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我聞不到。”李寸心笑道:“我剛從田裏回來, 身上也一身的汗味呢。”

換做往常,李寸心就直接過去拉着人走了,她瞟了下顏柏玉臉上罕見的神态, 不由自主地抿了下嘴唇,比往常更想貼過去, 卻又莫名的不敢貼過去。

一路上李寸心出奇的沉默, 仿佛魂游天外, 顏柏玉叫了她好幾聲, 她才如夢初醒地應了聲,“嗯?”

顏柏玉好聲氣地問道:“你找我要談什麽事?”

“是孫爾。”李寸心一說道這裏便來了興致,撇了雜念, 笑道:“我想她之前一定是做財務的,改不了老本行, 想要粗算村內這幾個月可能産生的開支, 我和她淺談的時候,她提起村子裏現在的運作經營模式, 和你上次說的話一樣,我想你們一定很有話聊,我也想聽聽你們的談話,看看你們能碰撞出怎樣的火花, 所以來叫你。”

“什麽火花,胡亂用詞。”顏柏玉無奈道。

李寸心不服氣道:“思想上的火花!”

顏柏玉嘆氣。

兩人回到家時, 孫爾還坐在桌前等候,她閑着無事,用那小楷在計算了開支的廢紙上練字來熟悉毛筆, 回過神來, 紙上全寫的是清熱解毒和祛腐生肌的藥材以及來年開春能播種和收獲的糧食, 她握着筆,滿心的無奈。

“孫爾。”李寸心叫道。

孫爾放下筆,起了身,“村長,顏小姐。”

顏柏玉向她點了下頭,說道:“叫我柏玉就好了。”

李寸心說道:“你們先聊,我一會兒來。”才進屋的人又一溜煙出去了。

兩人望向李寸心離開的方向,顏柏玉已經見怪不怪,說道:“她這個人就是這樣,風風火火的。”

孫爾說道:“今天确實是認識了。”

兩人相視一笑。

顏柏玉說道:“你先坐吧,我回屋換雙鞋。”

顏柏玉回房內換了鞋出來,在孫爾對面坐下,孫爾已經将桌面收拾整潔。顏柏玉瞧見紙張旁的毛筆,說道:“湯疆已經将毛筆做出來了?”

“要試一試麽。”孫爾遞出了那支沾墨的筆。

顏柏玉接過來,行書一筆而就一個‘李’字,“我聽寸心說,你剛才和她談起村子以後的制度問題。”

孫爾說道:“剛才幫村子裏粗算了一下開支,順着村長的話說到這了,就随口提了兩句。”

“她想讓我和你就這件事深入了談談,她想聽一聽。”顏柏玉淡淡道:“村子裏目前的規則雖然穩定但不是長久之計,而且也不夠具體細致,現在你們村子融入,人數倍增,規則的細化改進,條款的明确是必然的,等一會兒,孫小姐不必藏拙,私心也好,公心也好,只要提議在村子的發展上派上用處,就能為自己人謀到福利,畢竟這民生問題,是關乎所有人的。”

孫爾看着顏柏玉,她和顏柏玉交談的次數不多,雖然顏柏玉在大多時候的場合不怎麽開口,但她看得出來她是個能拿主意的人,或者說她是這個村子的核心人物之一,是能左右李寸心決定的人。

孫爾感覺到顏柏玉和她是同類,是見慣了名利場那一套的人,所以多思多慮,習慣以更複雜的方式去看待人和事。顏柏玉流露在外的修養,斂藏在內的氣勢,佐證了這一點。

也因此,兩人寥寥數句,讓這不過展臂之長、滿是墨煙氣和木頭潮氣的木桌像氣氛冷肅的談判桌一樣。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孫爾微笑道:“既然你讓我叫你柏玉,你也不要叫我孫小姐了,就叫我孫爾吧。”

顏柏玉沒有作聲,只點了下頭。

李寸心端着一只上菜用的木托盤回來,“你們聊得怎麽樣?”

顏柏玉說道:“漸入佳境。”

李寸心從木托盤上取下三只瓷杯,又端下一大一小兩只陶盤,小陶盤裏放着焦黃色的蔗糖,大陶盤裏放着堆疊起來表皮裹着一層糖霜似泛白的橙紅柿餅,她最後拎起一把小茶壺,給三只杯子裏倒滿水,杯子裏頓時熱氣升騰,“蔗糖自己加,你們邊喝邊聊,慢慢談。”

李寸心将托盤放到間壁邊的飯桌上,見原先的位置被顏柏玉占了,換到了另一邊,坐在了兩人中間,她撿了塊蔗糖放進杯中,看向兩個不約而同端起杯子喝着白開水的女人。

孫爾抿了口熱水,捧着茶杯,說道:“其實我說的那些經營模式的事,也是我們村子之前思考過的問題。”

李寸心問道:“那你們村子之前的經營方式是怎樣的?”

“和你們比大同小異,也是一起勞作,物資統一管理,吃的大鍋飯,不過村民可以根據勞動的優異表現獲得額外的物資獎勵。”孫爾說道:“只不過後來我們村民越來越多,那時候的人數不止現在這些……”

孫爾有片刻的停頓,李寸心和顏柏玉兩人都知道這停頓的緣由,因此沒有出聲打斷她。

孫爾說:“人很多,且生活逐漸穩定了下來,溫飽解決以後,普通的物資獎勵已經沒辦法調動大家的積極性了,而且衆口難調。我們思考着我們根基已經穩固,可以試着實行更靈活、更熟悉、我們更适應的制度來進行管理。”

李寸心點了點頭,人員增多後,雖說只有極少幾個明目張膽偷懶的,餘下的人還是在負責的完成任務,但相比于最初時大家幹活的那股賣力勁是遠遠不如了,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沒個奔頭,幹多幹少,吃穿該是哪樣還是哪樣,自己幹得多也不會比幹得少的別人多獲得什麽,誰願意多流汗多拼力,而物資共享,分配的時候,物資必有好壞優劣之分,數目不均之時,這就很難做到平等的分配。

李寸心說道:“那你們的打算是什麽?”

