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氣在蔣貝貝的織機聲裏轉熱, 太陽越來越強勢,一場急雨落下,将嫩綠褪盡。
路邊的蒲公英頂着球狀的白色絨花, 狗尾巴草彎垂着,草穗上的針毛像極了狗尾巴上的雜毛, 野苜蓿開出黃色的小花, 周浣見了它最喜歡, 在她眼裏, 這不是野草,而是一片一片的飼料。
池塘邊上長出一片香蒲,于木陽說這香蒲草莖上的黃色花穗遠看了像根火腿腸, 說着說着咽了口口水,上去一捏, 香蒲裏頭爆出白色的花絮, 花絮像蒲公英一樣,風一吹便随風遠飄。
田埂邊上的牛筋草每年春風吹又生, 是除不盡的,野燕麥混在麥田田頭,企圖以假亂真,可惜功敗垂成。
屋前的空地上曬着新收的麥子, 麥子下墊着苗炳竹編的曬墊,李寸心、狄婉玲、馮槐和于木陽拿着連枷拍打麥子, 讓麥子脫粒,趙蓬萊用楊叉将脫了粒的麥稈叉到一旁堆放。
苗炳從前頭的新屋過來,手上拿着一雙草鞋, 向屋內叫道:“周浣。”叫了兩聲沒人出來。
狄婉玲道:“她應該是到後頭喂雞去了。”
話音剛落, 一聲“诶”從土坯屋後頭一路飄近, 周浣小跑着來,“怎麽了?叫我什麽事?”
苗炳把那雙草鞋交給她,“你的鞋子弄好了。”
“啊!”周浣極驚喜極輕快地叫了一聲,從苗炳手裏接過來,“謝謝,我試試。”
周浣坐在院裏的凳子上,脫了鞋,換了那雙草鞋,站起了走了兩步,大小合适,而且輕軟,她跑到在院裏打麥的李寸心和狄婉玲跟前,擺了個姿勢,問道:“怎麽樣,怎麽樣?”
兩人停下歇口氣,目光落到周浣腳上,心裏不由得感嘆一聲,苗炳和蔣貝貝這天賦是真能耐,能給你編出花來。
衆人的草鞋一共兩雙,一雙是全包的,春夏秋的天都能穿着,一雙原本是做來打算給衆人替換的,沒想到夏晴問了句“能不能做成一字拖樣的拖鞋”後,衆人都來了奇思妙想,要編成人字拖的,工字樣王字樣的涼拖的,最離譜的還是周浣,想要一雙羅馬涼鞋。
編,都能編。
周浣這雙鞋上腳後确實美觀,有一種異國情調,配上她的頭飾,別具一格。
李寸心道:“要是換上舞裙,就像吉普賽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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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婉玲道:“像亞馬遜女戰士。”
于木陽摸着下巴沉吟,“嗯……像巫婆。”
“去你的!”周浣撿起一邊的掃帚攆着于木陽打。
趙蓬萊倚着楊叉,興致大發,賦詩一首,激情朗誦,“竹杖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
“诶,文姐他們回來了。”狄婉玲看向遠處。
衆人看向西邊,果然見顏柏玉、文宓、許印三人回來了。
文宓出去找苎麻回來之後,一向是這三人去捕獵。
這三人實在是好配合,武力強,天賦佳,不論是主動出擊,還是設置陷阱,不論是近身擒拿,還是射箭投矛,那都是頗有戰績,五次內是有三四次能捉回東西來的,唯有一點可惜的是存活率不高,帶回來的大多祭了五髒廟。
所以三人一出去捕獵,衆人就盼星星盼月亮,期待衆人戰果頗豐,期待獵物命薄,已經一命嗚呼。
狄婉玲道:“好像帶了不少東西回來。”
周浣眼睛一亮,說道:“我好像聽到豬叫聲。”
衆人往那頭迎過去,周浣說道:“文姐,你們是不是抓到豬了。”
許印拽着麻繩,後頭捆着四只半大的沒成年的豬,文宓也牽着三只,豬手腳被捆,被兩人一路拖行,哼唧哼唧的叫聲都變得有氣無力。
三人裏只有顏柏玉沒騎驢,她一手拽着梅文欽的缰繩,一手上懷抱着一只豬崽,那豬崽是所有豬裏體型最小的,像是剛斷奶不久的乳豬,乳豬在她懷裏很溫順,也不鬧,任由她抱着。
衆人着實被驚到了,這是他們出去捕獵至今成果最豐富的一次了。
周浣瞪着眼道:“你們去搞批發了?”
