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百萬貫
要拿一個餐飲行業的成功案例出來, 對于明遠來說,實在不是什麽難事。
他有太多作業可以抄,甚至讓他犯起選擇困難症, 不知該抄哪項作業才好。
明遠花了幾天的工夫思前想後,竟然都沒能得出一個結論。
直到最後,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去長慶樓探店的情形, 想起被偷偷叫進來的閑漢,被當場趕出去的歌女……
明遠開始有了些主意。
前一任店東和主廚擺着高高在上的架子,要讓這長慶樓成為一座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樓”, 他現在就要反其道行之,讓這家正店, 重新回到接地氣的“正軌”上來。
于是明遠招來史尚, 他要和外面的一些店鋪談生意合作。
史尚:……?
這難道不是在向黃仙葉俊生這等人示弱嗎?
自家請不到主廚, 就請外頭的人幫忙?
這消息傳出去,豈不成為全汴京的笑柄?
日後還有誰, 敢來長慶樓就餐飲酒?
明遠笑眯眯地開口:“你要是不同意,就去外頭現找一個靠譜的名廚回來啊!”
史尚:那我可找不來!
明遠:“找不來就按我說的去談吧!八月初十已經快到了。”
八月初十那天, 長慶樓到了試營業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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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整天裏, 長慶樓廚房裏的竈就一直是冷的, 竈火從未被點燃過。
但是長慶樓照樣開門營業了。
店家給出的理由是:今日“試營業”是為了滿足汴京市民的好奇心,歡迎各人入內, 參觀長慶樓“裝修”之後的新環境。
這個機會可是被汴京百姓惦記了好久的。
全城的百姓,人人都想上樓來,一睹那“玻璃窗”的真容。
于是乎,八月初九之前, 長慶樓二樓的閤子就全部被訂滿了。
初十當天, 長慶樓一開門, 店裏就坐滿了人——全是來看玻璃窗的。
人們滿臉好奇,伸手去觸碰新式窗戶上,那象眼窗格之間鑲嵌的“玻璃”。
“透亮!”有人大聲贊道。
“就算是關着窗,也能将外頭看得一清二楚。”
“這敢情好,冬天屋子裏也亮堂得緊。”
安裝了玻璃的象眼窗格,為長慶樓二樓室內帶來的明亮光線,是以前那些糊着窗紙的長窗無可比拟的。
此刻長慶樓裏幾個酒博士,此刻正從善如流地為食客們演示開窗關窗。
他們一會兒關上長窗,讓賓客體會一下透過窗玻璃觀賞風景的樂趣;一會兒又打開窗戶,讓他們再次感受一下窗外的瑟瑟秋風與涼意。
“這下可好,想要看到外面的景致,就不用開窗吹冷風了!”
“老天爺,這要是在自家裝上一扇,得花多少錢喲!”
“聽說也沒多少錢!有人前幾天就去城外玻璃作坊問過價錢了,說是不貴,跟那天然水晶沒法兒比。這東西,就跟燒瓷器似的,在窯爐裏燒出來的。說是指定會越來越便宜。”
“只是那作坊接的訂單太多,早已排到明年去了。”
人們紛紛好一陣議論,才将視線轉到長慶樓中的其它裝飾上。
“嗯,短短幾日,竟是修葺一新了!”
熟悉這家正店的食客認真評價:“終于能配得上這七十二家正店之一的身份了。”
長慶樓除了所有窗戶都換成了新式“玻璃窗”之外,牆壁重新粉過,地板擦得锃亮,用清漆重塗一遍。桌椅還是以前那些老桌椅,但也全部修葺過,損壞之處塗上一層膩子再刷上一層老漆。
整座店面裏,既保留了老店的氣息,又一塵不染,令人覺得煥然一新。
大廳中與二樓的閤子裏,四壁懸挂着不少名人字畫。牆壁上則是按照四時節氣,貼着繪有應景紋樣的牆紙。
如今是夏秋之交,牆壁上繪就的是荷花白菊紋樣,連一應金銀器皿,白瓷茶器,也同時配套同等花紋。
處處透着一個“雅”字。
“看得出來,這新店東相當用心啊!”
