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看一個人落在自己的面前并且瀕臨死亡是什麽樣的感受?

沈長聿有些茫然。

他不是第一次面對死亡,他也捕殺過很多獵物,就在幾秒鐘前,這個血徒還殘忍的笑着,試圖一腳踢爆他的腦袋,現在卻倒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他吐出來的那口血紅的像火一樣,似乎在嘔出來的時候帶走了他體內所有的活力和血色,讓他的身體染上了濃烈的死氣。

他對敵人從不留情,只是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那張垂死的臉上露出來的像極了普通人的憨厚和釋然,連視線都帶着幾分溫柔的感激。

這只是因為他伸出了手,一種難以言說的力量使得這個血徒瞬間從血徒的身份裏剝離出來,變成了一個活的人,抽搐兩下便死去了。

他裸露的體表開始蔓延出青紫的紋路,又很快變成黯淡的灰色,在失去了力量以後,身體內部那些被破壞的結構走向不可逆轉的境地,在短短幾分鐘內就展現出來。

離開了紅血病毒,血徒就只是一具屍體。

“大部分血徒都只是普通人,血徒的秉性對他們而言是有悖道德的,因此死亡更像是解脫。”

維塔的聲音悄然響起,那種像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虛弱再次清晰的呈現在沈長聿面前,而他又明白維塔所說的話只是在安撫他的情緒罷了。

面前的血徒手上的血跡是真的,對沈長聿的殺意也是真的,沈長聿不是什麽對錯不分的人,不會以德報怨,但那個血徒最後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是普通人的情感,他曾經做的也不是他本意。

抹殺掉一個人,心底的防線便碎了,沈長聿恪守着那樣的防線,所以才會動搖和遲疑。

他找不到可以歸咎的對象,最後,那一點因人而生的愧疚就會堆積在他的身上,讓他痛苦和煎熬。

“長聿,我太累了,我沒辦法時時刻刻守在你的身邊,你得自己來。”維塔說道。

他比誰都了解沈長聿,也正是因此他才會拼了命的想在這個時候開解他,畏懼着自己沉睡的時候沈長聿會出意外。

沈長聿握了握拳頭,手臂上的經脈跳動着,滾燙的血在其中奔流,非常強烈的生機勃勃的感覺,他有些迷惑的問:“為什麽我能……能做到這樣的事情?”

Advertisement

殺死一個血徒,不是以力量碾壓,而是将人和紅血病毒分離開來,這是一種怎樣的能力,是他不會被感染的根源嗎?

只是維塔并沒有回答他。

“長聿,不論怎樣,在我恢複之前活下來,不要多想,你做的一切都是對的,遇到危險就像我教你的那樣做。”他的話像是誘哄,說着說着尾音便降了下去,最後成為漫長的死寂。

他重新陷入了沉睡,在那之前,他不願意将一些秘密告訴他。

沈長聿聽出來了,從維塔的聲音裏,他聽出了他的恐懼,他的害怕,他迫切希望遠離的,和不想要面對的。

他一個普通人,本來只是不會被紅血病毒傳染,成為一個在這個危險的世界上也足夠安全的存在,但現在,他掌握了一項新的力量,那些危險的血徒在他的面前也變得脆弱幾分。

空蕩的天臺上,遠高出其餘房子的大樓頂部,只有他一個人和一具屍體。

手上的熱度在慢慢消退,沈長聿看着自己的手背,這種莫名其妙的發燙的模樣和他還在紅石星時臨近昏迷時相差不多,突如其來的從身體內部發散出來的震蕩。

維塔有事情瞞着他,似乎是說出來就會瞬間改變他們關系的話,所以他畏懼着不敢開口,找了各種理由來搪塞。

沈長聿很信任維塔,他四年的人生裏唯一信任的人,出于這種信任,哪怕沈長聿心底有萬般的疑惑,他還是聽從了維塔的話,硬生生的将這種疑惑壓在了心底。

就連他自己也隐約意識到,一旦他探究下去,後果也不會是他想要看見的,那種不妙的預感萦繞在他心頭,促使着他做出這樣的選擇。

信任維塔的話,維塔所教他的是“解救”而非殺戮,為了生存,他必須這樣做,而這一切的原因,他或許真的該等維塔願意說的那一天,畢竟總要給對方一絲空間。

沈長聿深吸了口氣,緩緩的站起來,沿着來時的樓道往下走,和來時的急迫完全相反,他走的很緩慢。

他需要一點時間來讓自己接受現狀,接受維塔和他自己給予自己的暗示。

在靠近先前聽到動靜的樓層的時候,兩個老人攙扶着從走廊裏探出頭來,先是警惕的望了會,在注意到沈長聿漆黑的眼睛的時候露出驚喜的神色,飛快的向他跑來。

他們熱烈的目光仿佛是看到了希望,顯然之前被血徒追趕着的沈長聿獨自下來讓他們認識到他的強大,在這樣危險的地方,有人守護總是一件令人放松的事。

而被寄予“厚望”的沈長聿卻并沒有像他們所希望的那樣停下來,甚至寬厚的接納他們,他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便像先前一樣往樓下走,反應稱得上冷漠。