李寸心問顏柏玉道:“你們從哪兒捉的這麽多豬?”
顏柏玉把那頭乳豬遞給李寸心抱着,笑道:“上次不是說過麽,找到了一點蹤跡,那是豬群的蹤跡。”
狄婉玲道:“怎麽都是未成年的。”
文宓說道:“那豬群數量不少咧,十幾二十頭,發起狂來攻擊性也不低,我們為了保險起見,配合着狼,只捉了一些豬仔回來。”
于木陽盯着李寸心懷裏的乳豬,“村長,烤乳豬……”
李寸心說道:“你想都別想。”
“诶,那是什麽?”周浣看向梅文欽的背上,她那頭被許印和文宓擋了大半的視線,只瞧見黑驢還背着個什麽東西,黑漆漆的,身上纏着繩子。
離得近的李寸心則是被顏柏玉擋住了視線,沒在意黑驢馱着的東西,只以為是顏柏玉幾人獵到的別的獵物。
“你們還抓到什麽……”李寸心一邊問着,一邊歪着身子,向顏柏玉身後看,“額……”
趴在黑驢上的哪是什麽獵物,那是個女人,黑衣黑褲黑鞋子,身上被繩子纏得跟麻花似的。
周浣走過來也看見了,吓了一跳,“死的活的?”
女人擡起頭來,因長時間趴着而臉部充血,她那雙眼睛淚盈盈的,說不盡的委屈。
顏柏玉說道:“先回去吧,她身上這繩子解不開了,得拿刀割。”
衆人把驢牽回了家,幫着周浣把那些小豬都抱到了豬圈裏去後,狄婉玲他們幾個和文宓許印他們回了屋前繼續打麥子。
李寸心将那個被捆成麻花的女人繩子割斷,解開了她的束縛,過程中從顏柏玉口裏得知,這女人是他們在捕獵時遇上的,踩中了他們布置的陷阱。
這原本也沒什麽,倒不如說顏柏玉他們驚喜多過意外,找見一個人比獵得多少獵物都要來的讓他們高興。
但女人顯然才來這個世界不久,精神高度緊張,不聽人說話,他們還沒來得及把陷阱解開,那女人高聲尖叫,瘋狂掙紮,繩索越纏越亂,越纏越緊。
他們倒是可以用帶的長矛的矛刃割開麻繩,只是費些功夫而已,但顏柏玉出于考量,覺得還是放任不管,就這麽先把人帶回來,等她自己冷靜了再說。
女人長得很清秀,抱着杯子,杯子裏的紅糖水已經被她喝得見了底。
顏柏玉問道:“冷靜下來了?”
女人縮在竹椅上坐着,委委屈屈地一點頭,“嗯。”
少頃,女人又擡頭看向李寸心,“你們真的也是穿越過來的?”