“而且有錢!”
親眼旁觀過豐樂樓那一場“撲買”的客人補充一句。
但是……食水呢?
這麽多食客,一下子全湧進了長慶樓,他們吃什麽,喝什麽?
有人伸手招來一個酒博士。
“敝店今日是新東家親口宣布的‘試營業’,主要是為了看看各位對這店中的新裝飾有哪裏不滿意的。至于酒水嘛,本店自有名品‘瑤光’酒,随時可以供應。但如果您想要點菜……”
酒博士就像是變魔術似的,從懷中掏出一張仿單,上面印着的,全是附近各家腳店的名稱,還大致列出了幾樣招牌菜。
“從外面的腳店叫餐食?”
食客們都驚呆了。
“是,今日本店不開竈火,盼各位諒解。”
酒博士耐心地解釋。
“因此本店特地招募了不少‘閑漢’,唔……我家東主稱他們為‘外賣小哥’。”
酒博士伸手一指,果然見一群年輕的“閑漢”們,正雄赳赳氣昂昂地站成一排,随時準備出發。
“各位找他們跑腿,不需給跑腿錢,所有跑腿錢都由本店代付。”
“這些腳店都在本店附近,很快就能将各位點的茶食送來。”
“找他們跑腿……”
有些主顧還真不習慣坐在正店裏找人跑腿買食物,便問:“會不會多收咱們錢?”
“不會,”
那酒博士蠻有把握地回應:“一切由本店擔保。若是您之後發現有任何差價,本店雙倍補償。”
站在門口的這些“閑漢”,都事先在長慶樓登記過名姓籍貫。另外他們也都聽說了,長慶樓以後不會再将他們拒之門外。
如果為了眼前的一點蠅頭小利而得罪了長慶樓,顯然是相當不劃算的買賣。
因此一個個被稱為“外賣小哥”的閑漢們精神抖擻,整裝待發,拿定了主意今天要多跑幾單。
聽了酒博士的說辭,有些食客覺得不能接受,起身離開。他們空出來的位置立即被在門外等候的客人進來占據。
也有人覺得,在這長慶樓裏,可以享受正店的環境,承擔腳店的價格,所點的食物也是豐儉由人,花樣繁多,不妨一試。
于是當真有人點了腳店的食物,由“閑漢”們去跑腿。閑漢們不負囑托,很快就将主顧們點的食物送來。
他們都是在本地跑腿跑了很久的,道路熟悉,替人點單也絕不會出差錯。
列在那張仿單上的腳店,也都是聲名在外的名店。食客們按自己的口味點菜,都十分滿意。
因此長慶樓裏上下竟一切有條不紊。
當杯碟碰撞之聲響遍整座大廳與所有閤子,很難想象,這家正店竟然完全沒有動用廚房。
當然,正如史尚所料,這也成為黃仙等人嘲笑長慶樓的“笑柄”。
“堂堂七十二家正店之一,竟然開不了廚房?”
據說黃仙得知此事以後,捧腹大笑了一回。
他竟然還找到了《汴梁日報》,要求在上面刊載此事。
《汴梁日報》還真就同意了。
于是,整座汴京城很快就都聽說了:長慶樓重新開業,所有食客都叫了“外賣小哥”,去買周圍腳店的食物。
有人不以為然,但有更多的人為長慶樓說話:“聽說,這長慶樓提前開業,本就是為了讓汴京百姓去看看那樓上新裝的‘玻璃窗’。也不用這麽早就笑話吧!”
