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李寸心抓着被子, 心口堵了團棉花似的,這是由情緒所影響,讓心髒有了具體的感受, 像是熬夜通宵過後所産生的悶慌感。

顏柏玉的話語說不上難聽,也沒有給她甩臉色, 甚至她的神情是疲倦是脆弱的。

李寸心是吃軟不吃硬的人, 她似生着兩只感受情緒的觸角, 感受到顏柏玉因為擔憂她而起的低落難過, 她會因別人對她失望而感到彷徨,特別是親近的人。

她倒寧願顏柏玉疾言厲色,将她痛罵一頓, 那樣顏柏玉的情緒能發洩出來,而她也好名正言順的委屈。

總好過這樣冷着軟着, 像啞了火的槍/炮。

李寸心腳趾蜷了蜷。她感到腿裏的神經在發癢, 想要站起來,她感到心口裏的肉也在發癢, 想要撓一撓。

她的念頭幾次驅使她,她的身體猶豫着沒動。

終于,李寸心坐起身,腿放下床, 轉了個方向躺下,躺在顏柏玉那頭。

顏柏玉往裏側躺着, 李寸心叫道:“柏玉。”

顏柏玉沒有應她,但李寸心覺得她還沒睡。

“你不要生氣。”李寸心很小聲地說,“我以後會盡量考慮周全……”

顏柏玉睜着眼睛, 她面前就是土坯屋的牆壁, 鼻間嗅到冷潮的氣味, 身後的人沒擠着她,但那份重量仿佛向後背上迫近,那份熱度像火舌一樣撩撥她的後脖/頸。

李寸心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輕輕聳了聳,那只手因為做活而布滿了繭和傷痕,粗糙的質感隔着一層衣料也能感受到。

顏柏玉被那手覆着的一片肌膚戰栗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李寸心道:“有事會找你,找許叔,找雲琇他們商量。”

顏柏玉換了個姿勢,不動聲色地将肩膀從李寸心手裏挪出來,她無聲地嘆了口氣,她忽然懊悔剛才沒有平靜地和李寸心談這個問題。

Advertisement

她沒有把握好分寸,一般的人只會關切問候,不會冷硬的幹涉質問。她在反思。她和李寸心談話,讓李寸心顧慮到自己的安危這一點沒錯,但應該柔和一點,而不應該像是她什麽人一樣那般強勢。

她在李寸心這裏,和雲琇和許印他們一樣,親密可靠,但不特殊。

顏柏玉問道:“你被梅文欽拖出去的時候害怕嗎?”

顏柏玉的聲音溫和下來,她的問話就勢破了冰。

李寸心心裏松了口氣,也因為她願意回應而歡喜,她笑道:“其實有點怕,它把我帶進水坑,我騰空那一刻,心都飛出去了。”

顏柏玉說道:“以後該找個人看着你。”

李寸心道:“好嘛,好嘛,都聽你的。”

兩人間氣氛和緩下來。

李寸心心裏的事一放下來,困意上來,她就懶得動彈,不願冒着外頭的寒氣再躺回去了。有了兩次前科,她和顏柏玉并頭睡也睡得心安理得,沒什麽局促的。

李寸心不在意。這種感覺和交友一樣,剛遇見拘謹,熟悉了就放開了。

如果睡在一邊,兩人要都躺平了,得胳膊交着胳膊,腿挨着腿。

但她覺得一起睡挺好,擠着暖和,旁邊挨着什麽東西很踏實,而且她喜歡抱着點什麽,但是顏柏玉不喜歡被人抱,她只能老實把自己攤平。

顏柏玉很明白她這一點想法。就算今天是李寸心和雲琇一起睡,兩個人熟悉以後,李寸心也能八爪魚似的抱在雲琇身上。

沒多久,李寸心便睡着了。

顏柏玉動作輕而緩慢的轉了個向,在黑暗裏,她只能依稀看到李寸心的輪廓,看不到她身軀均勻輕微的起伏,但聽着她有節奏的呼吸,她能想象到她胸口起伏的模樣。

如果這不是原始世界,如果不是個人離不開集體,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如果還在原來的世界,即便知道她不喜歡女孩兒,她也會想要試一試……

