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太陽漸落西山, 灰塵在空中浮沉,像一片暮霭,男人們在合力收裝麥子, 打掃前院,顏柏玉等人幫着雲琇洗碗端菜擺條桌。
蔣貝貝坐在織機旁, 周浣和柳錯金站在她身旁, 跟局促地不知幹什麽的白羚說話, 寬慰她的不安。
李寸心從卧室裏出來, 穿着的已不是那件陳舊的體恤,而是換上了一件麻黃色的體恤,盡管這體恤粗看版型不怎麽好, 細瞧針腳也不夠齊不夠密,但寬松整潔, 看着透氣舒适。
李寸心穿着一條齊膝的短褲, 露出精瘦的小腿,下邊趿拉着一雙人字拖的草鞋。
織機邊上的三人都看向她, 蔣貝貝走來,給她理了理衣服,問道:“怎麽樣,小不小?”
李寸心道:“挺寬松的。”
蔣貝貝歉然道:“剪裁縫補我已經很多年沒碰過了, 這針線活做得不怎麽好,而且沒有會印染的人, 這剛織出來的粗布不經過後續處理,顏色太素,也沒那麽柔軟, 你會覺得哪裏不舒服嗎?”那些煮練、漂白、染色, 她雖然聽過這些工序, 卻一個也不會。
李寸心道:“我覺得這樣就挺好的了,真的。”他們有新衣服穿就夠歡天喜地了,這是從零到一的突破,哪裏會嫌這嫌那不夠好。
白羚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還是難以置信,問道:“這衣服,這布料,還有這屋子,真的是你們自己做出來的嗎?”
李寸心道:“當然了。”
白羚由衷道:“你們真厲害。”
“是吧!我也這麽覺得。”李寸心笑道:“其實你也可以這樣厲害,有了天賦,誰也不比誰差。”
桌椅已經擺放好了,因為今天顏柏玉三人捕獵不僅收獲頗豐,而且還帶回一個新人,雲琇添了兩個肉菜,衆人幫着端飯菜的手腳便更勤了。
衆人進屋放下杯碗,忍不住過來把李寸心打量兩眼,不為別的,就為看她這身衣裳兩眼。
趙蓬萊感慨道:“別說,真有個樣。”紡布制衣,這事放去年,他們想都不敢想,這些東西哪是說有就有的,他們心裏早就做好了等個三四年的準備了,現在衣裳穿上了身,回頭看看,哎喲,好像真不是什麽登天般的難事。
真應了那句話,萬事開頭難,把那第一步邁出去了,接下來的路就通順了,只是吃些苦,但有這不斷的正反饋,多少苦衆人心裏都願意吃。
Advertisement
他們就像是一群滿身熱血,拼搏創業的年輕人,為了未來而鬥志昂揚,敢闖敢拼不怕勞累。
于木陽從自己肉碟裏捏了塊灌腸丢進自己嘴裏,灌腸曬得幹枯,蒸過之後又飽滿起來,肉很有嚼勁,肥瘦相間,咬着還會爆出些油香來,他湊到李寸心邊上,把李寸心的衣褲上下打量一邊,邊打量邊點頭,似乎頗為滿意,他對蔣貝貝說道:“真好看,诶,真好看,我就沒見過這麽清爽的夏裝,蔣姐,接下來就有我們的衣裳了吧,你看我手,看我手指頭,幫你撚線都撚得起繭子了。”
蔣貝貝失笑道:“你拍我馬屁也沒用。你別看我織出的布不少,要給我們所有人都做身衣裳,肯定是不夠的。”現在李寸心他們帶回來的苎麻已經用完了,再要紡線織布,得等到那種下去的苎麻長出來收割了。
“那就有多少做多少吧,先把只有一身單衣、沒外套的人的衣服做出來吧。”李寸心看了蔣貝貝一眼,“你每天穿着裙子是最不方便的,你先把自己的衣服縫制出來,再就是許叔、于木陽、寧一葵、馮槐、苗炳,他們五個都只有一身短袖的,先給他們做替換的衣物,夏布夠不夠?”