李寸心笑道:“這種事我們騙你幹嘛,我們要是撒謊,你随便問一個問題不就揭穿了嗎。”
女人又點點頭,那張臉還有點嬰兒肥,因為姿勢而微鼓起來,軟軟嫩嫩很好捏的樣子,臉上有些髒。她抿着嘴,眼圈發紅,小聲啜泣,眼淚像透明的珍珠一樣掉。
“你別……別難過……”李寸心不知怎麽安慰她,別人一哭,她就頭發根發燥,人急出汗來,骨頭筋肉躁動着似有千言萬語,輪到嘴巴上來,不知怎麽說話。
女人抱住了李寸心的腰,悶聲哭起來,李寸心身體一僵,好一會兒緩過神來,輕輕拍她的肩。
顏柏玉淡淡地瞥了一眼,臉上沒什麽變化。
李寸心對哭泣的人沒轍,這是顏柏玉一早就發現了的。
而顏柏玉這個人,偏生不喜歡哭。
“別怕,你現在安全了。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雲琇!”李寸心叫道。
“诶!”
“你看有什麽吃的,給她做一點來吧。”
“烙了兩張餅。”雲琇已經端着盤子和一碗水過來了,“先吃一點墊墊肚子吧,吃的時候要細嚼慢咽,小心別噎着。”
女人哭過了頭,情緒舒緩下來,嗅到餅的面香味,不自覺松開了李寸心,她望着桌上那烙的金黃的餅,邊上一層皮已經酥了,女人眼睛發直。
李寸心坐到一邊,笑道:“吃吧,別客氣。”
女人拿過餅,起初還有點羞赧,試探着咬了一點,而後大口咀嚼起來。
“你叫什麽?”李寸心問道。
女人将食物吞咽下去後,說道:“白羚。”
李寸心又問道:“你到這裏來多久了?”
白羚想了一想,卻也弄不明白來了多久,她感覺自己過的這些天,像是一個世紀那麽漫長,“可能一周多吧,不,半個多月……”
李寸心打量着白羚衣着,心裏也琢磨着這個人來這裏不會久,像這種地方,要想活下來,除了有極強的野外求生知識或者選擇了相關天賦,就是與人合作生存。做為個體,沒有求生類的天賦是活不長久的。
雲琇好奇道:“那你的天賦是什麽呀?”
白羚呆了一呆。雲琇提示道:“你腦袋裏面突然多出來的那些知識。”
“好像是造林。”
“啊,種樹……”雲琇笑道:“你跟我們村長的天賦還是同宗咧。”
李寸心卻看了顏柏玉一眼,顏柏玉問道:“怎麽了?”
李寸心嘆了口氣,衆人選天賦五花八門,沒幾個是往求生路上靠的,因為沒幾個人過來時能像顏柏玉許印他們一樣把眼前的和腦海的一切當真,冷靜分析當下環境,也沒人能意識到他們接下來會面對怎樣的生活。
白羚遲疑道:“這個,很不好……嗎?”
“沒有,沒有。”李寸心見她會錯了意,直搖頭,“我只是在想,選這個天賦一個人在野外不好求生,不過還好,你現在遇上了我們,這些就不是問題了。”
雲琇好奇起來,“說起這個,還有哪些天賦啊,我都不怎麽記得了。”她現在回過味來,也覺得衆人的天賦用來求生一個比一個歪。
顏柏玉道:“化工、顏料、紙墨、天文、地質勘探、育種、水利、膠、醫、食材加工、裁縫、四庫全書……”
雲琇道:“停,停,停,前頭的就算了,這個四庫全書是個什麽東西。”
顏柏玉道:“可能和書本有關吧。”
雲琇道:“像紙墨、裁縫、膠這些完全用不上嘛。”
李寸心道:“不能這麽說,天賦分為下層基礎和上層建築,現在是用處不大,但把基礎打牢了,向上發展,我們要生活的更好,物質層面更豐富多彩,也少不了它們。”
“是這麽個道理。”雲琇說道:“但有些聽着也太不靠譜了。”
“好像也是。”李寸心好笑道:“柏玉,你覺得哪個天賦是最離譜的?”
顏柏玉想了想,“插花吧。”
“……”李寸心,雲琇。
怎麽還有這種天賦啊,誰天賦選插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