清晨的時候,天地還蒙着一層冷霧,鳥鳴從很遠的林子裏傳來。

衆人睡得早,起得也早,他們在這個地方三餐規律,成日勞作,累一天下來,泡個熱水腳,幾乎挨着被子沒多久,便一夜無夢,酣睡到天亮。對于他們大部分人來說,這是踏入社會以後,許多年再沒有過的好睡眠。

雲琇和寧一葵是最早醒的,兩人負責同伴的夥食,需要早起先做準備。

寧一葵洗過臉後,雲琇遞給她一根楊柳枝,自己拿着一根咀嚼後,灑了點鹽在纖維上梳牙示範給寧一葵看。

“哦——”寧一葵發出感慨的聲音,自己來用時弄得牙龈痛腮幫子酸。

雲琇說道:“剛開始用是有點不習慣,用多了就好了,殺菌消毒防蛀牙。”

兩人洗漱過後,雲琇便從一個小陶缸裏舀出一碗面粉來,倒在小盆裏,加了一勺鹽,開始加水和面。

和面是個力氣活,寧一葵在雲琇将面揉得團起來後接手,她奇怪道:“寸心不是說你們現在早上吃的都是稀飯嗎?”

雲琇笑一笑道:“一般情況是稀粥,偶爾也會改善一下夥食,你們第一天來嘛,所以今天做手擀面。”

“……你們真好。”寧一葵手指往裏捏了捏柔軟的面團,“我們過來之前會擔心不适應,你知道嗎。文姐來的時間最長,有兩年多了,她原先也是到處漂泊,後來遇上婉玲姐才在西邊定下來,築起土坯屋子,然後又遇上了我和浣浣姐。我們四個人在那邊雖然有些冷清吧,但也因為人少,相處起來很簡單。我們一起生活習慣了,其實有些害怕改變,害怕融入到別人的群體裏,變主為客。”

雲琇從寧一葵手裏接過受她蹂/躏的面團,“那現在呢?”

“很好,比我們預想的要順暢。”只不過有些局促是難免的,但這都不算事,不管做什麽都有一個從陌生到熟悉的過程,寧一葵很釋然。“寸心跟我們說你們有多好,多容易相處,也不是蒙人的。”

“村長?她怎麽跟你們說我們的?”雲琇的笑眼瞅了寧一葵一眼,好奇道。

寧一葵道:“她說你很會做飯,說夏晴和我一樣天賦都是木匠,我們應該聊得來,說那個叫蔣貝貝的姐姐說話輕聲細語的,還說許叔英武,一米九二,于木陽對外邊兇神惡煞像個混混,但對裏邊他什麽邋遢狼狽樣你們都見過,像是光屁股,一點氣勢都立不住……”

雲琇将面團放置醒面,将先前出來時拿出來的一刀臘肉切下來一小塊,肥瘦分開,将瘦肉剁成肉末,又将那一個土豆剁成丁。

寧一葵給她在竈邊生火,她看着竈上的這口圓鍋,心裏感慨,她們原先要是有這麽一口鍋,做飯不知要容易多少。

雲琇先将肥肉放了下去煉油,再将瘦肉沫倒進去加鹽和香料翻炒,香氣随着滋滋聲爆出來,“诶?怎麽沒聽她說柏玉。”

寧一葵拿着木棍将竈裏的火弄小了些,笑道:“她說倒是說過,說顏柏玉來的時間最長,會摔跤會騎射,還喜歡爬山,很厲害,她有時候有點怕她,我們聽着,印象裏就覺得顏柏玉該是身材和文姐差不多,臉就和婉玲姐一樣老板着,眉頭擰得能夾死蒼蠅。”

“但是過來一看。”寧一葵把聲音壓低了點,有點不好意思的向雲琇笑道:“那個姐姐好漂亮哦,而且一點也不兇。”

雲琇聽得發笑,被鍋裏的煙撩了喉嚨,撇開了臉掩嘴直咳嗽。

起了床的顏柏玉來打水洗臉,看了眼雲琇,“喉嚨不舒服嗎?”