“村長~”于木陽聲音粘膩膩的轉了好幾個彎,滿眼憐愛的望着李寸心,眼裏簡直要冒星星。
蔣貝貝道:“只做短袖短褲的話是夠的。”
李寸心道:“那就好,苎麻苗移栽後長勢很好,再過一個月就能收割了,應該能在秋天之前把剩餘人的衣物補齊。”
人已經來齊了,幾個人說着說着就上了飯桌。李寸心怕白羚不習慣,讓她坐在了自己旁邊,方便照顧她。
白羚有些拘謹,她剛到這裏,這是在所難免的。倒是衆人都習慣了村子裏添新人,指不定什麽時候出去一趟就能撞見一個人穿越來的人,對白羚沒那麽多客套,就像是對待認識多年的老友一樣自然。
于木陽抱着碗,鼓着腮幫子,嘴裏還咀嚼着,向白羚道:“诶,我還不知道你的天賦是什麽。”嘴裏嚼碎的米粒飛濺出兩粒在他面前的桌上。
顏柏玉瞥了他一眼,說道:“把你嘴裏的東西咽下去再說話。”
于木陽聽着顏柏玉的語氣平鋪直敘的,但看她的臉色卻覺得陰沉沉的,太史桓那王八羔子都能見了顏柏玉就打寒噤繞道走,他雖然沒被顏柏玉摔過,但仿佛間也能感受到那種骨裂般的痛楚和對半身不遂的恐懼。
于木陽打了個哆嗦,掩着嘴把嘴裏的飯菜都吞了下去。
白羚放下筷子,回答于木陽的話道:“是造林。”
于木陽舔了舔嘴邊上,“造林?幹嘛的?”
夏晴道:“種樹的?”
于木陽笑道:“這裏的樹還不夠多啊?還種?毀還差不多。”
白羚不知該怎麽接話,只能尴尬地笑笑。
趙蓬萊一眼瞟過去于木陽那邊,對他道:“你知道個屁。”
李寸心說道:“種樹這事可大有講究,你別小瞧了它,和農耕一樣,很多樹木都是經濟作物,果樹這些就不說了,就拿油桐來說吧,我們附近那片油桐樹林雖然夠我們目前用的,以後人多了,屋子家具多了,需要桐油,就那片林子肯定不夠的嘛,還有烏桕,我們這邊烏桕不多,以後做蠟燭香皂,少不了它……”
夏晴道:“師父,別念了別念了。”
周浣笑盈盈道:“你不是農耕嗎,怎麽對各類樹種的價值也如數家珍?”
李寸心咧開嘴,“婉玲姐前段時間跟我說的,正好她想把榨油的事也提上日程。”
狄婉玲嘆道:“但是一葵和夏晴現在忙着做板車,騰不出手來忙榨木的事。”
寧一葵笑着安慰道:“婉玲姐,也就這一兩個月了,等村長定的插秧的日子過了,我們差不多也就能完工了,別難過。”
白羚聽着衆人你一言我一語,那種輕松的氛圍令得她的耳朵追尋着衆人談話的內容,眼睛追尋着衆人說笑的神情,她的臉也不禁露出微笑來。
這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恍然是在哪家親戚的喜宴上,五湖四海的親朋歸來,搭讪着許久不見的熟人,天南海北的聊着。
“對了。”李寸心突然道,“我上次帶回來的花椒樹和肉桂樹的枝條,我扡插以後沒養活的,趕明出去捕獵,诶,對,柏玉,柏玉!”
“嗯?”顏柏玉從和文宓的交談裏轉回頭來。
“你們再去森林那頭捕獵,去摘香料的時候,記得把香料樹的枝條摘一段回來,選長得壯實的母株,枝葉要健康……算了,你們下次去森林帶白羚一起去吧。”
“知道了。”顏柏玉道。
李寸心對白羚說道:“其實這些我懂得不多,一知半解,你看是扡插也好,嫁接也好,怎麽做合适就怎麽做,有什麽需要的你盡管說。”她對種樹這事,就像顏柏玉對于養殖,了解,但是不多,樹能種,但不一定養得活。
白羚還沒适應這個世界的環境,來的第一天又被賦予這樣的“重擔”,有些誠惶誠恐,可心底又是感激的,要是她到這裏來,一點用處都派不上,她心底會萬分不安,她向李寸心點點頭,重重落下一句,“我會盡力做好的。”
雲琇向她笑道:“你不用太緊張,慢慢來。”
李寸心對雲琇道:“等把這些樹種起來,你再要香料,就不用花費個一兩天的工夫跑去森林裏頭找。”
顏柏玉看了眼白羚,問李寸心道:“你安排好她今天住哪沒有?”
李寸心一愣,“……”
他們現在所有人住在土坯屋子那邊,小倉庫裏都睡着人,沒一個空床位了,總不能讓她打地鋪吧。
蔣貝貝說道:“村長,做衣服的那些邊角料可以用來糊窗子。”
“好啊。”李寸心道。這新屋門窗都已經按上了,其實早就能入住了,“那我今天搬到這邊睡,今天天晚了,窗子明天糊吧,先紮草堵窗子對付一晚。”
顏柏玉望着李寸心。
李寸心問道:“怎麽了?”