“且看他家明日是否依舊如此。”
當晚,這長慶樓竟成汴京一景。樓外人頭攢動,争相觀看酒樓上澄清透亮的玻璃窗中透出的輝煌燈火,以及樓外那幾枚流光溢彩的大型彩色“燈箱”。
而長慶樓附近的幾家腳店,也賺了個盆滿缽滿,生意比以往好了很多。
“多虧了當日答應長慶樓的新東家,一起幫襯着他家做生意。”
一家腳店的店主興高采烈地告訴渾家。
“新東家和以前葉家那個書呆子一比,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又不知道長慶樓以後是不是會天天如此,你這麽高興做什麽?”
渾家教訓自家男人。
“也是……”
那腳店店主收了聲,不過心裏還是那個念頭:和一家正店一起合作,這感覺真好啊!
這天晚上,所有預先訂下了閤子的食客家中,收到了長慶樓的酒博士親自遞來的食單。
“明日敝店食‘蟹’,敝東家擔心各位有所忌口,特為命小人先行通知一聲。如有需要,也可以為您改為他日。”
然而時人最愛食蟹,秋風起,蟹腳癢,正是食蟹的好時節。
長慶樓如此安排,汴京城的諸位資深食客老饕,哪裏還有拒絕的道理?
第二天,依舊在“試營業”中的長慶樓挂出了一條招幌,上面寫着:“熙寧三年秋長慶樓螃蟹節”。
汴京百姓人人發呆:聽過上元節中秋節,還真沒聽過這“螃蟹節”。
但長慶樓的意思很明确,今天不是“螃蟹”過節,而是喜歡吃螃蟹的老饕們過節。
大清早,住在長慶樓附近的人們便見到騾車成群結隊地到來。小工們從騾車上卸下一只又一只的竹簍,簍裏全都是鮮活的青灰色大家夥——從城外運進城的新鮮螃蟹。
食客們心中有數:今日長慶樓以蟹為食,水牌上應當全是蟹菜。
說來,汴京人食蟹,經典的吃法也就兩種:
一種是洗手蟹,這是将活螃蟹洗淨,加鹽、酒、生姜、陳皮、花椒之類的調味料腌漬而成。食客洗個手的功夫就能使用。如同魚生一樣,這道菜也有個名字叫做“蟹生”。
第二種就是蟹釀橙,将黃熟帶枝的大橙子截頂去瓤,只留下少許橙汁,再将蟹黃、蟹油、蟹肉放在橙子裏,重新覆蓋上原本的橙子頂蓋,放入小甑中,用酒、醋、水,一起蒸熟,奉至食客們眼前。食客們用醋和鹽一起拌着吃。
這兩種螃蟹料理,都是仗着食材新鮮,經過簡單調味便送上餐桌的,倒也不必經過多複雜的烹饪料理。
因此,長慶樓裏,經過黃廚一番“訓練”卻什麽都沒學到的“茶飯量酒博士”們,一樣能夠派上用場。
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只管将送來的鮮活螃蟹洗刷幹淨。
其他人則準備調料,控制蒸鍋。
連那位只會切菜的酒博士也“大顯身手”,無論切姜還是切橙子,都是刀功精湛。
除了這兩道食蟹美味,長慶樓還準備了姜茶和燙過的“瑤光”酒。以供食客們暖手暖胃,不可謂不貼心。
此外,酒樓還請了一位附近腳店裏專做馎饦的師傅,将馎饦下在用蟹殼、蟹腳等邊角料熬成的蟹羹裏,當然,不可食的部分都早已用紗布濾去,出鍋時再往馎饦上撒一把從用豬油炒制過的蟹黃與蟹肉,便是一道絕頂美味的主食。
如果食客們還有其它需求,那麽長慶樓還是老辦法,拿出一張仿單,表示可以幫客人們叫“外賣”……
一天下來,飽食美味螃蟹的食客們紛紛走出長慶樓,打着帶有姜醋味道的飽嗝,扶醉而歸。
他們多半還沒有經歷過這種陣仗:滿桌都是螃蟹菜,各種螃蟹菜,新鮮便宜又好吃,而且敞開供應——盡你吃!
這時如果有人再問長慶樓的名菜是什麽?黃雀酢?……誰還記得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