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李寸心讓許印一行人将貨物就這麽放着, 什麽也不要管,把他們攆回了自己新屋裏洗漱換衣,又領着新來的兩人去了後頭的舊屋, 給兩人安排住處。
後頭土坯屋竹屋和茅草屋連成一片,衆人搬去新屋後, 這裏就空了出來, 正好能做為新添人口的暫時居所。
李寸心将這兩人介紹給前段時候尋着耕火找來的五人認識。
原本這五人還因為來不久, 對這個地方不熟悉而格外客氣拘謹, 什麽事都搶着做,別人站着,他們不好意思坐着, 人繃着,好似生怕一閑下來就有人說他們懶。
現在有了比他們還晚到的新人, 心态轉變, 顯得從容老道,将心比心, 頓生憐愛之心,也有對于自己‘資歷’深了那麽一點的小得意,對兩人很是照顧,怕兩人不自在, 主動尋找話題,避免沉默尴尬。
七人相談甚歡。李寸心往前頭新屋走過去, 一路若有所思,眼裏看到前頭有東西擋着,但腦子沒法二用, 直挺挺撞過去。
顏柏玉往後退了一步, 好笑道:“想什麽呢, 這麽出神?”
“柏玉。”李寸心掩飾尴尬似的笑笑,怎麽每次出糗都能撞見她。
李寸心一轉眼看到趙蓬萊也在邊上,心裏那點窘迫抛到了腦後,她向兩人道:“我在想啊,看着我們住着新屋,新來的那些人住着土坯屋和竹屋,心裏會不會不舒服。”
趙蓬萊不以為意,笑道:“有的住就不錯了,他們這幾個來之前有沒有屋子住都還不一定呢,還挑這些。”
顏柏玉沉吟片刻,說道:“寸心擔心的不是沒有道理。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怕大家一起苦一起窮,怕自己苦別人好,看着紮眼。現在我們人少,問題不顯眼,要是以後人多了,村子條件更好,所有人都住着幹淨敞亮的磚房,就那麽兩三人要縮在低矮悶黑的土坯房裏,落差太大,他們心裏能好受?”
李寸心張了張口,又給閉上了,她其實沒想這麽深……
趙蓬萊板起臉來,肅然道:“那這也是我們自己一磚一瓦流了多少汗壘起來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再說也不是讓他們一輩子住土坯屋裏,房子我們可以幫他建,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升米恩,鬥米仇,誰要是不服氣,吃白食還嫌東嫌西,就給他把碗摔了!”
顏柏玉面色平淡,“話是這麽說,但我們如果有能力避免這樣的情況,又何必去試探人性,提高村子裏的生活條件,也不失為籠絡新來的人人心的一種手段。”
趙蓬萊一怔,他這一年也是見證了衆人有多辛苦,才在房子這件事上這樣不容沙子,顏柏玉的話似一泓清泉洗淨靈臺,他緩過神來,冷靜下來,目光隐晦地瞥了李寸心一眼後,對顏柏玉嘆道:“你說的是。”随即向李寸心笑道:“村長有沒有什麽辦法?”