顏柏玉道:“沒什麽。”
李寸心,“……”
李寸心忽然想起顏柏玉容易害羞這個點來,想到顏柏玉剛開始跟她睡一張床的時候就吞吞吐吐,別別扭扭的。顏柏玉應該是不習慣跟別人一張床的,這段時候是沒辦法,屋子就那麽幾間,大家只能睡一張床,顏柏玉也只能在無奈中适應。
現在她到前邊來睡了,她那位置空出來,顏柏玉就得和白羚一起睡。
“額……”李寸心道:“要不你過來和我一起睡,反正兩間卧室,空着也是空着。”
“好。”
李寸心心裏嘀咕:看來是真不習慣,都不客套一下。
雲琇道:“也好,你一個人在前頭睡也不安全。”
衆人吃過飯,收拾了桌椅杯碗,回後頭打水洗澡,準備休息了。
李寸心換新衣服的時候就洗了澡,她趁着顏柏玉洗澡的空隙,粗糙地紮了個草簾,擋在窗格前。
她那邊的卧室是一張竹床,本來就是納涼用的,夏天睡着挺舒服,另一邊的卧室是一張木床,鋪上草席一樣舒适。苗炳還用竹編了涼枕,清涼耐用。
兩邊的床寬都有一米五了,兩個人也睡得下,她原本想和顏柏玉睡一邊,再叫人過來住另一間卧室,這樣空出些床位,睡着能輕省些,不必熱汗黏黏擠在一張床上。
趙蓬萊給攔了,她身為村長,不好厚此薄彼,新屋環境更好,她叫誰來呢,大家都累,都不容易,叫了這個,冷落了那個,為免了這許多麻煩,還不如她和顏柏玉一人一間,當初修了兩間卧室,說好的就是她兩個一起住,因為她是村長,而顏柏玉是最先到這個地方,幫着李寸心救回衆人的人。
誰的屋子誰住,名正言順,沒誰不服氣的。
顏柏玉洗漱完回來的時候,李寸心正在自己屋子裏固定那草簾,李寸心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屋子裏的我幫你裝好了。”
李寸心裝好了草簾,拍了拍手,顏柏玉的目光從李寸心的小腿上雲淡風輕地挪到她的臉上。
李寸心叉着腰,“我這身衣服怎麽樣?”
顏柏玉道:“我看到這身衣裳的時候,想到一樣東西配它,我想把它當作禮物送給你。”
李寸心揚起眉毛,驚喜道:“有禮物?!”
顏柏玉從沖鋒衣的口袋裏拿出那樣東西,李寸心借着燭光看清,那是一條吊墜,細繩纏繞在顏柏玉的手上,似骨頭似牙齒的墜子在晃蕩。
李寸心接了過來,那是一顆野獸的犬齒,牙齒彎成月牙形,頂端尖利,像把小刀,牙齒發白,表面光滑,纏繞在牙的一端的繩子很細很齊整,戴在脖子上的繩圈是個活扣。
這個吊墜很細致,像古着店民俗風情店內一角陳列的手工藝品。
顏柏玉道:“這個是狼牙。”顏柏玉覺得這種吊墜不太适合送給女孩子,但她覺得李寸心會喜歡。
果然,李寸心捧着吊墜,眼睛在燭輝下發光,她明明很喜歡,卻又猶豫着,“你不會把老大它們的牙給拔了吧。”
顏柏玉道:“是以前獲得的獵物。”
李寸心說道:“我聽說狼牙吊墜是捕獵者的護身符,保佑平安的,你給我了,你呢?你身上還有不有?”
“有老大它們在,我們每天出行,帶着的狼牙多着呢。”
李寸心嘲道:“你講冷笑話也很爛诶。”但她仍然被逗得笑出聲,大概是因為顏柏玉這柔和的神情以及平靜的語調說出這話時所帶來的反差感。
顏柏玉道:“需要我幫你戴上嗎。”
“這吊墜繩子上的活扣系得真漂亮。”李寸心将吊墜交給她。
她接在手中,将活扣拉松,“是貝貝教的。”
李寸心忸忸怩怩道:“我都還沒送你禮物,怪不好意思的。”
顏柏玉沒接話,她将吊墜給她戴好,将活扣調整至吊墜的長度合适,然後收緊,“狼牙代表勇氣和無畏,希望你會喜歡。”
“我喜歡的。”李寸心回過頭來,昂了昂腦袋,“看着怎麽樣?”
“嗯。”隔了許久顏柏玉應了一聲,而後慢悠悠說,“有部落酋長的樣子了。”
李寸心摸着吊墜,“哼哼,那說明有氣勢。”
顏柏玉淺笑道:“确實。”
燭火搖搖擺擺,李寸心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顏柏玉說道:“你先睡吧。”
李寸心抻着懶腰,往竹床邊走,她們蠟燭有限,平日裏節約着用,分不到一人一支,她倆這就一盞蠟燭照明。
李寸心脫了鞋躺下了,她習慣蓋被子,就算夏天天熱,她也得扯個邊邊角角把肚臍眼給蓋上,不然就覺得光溜溜的沒安全感。
李寸心把自己那牛仔外套撣開了蓋在自己肚子上,說道:“我躺好了,你把蠟燭端過去照路吧。”
“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