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快回去讓錢醫生看看。”李寸心向趕到的汪來旭說道:“來旭, 你先一步回村裏,告訴雲琇柏玉他們回來了,讓她準備飯菜燒些熱水。”
“诶, 好。”汪來旭也不多耽擱,扯着缰繩, 調轉了馬頭就往村裏趕。
李寸心想給顏柏玉牽着馬, 被顏柏玉拒絕道:“你牽着它, 它反而不好走動。”
“可是你的胳膊……”
顏柏玉速度慢下來, 沒了迎面的風,一縷頭發在臉側松垂下來,雪光清亮, 照着她的眉眼,“我一路上都是這麽回來的, 沒事。”
“那你, 你慢點。”
“好。”
李寸心騎上了自己的小毛驢,在顏柏玉那匹高頭大馬旁邊跟着, 原先疾馳的馬隊慢了下來,幾乎是放任了馬匹任它們散漫踱步。
李寸心側仰着腦袋看顏柏玉,問東問西,話多得像是這一層又一層鋪疊了滿地的雪。
衆人神色疲倦, 但是興致卻很好,願意事無巨細地說給李寸心聽。
李寸心得以知曉顏柏玉落馬的經過。在往草原的這漫漫長路上, 地形多變,上下坡是常有的事,如果不對馬兒加以限速, 馬兒下坡的時候容易越跑越快, 有經驗的騎手可以把控住, 可他們這一個隊伍裏,真正稱得上有經驗的只有顏柏玉一個人,其餘幾個人在村裏騎馬騎得相對較好,卻也不過是騎過馬或者是身體素質好學習能力強,對于控馬和了解馬的脾性在顏柏玉的教授下現在也只算是略懂皮毛。
呂毅偉在下坡的時候沒注意把控住速度,馬越跑越快,那段地面又結了一層薄冰,馬蹄踩上去咔嚓碎響,呂毅偉寒毛直豎,生怕馬蹄打滑,整個人慌亂起來,可這馬呀,人越慌它越興奮,跑得越快,跑得越快,人越驚慌,如此惡性循環,以至于後來呂毅偉的馬徹底失控,呂毅偉拉都拉不停。
做為全隊唯一懂騎馬的人,顏柏玉雖會一直注意衆人馬匹的狀态,可她也只有一雙眼睛,盯着另外五只馬,總有顧不來的時候,雖然呂毅偉出現異況,她第一時間就趕了過去,但那時候馬的速度已經失常。
顏柏玉一面安撫呂毅偉讓他冷靜下來,一面驅馬靠近呂毅偉,幫他控馬。
呂毅偉心有餘悸地說道:“現在想起來真是後怕,要是那種速度下我落了馬,不死怕也要被馬踩成殘廢,好險隊長幫我控馬,把速度降下來了些,即便是後來我倆落了馬,我也只是有些擦傷,就是隊長她……”呂毅偉歉疚地看了眼顏柏玉。
李寸心聽得驚心動魄,她的聯想能力太好,也曾體驗過被失控的梅文欽拖拽的感覺,仿佛呂毅偉在說的時候,她已經體驗到烈馬奔騰時身體的失重感、極致速度下撲面的寒風、以及一顆因為随時可能從馬背摔下去而緊懸的心,等晃過神來的時候,竟出了一頭的冷汗,臉色也難看的很,也無心去詫異,怎麽跑了一趟,顏柏玉就把許印探索隊隊長的位置給占了。
顏柏玉說道:“還好都沒出什麽事,我傷得也不嚴重,大家平平安安的回來了。”
許印拍了拍馬後馱着的包袱,說道:“是啊,這一趟跑得不虧。”
李寸心臉色這才好轉了些,問道:“你們借到藥了?”
呂毅偉說道:“巴冬村很慷慨,村長聽我們說了經過,二話不說就給我們籌了藥。”
“都有什麽藥?”
“牛黃,黃芪,黃芩……”錢榆一個一個扒開袋子,小心翼翼捧着那些藥。
李寸心看得分明,錢榆那雙手在顫抖,李寸心說道:“錢醫生,這些藥,有沒有用?”