李寸心還在琢磨兩個人的話,說道:“要是得時時預建幾間房子空置着,專留給新來的人,未免太費力,就像蓬萊說的,大家的房子都是自己建的,我們可以幫忙,但不能白給人房子,得來的太容易,別人也不會珍惜。我們可以新修一個,嗯……客棧旅館這樣的地方,房間多,只要走道不要客廳,嗯,暫時給他們提供落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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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蓬萊笑道:“我猜你要這樣說,我也想着安排修建一間宿舍類的建築,容納人多,單人單間,或者是雙人間,住屋條件至少比土坯屋要好,就是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能空出人手來讓我用。”
李寸心想了想,“再過兩天要插秧了,插完秧以後再談吧。”
于木陽在新屋後門處向李寸心招手,叫道:“村長,板車給你拉過來了。”
李寸心向那頭望了一眼,說道:“我先過去看看。”土坯屋後頭的菜園已經不夠她種了,而且離得又遠,她便打算把新屋後頭也開一片菜園出來,前段時候已經翻了土,現在正好把那車上的辣椒苗暫時移栽進去。
李寸心離開以後,顏柏玉和趙蓬萊的目光随着她而去,趙蓬萊一改輕快的語氣,将聲音壓低了些,對顏柏玉道:“你剛才說的,我也想過。”
顏柏玉說道:“我知道,你修那間村長屋子的時候就有這意思了。”
趙蓬萊笑了笑,生出幾分和聰明人談話的愉悅,經不住把悶在心頭的話吐出,“人越來越多,說不準這裏将會有上百人,上千人。一個小社會啊,人員複雜,我們這個村長,不一定有這氣魄鎮得住場,她不是個果敢殺伐,能開疆拓土的雄主,倒有幾分做太平盛世裏頭賢君的氣質。”
顏柏玉斜睨了他一眼,糾正道:“民主社會。”
“打個比方而已。”趙蓬萊笑笑:“村子發展下去,階級和權力的産生是必然的,你心裏清楚。”
顏柏玉淡然道:“我們活不活的到那時候也說不準。”
“……”趙蓬萊沒見過這麽咒自己的。“是,說不準,往後什麽樣難說。我就想着自己活一天,能過一天太平日子,修我的房,建我的屋。有人的地方就有紛争,村子要想平穩,少不了文明規則,精神秩序的建立。我敢說,規則建立與實行,以我們村長這個人的脾性或許拿不起來,但在精神信仰這一塊的建設上,沒人比她更合适來做這個精神支柱,做這支定心劑。”
顏柏玉和趙蓬萊的盤算大差不差。
現代人來到這個一無所有的異世界,衣食住行從天到地的落差,以及親朋好友的永難相見,讓衆人精神世界破了個稀碎,衆人就是那只破殼的雛鳥,是那個在吊橋上瑟瑟發抖不敢挪步的人。
顏柏玉想讓李寸心來做這個雛鳥看見的第一個活物,領着吊橋上的人出險境的人。
趙蓬萊的聲音幽幽傳來,“她心好,不會整什麽幺蛾子,只要她坐穩這個村長的位置,我們啊,就不至于把人皮囫囵個的拔下來,露出裏面醜惡的一面,一些小打小鬧的矛盾傷不了筋骨,生活能平穩和氣的過下去。”
顏柏玉輕笑道:“你以前不是也想當村長麽?”
趙蓬萊手抵在嘴邊咳了兩聲,“積極向上是我做事的風格,有機會當然要争取一下,不過我現在想想,覺得這樣也挺好,沒那麽多煩心事,天塌下來了有高個頂着。”實則是他心裏有規劃,有發展方略,他擔心別人來做這個村長,礙了他手腳不說,還要指手畫腳插手房屋建設上的事,那不如自己掌握話語權,說怎麽搞就怎麽搞。