“年輕人,我們可以做很多事情,你帶上我們吧!”兩人之間的那個老頭迫不及待的開口說道,希望能讓沈長聿改變主意。

但他們注定要失望了,這一次他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予對方。

在他被追逐的時候,對方一點反應也無,而等他們出現的時候,已經是塵埃落定了,他們的生活不曾被沈長聿所影響,所以他們的安危不會讓沈長聿産生內疚,自然是不予理睬。

從盤旋的樓道裏走出去,沈長聿深吸了口氣,朝着記憶裏的方向走去。

血徒的事情先放在一旁,他現在要做的事情是去查看已經墜毀的飛船。

總要找些事情分散自己的心思,弄清楚他到底是怎麽來到這裏對沈長聿來說也是一個迫切需要回答的問題,雖然這很顯然也同維塔有關聯,但維塔不說,他只能自己找答案。

沒有花費多久,沈長聿就趕到了飛船的附近,同時他也察覺到了許多其他人的視線,附近的幾棟大樓包括他原本所呆的那棟樓的一些窗口都有人影出現,他們都用探究的目光盯着沈長聿,似乎是想看看這個打破了平衡的人到底能做到什麽地步。

這些人中有普通人也有血徒,再一次佐證了沈長聿的猜測,至少在這片區域內,紅血病毒的傳染性并沒有像他曾經所認知的那樣幾乎百分百感染,大抵是存在了些必要的條件,他們才能這樣同處于一片天地間。

飛船上仍舊燃燒着火焰,它墜落還不久,裂口處還翻滾着黑煙,滾燙的熱度源源不斷的散發着,或許是因為某些沈長聿并不清楚的危險,對此地有些意圖的人久久不曾靠近,沈長聿卻不一樣。

他沒有感覺到危險,進入破損的飛船對他而言是一個可行的選擇。

避開滾燙的區域,沈長聿翻進了斷裂的飛船一側,朝着駕駛艙可能在的地方靠近。

飛船已經墜毀,飛船上的許多人應該已經在這場災難中死亡,僥幸有幸存者也不會留在這裏,大概都已經離開了,沈長聿沒有遇到阻礙,他只想找到一些可能留存的線索。

只是越是往裏走,場面就越恐怖,許多屍體倒伏在一起,口鼻鮮血四溢,皮膚青黑臃腫,異色的液體從體表的膿包湧出,氣味異常刺鼻。

這是被紅血病毒感染的人沒能撐過死去後身體的表現,從內部到外部大多地方都化成黏糊糊的液體。

這一路上沈長聿看到了不下四五十具屍體,而這僅僅只是飛船前面的小半截,他甚至還沒有走到盡頭——這艘飛船上爆發了一次紅血病毒感染,他所看到的屍體便是沒能在這場選擇中活下來的船員。

紅石星上除了荒星防護隊之外的沒有其他的血徒,而七個人中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應該是有血獸進了飛船,促成了這場災難。

紅血病毒就是這樣的殘酷,一點暴露就可能讓整個隊伍淪陷。

但對于這樣一只侵略他們的船隊,這樣的結局只能說是應得的,報應而已。

沈長聿面不改色的越過此地,終于找到了飛船的控制室,空曠的大廳裏同樣有着不少屍體,屍體上淌出來的血污濁了控制臺。

電力系統岌岌可危,只有小半的燈還亮着,一些地方冒着火花,光線明暗閃爍。

飛船的控制室總是保護最嚴密的地方,這裏也是一樣,即便是墜毀了,這裏的環境依然沒有受到多大的損壞,所以那個角落裏出現的并不怎麽大的洞口就有些問題了。

那是用手生生撕出來的口子,邊緣還殘留着手指按壓的痕跡,而沈長聿的手上沒有任何傷口,如果是在他昏迷的情況下維塔帶着他離開的話,應該不是從這裏離開的,多半是墜毀以後從斷裂處離開,那這洞就代表着飛船上還有其他人在。

沈長聿的腦海中莫名其妙的出現了那個男人的身影,但很快就被他抛在腦後。

飛船上的控制系統還能運行,但文字卻不是帝國使用的那款,沈長聿看不懂也識不得,就連偶爾出現的女聲說的話他也不明白意思。

但多數控制系統都相差不多,随便摸索下也能弄個八九不離十,一番尋找以後,沈長聿找到了飛船上的監控設備,開始翻閱之前發生的事情。

他很快就找到了他想找的那個時間點,是在飛船的某個走廊上,畫面中他被關在一個透明的箱子裏,正是昏迷的狀态,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個最後出現的男人。