錢榆手指虛扶額頭,手掌半掩住了面容,她好像自心底極深處嘆出了一口氣,氣息戰栗,卻有一股如釋重負之感,“有用,太有用了。”
李寸心覺得可能是因為錢榆是醫生,所以她的體态很好,身姿總很端正,挺直了脊背站在那裏的時候就可以給人以可靠的感覺,但現在她彎着腰。
李寸心看着她的背,錢榆總站得很直,像是什麽都壓不垮她,就連楊太楠也不得不考慮為了救更多人而放棄少數人時,是錢榆扛着所有壓力,扛住了所有人生的希望,可這個姑娘的身軀并不寬闊偉岸,風衣之下的腰背很瘦弱。
她見到錢榆眼眶發紅,眼睛裏淚花閃爍,她心裏也禁不住難過。
“牛黃和黃芩都是難得的藥,清熱解毒的效果可以說是這裏最好的了,黃芪可以去腐生肌,在他們恢複的過程裏也有極大的用處,這些藥,這些藥……”錢榆聲音艱澀,她深深道:“麻煩你了。”
病房裏的傷患直到現在恢複得能下地能走動的一只手也數的過來,大蒜素逐漸見底,剩餘的藥材,她是一熬再熬,把藥材裏最後一點藥性榨幹,也抵不住這有出無進。
她空有天賦,空有這比行醫幾十年的老中醫還多的知識經驗,沒有藥,沒有器材,無力回天,她甚至都不知道是沒有能力,什麽都做不了更煎熬,還是有能力,卻也什麽做不了更絕望。
她一天天的望着那一張張臉,望着這一處處傷,她心裏想,要是有藥,要是有藥!就是人半只腳踏進了鬼門關,她也能把人從閻王手裏拉回來!
可是沒有藥,藥材不是說來就來,她沒辦法苛求楊太楠,也沒辦法苛求李寸心,兩個人都人,不是神,找不到就是找不到,總不能憑空變出來。
她沒想到,李寸心說到做到,在這種境地回應了她逐漸無望的期待,隊伍帶回了藥,足足的量。
李寸心忙道:“那你可不可以幫柏玉看看她的胳膊了。”
錢榆愣了一下,這才發覺顏柏玉的胳膊是吊着的,她理了理情緒,須臾間又恢複成那工作時的模樣,只是這一次,她的眉眼要柔和許多。
錢榆拆開了顏柏玉的包紮,前後仔仔細細檢查,給顏柏玉重新包紮,她說道:“骨折了,不過受傷後的處理很正确,傷的也不是特別嚴重,自己也能慢慢好,前期可以服用三七,活血化瘀,只是我這裏強筋壯骨的藥已經沒有了,你讓雲琇在她飲食上多費些心吧。”
李寸心點着頭,倒是比顏柏玉還緊張,直應道:“好,好,還有什麽要注意的嗎?”
錢榆說道:“平時要留意傷處,不要造成二次傷害,有什麽不适的地方,不要拖延,立刻來找我。”
“嗯。”李寸心道。
錢榆看了眼認真繃着臉的李寸心,又看了一眼嘴角愉悅地翹着的顏柏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骨折了呢。
錢榆看向顏柏玉,肅然道:“這一次,真的謝謝你們。”要不是顏柏玉等人冒着風險長途跋涉拿回來這藥,她真不知道自己這些病人能走到哪一步。顏柏玉甚至還因為這一趟落馬骨折。
顏柏玉說道:“既然已經是一個村子的人,就沒有什麽謝不謝的,救這些村民是你的責任,也是我們的責任。”
李寸心說道:“柏玉說得對,錢醫生,這些是你的病人,也是我們的病人,他們是我們的村民,你也是我們的村民,所以不要光想着自己一個人埋頭苦幹,大家的心是一樣的。還有啊,你有什麽要求,有什麽想法,你盡管提,離譜也沒關系,異想天開也沒關系,想法要說,辦得成的我們一定給你辦,太難的我們可以商量着想個折中的辦法,你得依靠我們,我們就是幹這個的嘛。”
錢榆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罕見地只含糊地應了聲,“嗯。”便匆匆回了病房。
顏柏玉淺笑道:“看來錢醫生不太會應付溫馨的場面。”
李寸心也笑道:“剛才好像是有點太肉麻了。”
“我們先回去吧,廚房那邊熱水肯定已經燒好了,你洗個熱水澡,飯菜差不多也做好了。”李寸心突然神秘兮兮道:“我還有個好東西給你瞧。”
顏柏玉極配合,語氣好奇地道:“什麽好東西?”
李寸心滿足地哼哼兩聲,“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兩人回了屋子,雲琇在廚房那邊叫道:“村長,熱水燒好了。”
李寸心後仰着身子朝那頭喊道:“知道啦!”
李寸心跳進門檻,特意走到顏柏玉前頭,扶着顏柏玉房門的門把手,看向顏柏玉時,忍不住向人展示驚喜的興奮勁,一把推開門,叫道:“锵锵!”