但李寸心足夠尊重他的建議不說,還讓他嘗到了一點不管家的甜頭。村長要處理的七七八八的瑣事他不用管,建材沒了找村長催,人手沒了找村長要,糧食不用操心,後勤全扔給村長,他就只管村子建設,少掉不少頭發。
他自己也多少受了一點他所提的精神建設的影響,以前還有點別樣的心思,現在對李寸心精神上有了點依賴,生不出亵渎的心了。
廚房那頭有人在叫“飯好了”,兩人歇了話頭,過去幫忙。
衆人聚在新屋裏,三十來個人,擠着坐也坐不下了,還好一早蔣貝貝為了做事方便,已經把織機搬到她的屋子那頭去了,衆人找來兩張桌子一拼,在旁邊又起了一桌。
趙蓬萊當初就是考慮到衆人會常在村長屋子聚集,将堂屋修得寬大,如今兩桌三十多個人也容得下,但現在心底裏還是将食堂的修建納入了考量範圍。
衆人美餐一頓,遠行歸來的幾個人都回屋去休息了,李寸心見天色還早,把許印他們帶回來的罐子提了過來,又拿過來幾個粗口杯,去蔣貝貝那裁了一點夏布。
罐子裏是許印等人收集的辣椒和蒜頭,他們不僅将苗連株帶土整塊的挖了種在車上管束的泥土裏,為了以防萬一還摘了不少辣椒和蒜頭封存在陶罐裏。
那蒜頭是紫皮蒜頭,個頭不算大,不少蒜瓣都萎縮了,李寸心也不管,将每個蒜瓣頂上削去一點,将整頭蒜放在了粗口杯杯口上,粗口杯裏裝了大半水,蒜長根須的地方恰好浸在了水裏。
辣椒是細長的紅椒,外形像是小米椒,有不少蔫了。
李寸心盤腿坐在地磚上,把一方手帕大小的夏布攤在椅子上,将這辣椒肉剖開,小心的将裏頭的辣椒籽給挑出來放到夏布上。
夏晴在她旁邊幫忙,徒手撕破辣椒,裏頭很濃烈的辣味溢出來,把她嗆得打了個噴嚏,她揉揉鼻子,一邊将辣椒籽擠到夏布上,一邊說道:“這辣椒看起來味很足啊,雲琇要高興了。”
李寸心笑道:“今年能收多少還不一定呢。”那移栽的苗能不能活還不一定呢,她看那大蒜長得差不多,一拔出來果然蒜頭長出來了,直接收割了沒移栽,那辣椒苗上膨果不多,挂着兩條青綠細長的辣椒也沒轉色,她便沒摘收,移栽到了後院新開的菜地裏。
而現在育種育苗開始種植,時間又太晚了,大蒜倒不要緊,辣椒和絲瓜都喜熱喜光曬,等到植株開花結果的時候,差不多到秋天了,氣溫開始下降,白天開始縮短,膨果的概率就沒那麽高了。
李寸心不過一念之間心裏轉過幾道彎,她嘆了口氣,“只希望今年的秋天也像以前一樣熱一點吧。”
夏晴在一邊嘶氣,“我怎麽覺得手有點疼?”
李寸心順眼看向夏晴,雲琇顏柏玉幾個人清洗了鍋碗回來,原本相約着要去蔣貝貝那邊幫忙撚線的,路過村長屋子,看到夏晴和李寸心蹲在椅子前邊,旁邊放滿了瓶瓶罐罐,好奇的進來看了一眼。
雲琇驚叫道:“哎呀,你怎麽赤手捏辣椒啊。”
夏晴疑惑道:“啊?”
李寸心忽然有點心虛,“……”抿了抿嘴,心虛的眼神瞟向另一邊,正好瞧見顏柏玉略帶笑意的觑了她一眼後,把目光望向了雲琇。
夏晴手上沾滿了紅辣椒殘留的果肉,一些汁水還留在手指背上。幾個人隔得老遠都聞得到辣椒嗆人的辣味,可想而知這辣椒威力有多大。
夏晴還一臉茫然,足以見她是完全不下廚房的人,即便是到了這個世界和雲琇一起生活,給她打下手,可在此之前,他們還沒找到辣椒,她并不知道赤手剝辣椒是怎樣的狠人行為。
雲琇拉着她的胳膊,說道:“這辣椒辣手的,沾到手像火燒一樣,快去洗手。”
雲琇不說還好,一說夏晴手上痛感就變得明顯具體起來,整雙手火燒火燎,有非常明顯的灼痛感,把夏晴的眼淚一下子給逼出來了,慘兮兮道:“雲琇,我手背好痛。”手掌倒能忍受,手背卻顯得嬌嫩許多,那種感覺真是鈍痛刺痛難以比拟的。
雲琇安慰道:“手泡在涼水裏會好些,慢慢的就會消下去的。”說完一扭頭瞪着李寸心,“村長,你怎麽不告訴她不能這麽捏辣椒。”她想李寸心種田,又自己做飯,還能不知道這辣椒是個什麽德行?