寧一葵看到正主過來,忙縮了回去,緊閉了嘴巴,兩只眼睛目不斜視只盯着竈裏的火焰。

雲琇有種背後說人的心虛感,被自己口水嗆了一下,咳得更猛,滿臉通紅朝顏柏玉擺手,順了會兒氣,“嗆,嗆着了……”

顏柏玉端着水去了外頭,她的長發梳理順後,紮了個低馬尾搭在肩上。

雲琇向外看了一眼,她其實能明白為什麽李寸心說怕她,顏柏玉的修養和她骨子裏的驕傲讓她這個人充滿了氣場。

在這種地方,沒了那麽多來自他人、來自社會的要求和關注,他們都不可避免的染上一些粗俗的小毛病。顏柏玉能仍然維持着她的禮節儀态,衆人看着她,就會覺得相形見绌。

就如走路,顏柏玉走姿端正,肩膀不會輕易晃動,于木陽搖肩擺胯,吊兒郎當,像街溜子上街。

顏柏玉在他們眼裏俨然不再是個單純的人,她像是現代文明禮節的警示條,整日懸在衆人腦袋上面滾動醒示。

雲琇感覺沒誰鎮得住她。

雲琇将肉臊子盛起來,用鍋裏的油炒着土豆丁。

雲琇用擀面杖将醒好的面團擀扁擀圓,面團變成了一張薄薄的大面餅,她将面餅折疊,用刀切成細細的長條,熱水下面,面湯翻滾,鍋裏飄出樸素的面的香氣。

衆人陸續醒了,洗漱過後,抻着懶腰,打着哈欠,過來端面。

一碗手擀面,添上一點鹽,澆上肉臊子和土豆丁,不多,但能嘗個肉香味,要湯的舀上一勺面湯,不要湯的便将面翻攪了幹拌。

李寸心要來端碗的時候,雲琇将另外一個碗遞給她,“這個是你的。”

李寸心接過,碗裏的面上邊窩着一只荷包蛋。

于木陽吸溜着面,往李寸心碗裏看,嘴裏含糊道:“雲琇,還有沒有荷包蛋。”

雲琇白了他一眼,“等你幾時腦袋磕傻了,就有了。”

李寸心端着碗還沒動筷,于木陽道:“村長,分一點給我嘗嘗味。”

李寸心将蛋從中間戳開,這蛋是個溏心蛋,金黃流心,碰到面湯便微微凝固,李寸心夾了一半給于木陽。

雲琇柳眉倒豎,罵于木陽道:“饞死鬼投胎啊你,在她碗裏撈食。”

于木陽一口吞了半個荷包蛋,抱着碗嬉皮笑臉出了廚房。

李寸心坐在院裏吃面,文宓四個人找了過來。

文宓道:“我聽說你們現在的工程是建新房。”

李寸心點點頭。

狄婉玲道:“我們待會兒也一起過去。”

李寸心想了想,“你們都過去也不太合适。”

文宓道:“這有什麽不合适的,總不能你們都去做事了,把我們晾在屋裏頭閑着吧。”

李寸心笑道:“不是這個意思,文姐你力大,合适去幫忙,但是比方浣浣姐,她合适留在家裏喂雞,幫我堆肥,給雲琇打打下手嘛,還有一葵,你和夏晴商量一下,看看那些農具家具你們兩個是分劃制作還是配合着來,婉玲姐,你去找趙蓬萊,問問他們什麽時候需要油漆,如果不着急,你就先幫着他們砌牆吧。”

“行。”

四個人暗地裏互相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看來這村長不是個虛名,人做起事來還挺有條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