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光大亮。
刺目的光落在殘破的廢墟上,破碎的玻璃和金屬反射着一切,沙土囚着高溫,地面發燙,熱氣蒸騰,擡頭明晃晃的什麽也看不清。
年輕的男人站在倒塌了一半的廣告牌下微蹙着眉頭,日光太過熱烈,他眉心一陣一陣的抽痛,臉色略微蒼白。
紅石星的夏季就是這樣,日頭毒的快要把一切水分都蒸幹。
這種天氣本不會有人在這個時間出來的,但他不一樣,這是他的任務。
尋找食物,以及探路。
青年似乎聽到了些聲音,往前又走了幾步,他擡腳推開地上的碎屑,赭紅色的沙土覆蓋在幹裂的路面上,紅色的塵埃飄蕩開來,縫隙裏能隐約窺見金屬的冷光。
紅石星是一顆荒星,曾經人造區的地面底下布滿的那些密密麻麻的金屬管道,在廢棄以後就成了某些生物躲避日光和天敵的庇護所,四通八達的地下管道是它們的世界。
厚實的爪墊落下,接觸到金屬管道的時候微微凹陷,這種身體構造完美隐匿了前行的聲音,黑暗中它奔跑的速度并不慢,卻一點動靜也沒有發出,只有管道底部沙塵和金屬還有些輕微的摩擦聲。
這種微不可聞的聲音在青年的耳中足夠清晰,讓他能确定獵物的方位。
聲音逐步放大,在它越發靠近的時候,青年已經半蹲下身,手中鋒利的匕首閃着熾熱天地間唯一一道寒光,穿透了路面和金屬管道,狠狠地釘在地面上,刺耳的尖叫聲随之爆發。
被匕首釘住的生物拼死掙紮着,卻根本無法掙脫。
青年面無表情,他左右晃動了下匕首,鋒利的刃輕易劃開了石塊和管道,在地面上打開一個缺口,将匕首連帶着串在上面的獵物取出。
這是一只足有人巴掌大的老鼠,但和曾經那些毫無殺傷力的存在不同,眼前的這只長相猙獰,牙齒尖利,四肢大部分都是冷冰冰的金屬,只有少許的血肉組織。
青年的匕首穿過它背後深紅色的硬甲,刃上的血槽卡在其上,任它扭動也無法逃離。
動物比人更能适應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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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缺乏食物等一切生存資源的情況下,它們改變自己的身體,以金屬為食來延續種族,唯獨胸腹一處還有些血肉,而這些就是青年捕獵的目标。
不會有人敢于嘗試這樣的食物,除非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
紅石星已經連續兩個月沒有得到補給了,這意味着什麽青年很清楚——紅石星已經被放棄了,駐紮在這裏的荒星防護隊也一同被抛棄。
他們的命本就不值錢,但不值錢的命也還想活下去。
驟然落在滾燙的地面上,獵物猩紅的眼睛裏印出了青年的身影,它尖利的叫了一聲,紅色的霧氣從它的體表彌漫出來。
許多危難時刻,它都能借此勉力逃生,極高的恢複能力讓它即便被洞穿也依然能痊愈。
但這一次它失敗了。
青年随手揮散了紅霧,輕易了結了它的性命,所有金屬部位被切除,只留下連血都滲不出來的肉塊,被他扔進了腰側的包裏。
青年站起身,眯着眼擡頭看了眼太陽,他鬓角滑下兩滴汗滴落在地上,暈出像血一樣的痕跡。
離黃昏還有一段時間,他可以再走遠一些。
***
臨近黃昏,風已經吹起來了,紅色的沙土被裹挾在天空中幾乎要遮蔽一切。
這會兒還是能看得清天空的,但是再過上半個小時,沙暴将比夜色更早帶這顆星球進入黑暗,沒有堅實的庇護所,留在外頭只會被風刮的幹幹淨淨。
必死無疑。
青年在風聲漸大之前回到了基地。
這是一個修建完備的防禦設施,建築一半掩在地底下,雖歷經風沙,但結實的牆壁使得它的入口依然完好無損。
