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雲琇和夏晴的屋前圍了一圈人, 正中放着兩只石臼,石臼中央放着一盆清水,許印和王燃兩人手上各握着一只石錘。
“來了來了, 讓讓。”
雲琇和安寧各提了木甑子的一邊,木甑子似千斤重将兩人的手臂壓得低低的, 兩人腳步踩得飛快, 從中央讓出的道路裏走到石臼邊, 兜着木甑低, 喊着一二,兩人一起使力,将木甑倒扣在石臼內。
木甑子拿起來時, 熱氣蒸騰,雪白飽滿的米粒堆在石臼內似個小山包, 雲琇拿走邊上圍着的夏布。
許印呵了一聲, 石錘砸了下去,蒸熟的米粒凹陷下去, 等到砸得凝成一團,初步有了形狀後,雲琇手掌沾了些水,伸進石臼, 将石臼內的米團翻面折疊。
另一甑子熟米提過來倒在了王燃那邊的石臼裏,王燃也開始打年糕。
王燃這一鍋的糯米和大米配比沒配好, 糯米多了,打出來的不能成型,粘在王燃石錘底部, 拉絲拉得老長, 如同一股粘結的蛛絲。
旁邊觀看的姑娘們卻咽了口口水, 這東西看着和甜品店裏的拉絲麻薯一模一樣,淋上點糖汁就能開吃的。
夏晴在一邊琢磨道:“這不就是糍粑嗎?”
李寸心壓着一邊眉毛,挑起一邊眉毛,“做法不一樣吧。”
這打年糕也講究力道和講究,王燃打了一會兒已是滿頭大汗,邊上看着的人躍躍欲試,“我來,讓我試試。”
李寸心向王燃道:“你歇歇。”
那人從王燃手裏接過石錘,向李寸心笑道:“我們那頭過年的時候就有打年糕的習俗,不過我們是把糯米磨粉後煮了再打,我好久沒碰過了,還是小時候打的。”他懷念地摸了摸木柄,喊着號子,打起裏頭越來越粘糊越來越細膩的年糕。
于木陽咂巴咂巴嘴,“磨了糯米粉是不是還可以拿來包湯圓,村長,不然拿出幾斤糯米粉來包湯圓吧。”
李寸心道:“可以啊。”
夏晴道:“那我要吃青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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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寸心道:“糯米沒種那麽多。”
“那就一半湯圓,一半青團。”
“這糯米還要做粘合劑呢,你倆就知道吃吃吃。”趙蓬萊瞥了兩人一眼,向李寸心說道:“你明年還是多種幾畝糯稻吧。”
李寸心沒多想,“也行。”她這頭正等着年糕成型嘗鮮呢,那年糕還沒打好,她人就被喊走了。
村裏有人吵架起了争執。
兩個姑娘在屋子裏頭,聲音越吵越高,掙得面孔扭曲,憤怒把兩人的皮膚燒得通紅。
李寸心說道:“有話好好說,事情吵是吵不明白的呀。”
左邊的人說道:“我也想和她好好說,多大點事,至于嗎,一回來就沖我又吼又叫的。”
右邊的人被這一句‘至于嗎’給徹底激怒了,原本因為李寸心到來而壓下的怒火再次爆發,聲音揚起,如一把錐子刺破平靜,“我至于嗎?你的意思還是我的錯啦!”
左邊的人撇撇嘴,“我沒這麽說,你自己要曲解我的意思。”
右邊的人給氣得不輕,瞪着眼,胸脯起起伏伏,“那你是什麽意思!”
左邊的人說道:“我沒什麽意思。”
李寸心給繞暈了,聽了半天,還是沒聽到重點,不明白兩人吵架的原因,“好了!到底為什麽吵架,你們至少也得有個因為所以吧,別車轱辘話來回講。”
左邊的人道:“就我想拿一點她的辣椒種子,她不給,我說了她幾句──”
右邊的人叫道:“我那都是有數的,你拿一點,量少了,辣椒減産,你負責?”
左邊的人道:“不就幾粒種子嘛,我又不是拿來玩的,我跟你們一起種的呀,你不給就不給呗,我不是沒拿,你至于這麽斤斤計較!”
右邊的人叫道:“你要拿的是一半!別說一半,就幾粒那也是我的東西,我願不願意給都是我的事,你憑什麽罵我!”
左邊的人也火了,刺道:“我怎麽就罵你了,哦,說你小氣就是罵你了,我更難聽的話還沒說呢!還有,你的東西?村子裏的東西都是大家的東西!”
右邊的人說道:“好,好,大家的東西,那我前幾天放在桌子上做種子的蒜子是不是你就面吃了!你吃的時候怎麽不想這是大家的東西!”
左邊的人道:“你就往桌子上一放,誰知道你是做種子的,我之後不也跟你說了!”
兩個人越吵越狠,還開始往前頭翻舊賬。
李寸心聽的是耳朵疼,腦袋瓜子也疼,看了看這間屋子,兩個人還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不說是之前有交情,也該是相互認可的,才成了室友的關系。
她覺得到了這個世界,大家的人際關系斷了個幹淨,孑然一身,現在緣分使然,認識了同伴,能住在一間屋子下,那對于孤身一人的自己,那個室友好歹也算是半個家人了。
李寸心說道:“好了,別吵了,你們還住在一起,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不至于為了一點小事鬧得跟仇人一樣。”
就她看來,事的由頭不大,只是兩人三觀有不同,習慣有差異,無數個細小的矛盾堆積成大的矛盾,就算真正的家人也會因些雞毛蒜皮争執,更何況前半生的陌生人呢。
在長久的生活裏,兩個人就是需要磨合,把彼此的棱角磨掉,變成彼此嵌合的一個整體。
李寸心向右邊的人道:“好了,種子嘛,我們現在也不缺,她想種菜是好事,你們多一個幫手不是。”
李寸心又對左邊的人道:“你缺種子可以找我要嘛,就不想走這兩步?”