“歷史給予我們經驗,目前最合适的莫過于。”孫爾看向李寸心,“土地私有,以糧納稅。”

李寸心的眸子閃了閃,她看向顏柏玉,顏柏玉微微颔首,顯然她的意思也是一樣的。

李寸心也想過這種方式,畢竟分地和納稅才是他們最熟悉的制度,她問道:“可這樣一來,靈活性和大家的積極性确實提高了,但除種地之外,其他工業的發展豈不是要受限制,像開礦、公共設施這種需要大量人力的豈不是效率會降低,畢竟大家要優先解決自己的溫飽,更看重自己的利益,到時候都把心思放在種莊稼上邊,那布匹家具油鹽鐵器這些工業怎麽發展?”

顏柏玉徐徐道:“那就要制定與之相對的策略。如果在早期,你可以将布料、家具、陶瓷、油坊、紙墨等這些日常需求量大的對應地方設為公立的商店,招募村民經營,如此一來,既可以将收益的一部分納入公庫,也不必擔心這些工業的發展會受限。而如石礦、金屬礦、鹽礦、木材、泥沙這些原材料開發,也可以設置相應的場所,同樣招募人員進行開采作業,這兩種都由村裏統一發放工資。若是分田,必然以戶為單位,往後修建新房,還是會跟以前一樣,每家至少兩人居住,那這家若有一人出去上班,自己的田也可以交給室友打理,不至于荒廢。最後便是服役的問題,如開挖水渠修建水壩、興建醫館食堂道路橋梁等基礎設施,這是所有人受益的事,所以村裏輪流選人,村民必須無條件參加。餘下一些瑣碎的需求便可以讓村民們自行交易。”

顏柏玉朗朗數言,已将情況簡練清晰的劃分了出來,大致便是工作和種地兩種,工作便由村裏發放工資,種地則是自負盈虧。孫爾贊許點了點頭。

李寸心連忙抽過一疊白紙,拿着那支擱在墨盤裏的毛筆沾了沾墨,說道:“等等等,我做個筆記。”

李寸心一面記一面問,“要是做這些事,會需要哪些條件?”

孫爾看着李寸心寫得差不多了,才放緩了語速說道:“人口不過萬,貨幣造價太高,不值得,現在最合适是以物易物,用米面來衡量物價,納稅也好,發工資也好,就會需要能盡量精準的稱量米面,為此需要制定度量衡。”

李寸心擡頭說道:“這個容易。王燃說這個不難,就是有些費功夫,要是給他時間給他材料人手,他可以做出來。”

顏柏玉又道:“到時候給各種物品定價,還是以米面來為參照物,那必然每年價格都會根據收成和需求不同而有浮動,加上那些招募來的員工工資,以及村裏各種設施開銷,這将會是一個大工程,我們需要精通財務的人才。”顏柏玉不動聲色瞟了眼孫爾。

李寸心看向孫爾的眼神立刻火熱起來,財務?!眼前這不就是嗎!

孫爾淡淡一笑,對兩人的目光仿若未見,她說道:“最後一項就是需要村長你豐厚的庫存了,你要有雄厚的資本,才能讓你的經濟流動起來,才能開展各類建設,應對各種意外。”

“……”李寸心的熱情落了下去,她尴尬地笑了兩聲,“那看來還是得等上一段時候了。”

三人正說着話,楊太楠找了過來。

李寸心叫道:“楊哥,你來的正好,我正想找你。”

楊太楠一臉懵地被請進屋內,安排在了李寸心對面的位置坐下。

李寸心問道:“你們村子之前是怎麽管理的?那些管理人員是怎麽安排的?”

楊太楠愣了半晌,在孫爾的說明下才逐漸了解了狀況,說道:“我們村子采用的保甲制。”

李寸心道:“保甲制?”

楊太楠說道:“十戶為一甲,設甲長,十甲為一保,設保長,每一甲都負責不同的工作,甲長和保長能管理所轄村民所有的事,甲長不能解決的,保長解決,保長解決不了的,才會來告訴我。”

李寸心點着頭,若有所思,“那你們甲長和保長怎麽選?”

楊太楠說道:“所轄區域的村民自己公推。”

李寸心笑道:“這一點上,我們和你們還是差蠻多的。”

正說着,外頭喧鬧起來,顏柏玉看到外頭的人群,說道:“可能是許叔他們回來了。”

李寸心說道:“那今天就先聊到這裏吧。”

楊太楠目光盯着陶盤裏的柿餅,在李寸心起身想要出去的那一刻叫住了李寸心,“李村長。”

李寸心看向了楊太楠,楊太楠這個男人臉上竟露出難為情的神色,片刻後,低聲問道:“我能拿兩個柿餅麽,有兩個傷患喜歡吃甜食。”

李寸心一愣,忙道:“可以,當然可以!兩個夠不夠?你還是都拿去吧,這個平時我們也不怎麽吃,而且雲琇那還有呢。”

“謝謝。”頓了一下,楊太楠說道:“還有今天早上的事。”他過來原本就是想為今早李寸心在病房外安撫了衆人道謝的。

李寸心聞言,眉毛微展,咧嘴一笑,“我是村長嘛。”

作者有話說:

三個人加起來八百個心眼子。

顏柏玉:400

孫爾:400

李寸心對顏柏玉:—1

李寸心對孫爾:1

李寸心:我們仨在一起咔咔亂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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