶熱不透光,夜裏燈不敢多點,兩個人得擠在一張床上睡,翻個身就掉下去,夏天裏襯外套換着穿,雲琇鍋裏放一勺豬油,能炒三碗菜。”
雲琇嗔道:“你說就說,提我幹什麽。”
“其實你們不知道,在去年下第一場雪之前,這裏還只有我一個人。”李寸心腼腆地撓了撓耳朵,“只有這間正屋、廚房、倉庫和那竹屋驢棚,沒有這竹椅,沒有這瓷杯,沒有棉被、刨刀鋸子、石磨石碾,也沒有這些臘肉、那頭水牛,田只有兩畝半。但是現在已經有十三個人,屋子擴寬了很多。你爬山的時候,一眼望到頂吧,總覺得上去很難,但一步一步走,總有到山頂的時候。所以我覺得趙蓬萊說的村子,并非沒可能。更何況我們不算是一無所有,我們有天賦,這省去了我們的學習成本,十倍百倍節省我們探索的時間,盡管我們現在沒有任何前置科技,但我們有知識,尋找同胞,增強人力,填補知識空缺,聚沙成塔,我們可以迅速發展。”
李寸心向趙蓬萊道:“我想趙蓬萊當初的意思就是我們雖然命苦來了這裏,但是不認命,即便回不去,也能在這裏過得很好,創造我們的家、我們的城市。”
“是!”趙蓬萊激動地站起來,他意識到自己失态,清了清嗓子,左右看了看,又坐回去,聲音平複下去,“是這個道理。”
李寸心問衆人道:“你們覺得呢?”
燭光照着衆人的額頭,他們把臉埋了一半在陰影裏,像是黎明前的晦暗,苗炳悶聲道:“要是真能到那個地步,誰不想啊。”
許印道:“所有人齊心協力,就能到這一天,但如果是勾心鬥角,我們之間光內耗就能把所有人都拖死。”
顏柏玉道:“所以從今天起,我們要立個規矩。所有人都遵守規則,建立秩序,才能平穩的往前走。”
顏柏玉稍停頓了一下,夏晴接話道:“柏玉姐,你說。”
顏柏玉站起身來,聲音清亮,抑揚頓挫,“第一,任何試圖分裂村子,危害集體利益的人,都會被逐出村子,第二,如果和人鬧矛盾,找村長,禁止攜私報複傷人,有問題,大家一起商議。還有第三點——現在人員不多,法治不牢,女人對上男人在某些方面的弱勢,會讓我們對你們更戒備警惕,這一點希望男方能體諒,如果不能理解,就想想你們母親姐妹,希望你們懂得避嫌,不要逾矩,否則必然會導致兩性關系的緊張,當然女人也一樣,要舉止得體,互相尊重,營造一個良好的營地氛圍。目前只有這三條,其餘細則,日後逐步添加。”
氣氛變得死板起來,衆人像是第一天上班,被教了一頓規矩,還不能很好适應自由和條規具現化出來的轉變。
李寸心也站了起來,她的聲音靈動,像一縷活水,“大家不要緊張,其實你們只要維持自己原來世界的道德标準,基本上就不會有問題。”
許印手肘撐在大腿上,環視衆人,“有意見現在就可以說。”
王燃說道:“我沒問題。”
于木陽站起來,“一個字,就是幹。”
衆人或默許,或點頭。
會到此處已是尾聲,外頭夜已青黑,散了會後,衆人三三兩兩回了自己屋裏。
人一走光,屋子裏冷清下來,李寸心精神松懈,困意随之洶湧而來。
顏柏玉将屋內的條凳和竹椅擺放好,她雙手撐在竹椅椅背上,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有沒有什麽話想跟我說?”
顏柏玉回頭一看。李寸心坐在床邊,哈欠打到一半,眼裏閃着淚花,露出她那一口好牙,“嗯?”
顏柏玉聲音柔下去,“有沒有什麽話想跟我說。”
李寸心腦子沒轉過來,給了她個大拇指,“你剛才說得很棒。”
“……”
算了。
季節轉到冬季尾巴,晴天增多。
衆人的項目規劃有個大致的方向,目前是新房的修築。于木陽的磚瓦數量已累積到一個很可觀的程度,人力齊備,大家幾乎都空閑下來,可趙蓬萊仍舊不準備動工,他在這件事上有一種近乎偏執的勁頭,他舍棄了高效,即便現在做的費時費力,他也一定要利用已有的條件将第一間房子做得盡善盡美。
衆人每天收集石灰石燒生石灰、将粘土和河沙存儲,打木坯,鋸木板,儲備用料,直到天氣回暖。
趙蓬萊一拍大腿,衆人擱置了手裏的活,制仗杆,備墨線,去到選址,開始夯地基。
地基堪堪砌築好,一場倒春寒,又來了場小雪,歇了兩天,衆人跟打了雞血似的,開始立排扇,一邊人推,一邊人将繩索繞過立好的樁子拉。
場地內許印的聲音跟拿喇叭吼出來似的,“來,聽我的口令,數到二一起使力,出力之前喘口氣。”
“一——二!一——二!”
那排扇立到了柱礎上,衆人喘着氣,腿酸手軟,卻極歡喜,因為今天立排扇,砌屋牆,上梁有肉吃。
那大肥鵝已經燙水拔毛了。
衆人回屋喝水,都要跑去瞧一眼那砧板上白裏透紅的肥鵝。雲琇要用于木陽築出來的烤爐來做燒鵝,蘸料都已經備好了,用夏天找到的那蜂蜜配鹽漬梅子做了梅子醬。
冷水已經喝完了,水罐裏是剛燒出來的熱水。
李寸心端着熱水只能一口一口的抿,她見着雲琇從倉庫裏拿出幾顆土豆來,就往堆肥的地方走。
李寸心跟過去,“你幹嘛去?”
雲琇神情惋惜,“這土豆發芽了。”
“這不挺好。”這土豆原本是太史桓他們帶來的,用來過冬的糧食,剩了一些,現在被他們拿來做菜。
“好什麽呀,發芽了就不能吃了。”
“可以拿來種嘛。”
“能種嗎?”
“能種啊。”李寸心拿過一個土豆,指給雲琇看,“你看,到時候這土豆每一到兩個芽眼就能切一塊下來當作種子,就這一個土豆,能種出好幾株。我改天找塊地方開一畝地,再過幾天天氣暖一點,就能種了。這可是五大主糧之一,可得珍惜,以後産得多,就給你加工澱粉,嘶——要不然把剩下那些都拿來催芽,做種子吧。”
“诶對對對。”李寸心拿着土豆就往倉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