顏柏玉還站在門邊,李寸心已經進了房,說道:“你瞧。”
顏柏玉視線順着李寸心的指引越過床鋪,瞧見床和後牆寬闊的空間上放着一物。
顏柏玉走過去一看,只見床和後牆寬闊的空間上放着東西是一只黃褐色的沐浴桶,大小和現代的浴缸差不多,卻要高上不少。
顏柏玉着實意外了一下,走過去摸了摸,浴桶平整緊密,有淡淡的木頭清香,她扶着浴桶,心裏喜歡,問道:“夏晴他們這段時候不忙麽?怎麽有功夫做浴桶?”
“不是夏晴他們做的,是元旺幾個新村民,也就做了這一個,那天擡過來把我也吃了一驚,他們用工作之餘的時間,幾個人一起做了這個浴桶,想感謝我收留了他們。”李寸心說道:“我還沒用過,正好,你來試試。”
顏柏玉還沒來得及說話,李寸心已經出去了,聲音從外頭傳來,“我去給你拿熱水,你好好泡個澡。”
李寸心用木盆從廚房那邊端了一盆熱水來,正要倒進浴桶裏,顏柏玉攔住她,說道:“用這浴桶泡澡不知道要多少水,這麽用水太浪費了,不知道要給雲琇他們加多少工作量,我用木盆就好。”
李寸心把一盆熱水倒進浴桶裏,透明的水流激起水花,熱氣飄上來,木頭的清香更為明顯了,“你們這次冒着風險帶回來這些藥,這麽大功勞,享受一次怎麽了,沒事,雲琇她知道你要泡澡,特地多燒了些水,水缸裏的水也打得滿滿的。”
李寸心檢查了一下浴桶的密封性,沒有溢水,又急急忙忙去端水,這浴桶體積不小,可不是一兩盆能裝滿的,要讓顏柏玉能舒舒服服泡個澡,起碼得再來個五六趟。
顏柏玉攔不住李寸心,索性便在一邊乖乖坐着,她确實很想舒舒服服地泡個澡,在這個地方清潔身體的方式總不如她的意,即便是她會最大幅度保持自己的清潔,和現代也比不了,這個浴桶在此刻讓她和現代的生活離得如斯之近。
甚至只是看着這浴桶內袅袅的熱氣,長途跋涉、風餐露宿後身體不潔淨後的那種不适感都明顯了起來。
李寸心端完熱水後,又兌了些冷水,溫度适宜後,從外頭提進來一個銅壺,壺嘴噴着熱氣,她放在一邊,說道:“這是沸水,等一會兒水冷可以加進去。”
說完,李寸心走到門邊關了房門,拉下搭在肩上的毛巾,自顧自脫了外衣,捋起袖子。
顏柏玉問道:“你也要洗?”
“我不洗。”李寸心理所應當道:“你胳膊受傷了,活動不方便,錢醫生也說要小心二次受傷,你自己來肯定不行,我幫你洗。”
李寸心把毛巾搭在浴桶上,徑直走到顏柏玉跟前。
顏柏玉的聰明才智被這一浴桶的熱水給沖散了,怔愣住了。
“這水溫正好,我先幫你把衣服脫了,你進去泡着,還有什麽需要的,我再去弄。”說着,李寸心已經上手,解開顏柏玉披着的皮毛的系繩,把皮毛放在了一邊,又把顏柏玉外衣的拉鏈拉了下來。
顏柏玉終于晃過神,揪住自己的衣襟,“我自己來。”
李寸心瞅着顏柏玉的衣服,“你能行嗎?”一只手脫衣服也不方便呀。
顏柏玉見李寸心誤會了自己的意思,說道:“我自己洗,你先出去。”
“那怎麽行,你胳膊都這樣了,你別逞強。”李寸心突然意識到什麽,說道:“你要是不好意思,那我把眼睛蒙住,不看你。”
“我可以。”
“你怎麽弄,一只手毛巾都擰不幹,你跟我這麽見外做什麽呀。”李寸心說道:“你就把我當成你媽,就像小時候那樣,赤條條的跟媽媽一起搓澡。”
顏柏玉輕吸了口氣,一點紅從脖子蔓延到耳朵,過了臉,她一言不發,把李寸心推轉了身,抵着她的背,直把人推出了房,嘭地關上門,一氣呵成。
李寸心呆呆地背對着房門站着,她轉過身看着緊閉的房門,忽然有點不安,顏柏玉臉皮這麽薄的?剛剛是不是生氣了呀。
李寸心拍了拍門,聲氣弱了兩分,說道:“柏,柏玉,那你先自己試一試,我就在外頭,你有什麽不方便的就叫我嗷。”
顏柏玉站在門內,背靠着門,輕輕嘆了口氣,“笨。”也不知道是在說李寸心,還是在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