“我這不是腦袋沒轉過彎來嘛。”
“你嘴巴倒是靈活得很,很會說嘛,看把人給氣的。”
“……”
“她是你室友,算你半個家人,要相親相愛懂不懂?有事情好好交流,你這扯東扯西,不解決問題,嘴巴還不饒人。”
“哦。”
右邊的人一抹眼淚,轉身就回了屋,嘭地将門關上了。
左邊的人撇了撇嘴,沖着李寸心一攤手。
“等會兒給她道歉。”
“為什麽要我給她道歉。”
“事情不是你扯起來的?人家不給你種子,你就說她小氣,不給就不給呗,人又不欠你的,幹嘛還要挨你一頓說吶。”
“我說錯了嗎,咱還是室友呢,跟我分得這麽清楚,哦,幾粒辣椒籽像是我占了她天大的便宜,真是!反正要我先道歉,我不幹,又不是我一個人的錯。”左邊的人硬着脖子死也不第一個低頭,仿佛李寸心再說一句話,她也哭着摔門回房。
“……種子還要不要?”李寸心無奈地嘆了口氣。
“要。”
“我去給你拿。”李寸心走出幾步,回頭叮囑道:“別再吵了知不知道。”
“知道啦。”那人沒好氣地回道。
兩人的屋子和土坯屋是一個排列方向的,坐落在西側,往前走幾步後就是堆放木材的棚子,四個棚子合在一起,籠罩着一片較大的空間。
周圍茂密的林木變得稀疏,昔日遮蔽視野的木材都堆放在了這裏,被刨去了樹皮的木頭放在一起,顏色各異。
夏晴天天跟李寸心念叨,這種木頭叫水曲柳,有多好用,好用到在現代已經瀕危,這種木頭叫金絲楠,軟木之王,又有多貴,自古貴到今,價格單位由萬往上走,他們要是能把這些木材運回到現代,可以一夜暴富。
李寸心沒有概念,因為他們回不去,這些木頭在這也多得是,物以稀為貴,但它們并不稀罕,反而很礙事,沒一噸糧食值錢。
夏晴說她是朽木。
最外頭放着竹子,竹子頂端的枝條沒有處理,鋪展到了棚子外頭來,細細的枝條把朽木絆了一跤。
李寸心爬起身來,拍着褲腿上的泥,感覺到有人在扯她袖子,擡頭一看,笑道:“你怎麽跑出來的。”
梅文欽擡起嘴皮子在咬她的袖子,發出啊昂的叫聲。
李寸心牽過它的缰繩,拉着它,想将它牽回驢棚去,“外頭冷,別亂跑。你小心着涼了,浣浣姐說別看你皮厚,也會受風寒的。”
黑驢倔在那裏,她怎麽拉也不動,只是沖她叫。
黑驢把腦袋擱在她肩膀上,李寸心撫摸着它的脖子,黑驢用腦袋頂她,把她頂到身側,沖着她叫,示意她坐到自己背上去。
李寸心把它從小養到大,自然能明白它的意思,這兩年開荒增田,幾頭畜力負擔極重,平常時候,她就不怎麽願騎它了。
李寸心拍了拍它鼻子,“趕快給我回去,我還有事呢,沒工夫陪你瞎鬧。”她終究是沒上驢背,而是牽着它回了驢棚。
驢棚在土坯屋這頭,旁邊連着草垛,因為天冷,驢棚又紮起了簾子。這棚子裏只住了梅文欽一個,因為它脾氣壞,不太願意和別的驢同享一個屋,在一起總要打架的,所以享受了這單人間。
李寸心牽着它進去,将它的缰繩又拴在了木樁上。
黑驢很聰明,知道自己解樁子上的活結,撅着嘴皮子拿牙齒來咬的時候,李寸心照着它的嘴輕輕打了一巴掌,“你要再解開,看到對面那頭大水牛沒有,改天叫顏柏玉來把你的鼻子也刺穿,給你打個鼻環帶着,看你還到處亂跑。”
李寸心從驢棚裏出來,黑驢的長臉頂開門簾,那叫聲和往常一樣,只是更短促些,驢叫聲短處起來就像哭聲。
李寸心心裏惦記着那兩個人,怕她們又吵起來,去倉庫拿了一包辣椒籽,便忙送了過去,好在這回火是熄了,沒有複燃,她還沒來得及對兩人再叮囑幾句,夏晴找了過來,喊她們過去吃年糕。
那年糕切了片,放在鍋裏一炒,糯糯唧唧,又甜口和辣口的,王燃那鍋年糕終究是太粘稠,塑不了形,被衆人直接分着沾糖當麻薯吃了。
李寸心端着碗站在外頭,熱乎乎的年糕頗有嚼勁,紅糖和蜜融成的湯汁甜蜜還帶着年糕的糯香。
李寸心感覺鼻梁落了一點冰冰涼涼的東西,她擡頭哈出一口白氣,看到天幕下一片片似飛灰般的雪花徐徐落下,“下雪了。”
她怔怔望着天空,發覺眼前格外開闊,沒有高樹枝頂的占據視線一角,她望見的只是灰撲撲的天,腦袋垂下來,看見屋內人如潮水,黑壓壓一片,人氣把這裏的空氣都燒得火熱。
望着自己的屋子,她有些想不起來這裏最開始的模樣。
夏晴端着碗出來,好奇地站在她旁邊,順着她的視線向裏看,“你看什麽呢?”
李寸心說道:“我感覺胸口有點堵。”
顏柏玉走出來問道:“你們站在這做什麽?”
夏晴道:“哦,村長她吃年糕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