這原本是紅石星警備部隊駐紮的地方,後來紅石星遭遇襲擊,活着的人都撤離了,荒星防護隊過來後就成了他們的基地。
青年抖了抖帽子,滿頭滿臉的灰土窸窸窣窣的掉下來,他抹了把臉拍掉身上的灰,臉上有兩道擦痕微微泛紅,沒出血。
外面總是危險的,需要離開基地的任務都不安全,這已經是他這個月第六次出門了,青年面無表情,像是沒有怨言,又像是毫不在意。
守門的小女孩正打着瞌睡,等他進了門站了一會才迷迷糊糊的擡頭看了他一眼,擦着嘴角的口水站起身來:“061,你回來了啊哈——”
她看起來困極了,掩嘴打着哈欠跑去關門,大開的兩人高的金屬大門輕易就被她拉了回來,重重地閉合在一起,震的連地上的灰塵都蕩起來了。
這樣的門曾經是需要機械閉合的,人力無法關閉,現在卻直接省略了這一步,跟她的長相毫不相幹的巨大力氣看起來多少有些怪異,但是青年沒表現出幾分驚訝來。
024天生巨力,像是個長不大的小女孩,但力氣這方面基地裏還真沒幾個人能比得過她,至少青年知道自己是絕對關不了那扇門的。
“今天收獲怎麽樣啊?”024這會清醒多了,腆着一張笑臉湊到青年的旁邊,滿眼都是他身後的包,這會已經開始吸溜口水了,“我都吃了好久的營養劑了,再吃下去就該吐了!前幾天都沒有我的份,今天怎麽也該輪到我了!”
“不給我就跟他們打架!”
青年沒回答,024跟在他身後一個勁的喊着“讓我瞧瞧”,也不管他态度看起來那麽疏遠,倒還真有些活潑小孩的模樣了。
她褲腰帶上挂了個兔耳朵發箍,兩只粉紅色的兔耳朵看起來和真的一樣,正随着她的動作搖晃,跟正常年代那些無憂無慮的小姑娘差不多。
青年有些恍惚,對她的态度卻軟和了些,任她開了袋子往裏瞧,然後開心的小聲尖叫:“吃肉!”
銀色的走廊裏回蕩着她的聲音,過了許久才消停。
只有青年出去的時候才會有這樣豐厚的收獲,所以他總是被派出去。
荒星防護隊其餘人都聚在基地底下的環形大廳裏,原本他們都還有各自的房間,但前不久基地遭到了些襲擊,雖然有驚無險的解決了,卻也被破壞的夠嗆,如今只是堵上了罷了。
005帶隊出去殺了一回,周遭大部分血獸都跑了,就剩下些殺不盡的老鼠還在附近游蕩。
這也是青年被派出去的原因——他們需要換一個基地,幾十公裏外另一個實驗基地會是很好的選擇,需要有人探路。
“路上情況怎麽樣?”
看到他們進來,坐在金屬臺上的005走過來,極為自然的接過了青年手上的包,旁邊的024在第一時間皺起了鼻子,顯然不是很高興。
她四處張望了一會,沒找到她想找的人,雖然惱火還是憋了回去,老老實實的站在青年的身邊,只是眸光隐約傳遞出一些敵意。
005是個健壯的中年人,看着不太好相與,實際也的确如此。
“目前沒什麽危險,二十公裏外有個地下車庫,是個被遺棄的巢穴,上路的話可以在裏面過一晚。”青年的聲音平靜,沒有起伏,他在大廳角落的水箱裏取了些水,灌了幾口。
005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掂了掂手裏的肉塊,簡單處理一下就丢進了大廳中央火堆上架着的鍋裏,水早就開了,咕嘟咕嘟的水聲中隐約的腥味湧了上來,他指尖湧出火光,那火焰就越發熱烈,木柴燒的劈啪作響。
他說道:“明天你再出去一趟吧,沒問題我們後天出發,061。”
青年低低的嗯了聲,放下杯子走開,沒有拒絕,最後拐進了一邊的走廊,身上灰的難受,他得去收拾一下。
大廳裏又恢複了安靜,只有水開的聲音。
等他回來的時候,大廳裏裏又多了一個人,身材火辣的女人大喇喇的坐在火堆旁邊,她看了青年一眼沒說什麽,只往嘴裏送着肉,024趴在她腿上,吃的格外滿足。
看到青年的時候024有些不自然,看着自己碗裏的肉想了想跑了過來:“061,給你吃!”