“額……”李寸心弱弱地說道:“我忘了。”
“你——”雲琇瞪眼一瞧,好嘛,不怪這人能忘了,李寸心自個兒也徒手捏着半只辣椒,手上沾了不少辣椒汁。
“對不起……”李寸心道,她一做起事情來,就容易投入進去,沒法一心兩用,很難注意到周邊的情況。
夏晴抽了抽鼻子,覺得鼻子上也火燒似的,閃着淚眼,問李寸心道:“你怎麽沒事?”
李寸心笑道:“可能是因為我手上的皮厚吧。”
雲琇沒脾氣了,哭笑不得,忙牽着夏晴去洗手。
衆人散去後,顏柏玉望着李寸心那雙手,那真不像是個二十多歲人的手,整雙手粗糙布滿老繭,手上有不少疤痕,就如李寸心所說,那雙手看上去就覺得皮很厚,她瞟了眼李寸心發紅的手掌,問道:“真不痛?”
李寸心擡起頭望見顏柏玉明亮的眼睛,咧嘴一笑,“一點點。”
顏柏玉無奈地嘆了口氣,搬了個小凳子坐到她旁邊,拿過辣椒來幫她剝,“你不是在蔣貝貝那裁了點布過來麽,怎麽不用着遮掩一下。”
李寸心說道:“這夏布縫隙大,又不是橡膠手套能防水,其實用處不大,辣椒汁水一滲過來,一樣會沾到手上,而且拿着做事不方便,倒不如早剝完早了事。先前我處理蒜頭的時候夏晴沒過來,我就忘了這一茬了,诶,你別碰,小心等一會兒變得和夏晴一樣。”
顏柏玉手上依舊沒放下,“你覺得我會像她一樣哭鼻子?”
李寸心看向顏柏玉的眉眼,她覺得這個人很有氣勢,不像是會輕易掉淚的樣子,“辣椒沾在手上不舒服呀。”
顏柏玉只是淡淡道:“沒事。”
李寸心看見顏柏玉将那辣椒肉剝開擠出辣椒籽來,辣椒汁沾在手上,顯得顏柏玉手白,她心裏惋惜起來,之前顏柏玉的手很好看,但在繁重的活計下,再好看的手也會變得粗糙,如果有條件,她其實挺想保留顏柏玉這份美麗華貴,就像不想拿着夜光杯去盛裝污水,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沒辦法。
他們得活下去,顧不上那些風花雪月。她心裏難免有遺憾。
不過她也有點高興,有人陪着她幹活,她高興,見勸不動顏柏玉,也就不再勸了。
李寸心将這辣椒籽全剝了出來後,倒進了水杯裏,李寸心便忙催着顏柏玉去洗手。顏柏玉道:“一起去。”
兩人去後頭打水洗手,夏晴還在泡水,可即使把手泡在水裏,也抑制不住手上的痛感,便泡一會兒,拿出來一會兒,以其中落差來緩解不适感。
夏晴的手背已經變得通紅,忍不住幽怨地直往李寸心身上瞅,可遞眼神給李寸心想要表達自己為勞動犧牲,雙手工傷的苦悶心情時也不能夠,中間隔了個顏柏玉,她的目光傳遞不過去,兩人洗完了手便回前頭去了,她心裏那個氣呀,憤懑不平,轉頭哼哼唧唧向雲琇撒嬌。
李寸心和顏柏玉回到前頭後,沒歇下,又接着處理那些黑色的絲瓜籽,為了能讓種子浸水快速發芽,她避開胚芽将瓜籽圓頭切了一點口子,一個個處理,忙活半天才算完。
種這些東西時間算晚了,她只得能快一點就快一點,希望今年也有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