小隊的所有人都有份,唯獨他被排斥在外,屬于他的那一份早就被瓜分了,留給他的只有一支營養液。
024厭煩了營養液黏糊糊的口感和寡淡的滋味,這會也是有了幾分同情心,才願意把自己的分出來。
肉很嫩,簡單的烹煮後呈現柔軟的粉紅色,還冒着熱氣,看着口感應該不錯,青年卻回憶起了那些死在他匕首下老鼠猩紅的眼睛。
或許該叫做血鼠,畢竟它們無一例外都被感染了。
“你吃吧,我不用。”青年拒絕了她,抓着那管營養液找了個靠牆的角落坐了下來。
粘稠無味的液體流進嘴裏,胃部很快就會因此而飽足。
青年知道自己融不進那些人,在這個充滿了異類的小隊裏一個正常人的存在本就格外違和。
這個世界幾乎迎來了末日,龐大的版圖和豐厚的資源引來了無數的侵略者,在人還茍延殘喘着的時候,名為“紅血”的病毒驟然爆發,連源頭在哪都不知道,人類又被迫陷入了夢魇之中。
原本還僵持着的戰況瞬間被打破,這一次,人類是敗在了自己人手中,從內部開始瓦解。
一步一步,這個世界已經成了末日的樣子。
營養液的空殼被青年放在身邊,他擡頭看向大廳中央,大多數人對他的視線毫不在意,唯獨小女孩朝他微笑,漂亮的臉上是黑中帶紅的眸子,分明是笑着卻有那麽幾個瞬間表露出些微的惡。
黑色的眼睛,這是他區別于那些人最大的地方。
不論是野獸還是人,都會被傳染,那些眼中帶着紅色的存在,都與他截然不同。
青年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會被傳染,分明已經接觸過那麽多紅血病毒的載體。
只是不論如何,他一個沒有異能,又不同為感染者,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成為荒星護衛隊一員的人,終究是融不進那些人的。
普通人之于異類,天壤之別,甚至于他才是那個獨特的“異類”。
他輕嘆了口氣,卻發現自己的身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人。
“061,不管第幾次看你我都很好奇,你跟我們呆了四年了,怎麽就一點血徒的症狀都沒有出現呢?”面容溫柔的中年男人蹲在他身邊,細細的打量他,臉上帶着幾分疑惑,紅色的眸光倒不猙獰,多是探究的味道。
青年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不遠處,瘦高男人惱火的喊:“049!管好你的蒼蠅,別讓它到處亂飛,不然我給你摁死!”
“知道了。”中年男人笑着應聲,吹了聲口哨,在遠處飛舞的兩只綠的瑩亮的蒼蠅乖乖飛來停在他的肩膀上,整個身軀通透的像是玉石鑄成一般,背後的半透明的翅膀長着繁複的紋路,唯獨一雙複眼是鮮豔的紅色,看起來漂亮又詭異。
049又打量了他一會,這才慢悠悠的離開了。
青年低下頭,閉上眼睛靠在牆上。
為什麽呢?
因為他是一個正常人?
或許,因為他也和那些人一樣,是一個異類。
一個不一樣的異類。
眼睑闔上,眼前的光就消失了大半,昏昏暗暗的,一道柔和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
“晚安,長聿。”
青年能感覺到自己的右手擡起來,手掌貼上了自己的臉頰,溫熱的指尖帶着他熟悉的力度輕輕捏了捏他的耳垂。
“睡吧,我守着你。”那是不屬于他的聲音,在他的腦海裏響起,他卻無比的熟悉與信任。
青年沒有去争奪手臂的控制權,只低低回應:“好。”
他從來就不叫061,他有自己的名字。
沈長聿,他的愛人這樣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