他似乎是這艘飛船的頭領,許多人恭敬的跟在他的身後,那些人中有不少沈長聿熟悉的面孔,大多都是如今倒在地上死狀凄慘的人。

一個探頭能攝錄的畫面有限,沈長聿很快便去尋找下一個他所需要的,因為并不熟悉所以他漏了許多畫面,但該看的到底沒有錯過。

在另一段記錄中,他依然被關在那個透明的箱子裏,一個穿着醫生制服的人用古怪的設備隔着箱子給他做了場手術。

他被冰冷的鉗子固定住了頭顱、肩背和腰部,把後頸袒露出來,機械臂旋轉着刀片刺入他的後頸,微藍的電流閃爍着,在沒有觸動芯片的前提下剜出了一塊肉。

包裹着芯片的肉塊被扔進了旁邊的袋子裏,很快就被拿走了。

入侵者早就對帝國對于血徒的限制措施有所了解并且有了對應的處理手段,否則那些血徒在離開紅石星的時候就都因為芯片限制而死了,根本不可能帶出什麽活體血徒。

沈長聿的後頸上只剩下一個血洞,血止不住的淌下淌,黑色的衣服都染成深色的紅。

大多數人對比都沒什麽反應,他們或許早就看慣了這一幕,自然不會生出多餘的同情心,不會死就行了。

但唯一讓沈長聿覺得奇怪的是那個男人,在他記憶裏這個男人對待他的态度就像是對待可以随意處置的獵物,輕慢、憐憫以及随意,此刻卻皺着眉頭,露出了幾分不忍和壓抑。

就像他對于沈長聿此刻遭受的痛苦和對待而不忍,對那些使他落到這境地的人不滿,只是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壓抑。

他不清楚這是不是自己體會錯了含義,但他重複了好幾遍,對方的神色的确如他所看到的這樣。

醫生又撒了些白色粉末在傷口上,傷口便止住了血,只是他的身體還因為痛楚抽搐着,但以他的身體素質,沒了失血的危險,就等于安全。

下一秒發生的事情,就證實了沈長聿之前的猜測。

那并不是他體會錯了對方神色的意義,而是對方的确就是這麽想的。

似乎是确認了他的平安無事,那個男人表面僞裝的平靜就被徹底撕破了,他看似正常的眼睛在一瞬間染上紅色,周身的氣質瞬間發生變化,從懶散到邪惡,由一個人變成了一個血徒。

整個大廳都在一瞬間被紅色的霧氣占據,那些暗紅色的霧通過空氣系統流轉,流遍飛船的每一處。

而有別于沈長聿認知中的紅血病毒,那些人在接觸到紅色霧氣的短短幾秒鐘就完成了抉擇,适應下來的趴在地上茍延殘喘,渾身鮮血,沒能适應的倒在地上,沒了呼吸。

那是本該在幾天甚至是十幾天內完成的轉變,卻飛速完成了,沈長聿所能看見的地方都充滿了哀嚎聲和鮮血。

那個男人打開了透明籠子,将他從中抱了出來放在了一邊的椅子上,一舉一動極盡溫柔,似乎是想摸他的臉最後不知為什麽又停住了,安頓好他以後才去駕駛飛船。

沈長聿扭過頭,在離他并不遠的地方正擺着一張椅子,此時正倒在地上,椅背處正染着已經變黑的血跡。

那是他曾經躺過的椅子,就在幾天以前。

記錄裏那個男人很少觸碰他,最多坐在他的旁邊盯着他,饒是如此有時候他臉上也會露出嫌惡的表情。

那嫌惡不是對沈長聿,而是對他自己,仿佛只是這樣盯着他就是難以原諒的罪過。

沈長聿從他的舉動中心驚膽戰的看到了一個人的影子——維塔。

“好想能親手觸碰到長安啊!”

維塔不止一次的這樣說過,借助沈長聿的手并不能讓他得到滿足,通過別人的手自然也不能,甚至會覺得厭惡。

維塔可以操控他的身體,沈長聿從來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麽,他并不介意,愛人的關系讓他相信維塔,而他也的确沒有從維塔身上感受到丁點惡意。

現在他知道維塔或許也可以操控別人,那他和維塔的關系是不是就像他以為的那樣純粹呢?

沈長聿搖了搖頭,不讓自己繼續去想。

這只是他的猜測,什麽都說不準,他選擇再看下去。

畫面還在繼續,飛船在劇烈的抖動,在那之前沈長聿已經被保護起來,沒有受到別的傷害,這大概就是飛船墜落的時候。

那個男人扶起了他,待他站直以後自己卻倒在了地上,失去支柱的他本該倒下,卻穩穩的站住了身體。

畫面中背着身的他向外跑去,似乎格外熟悉此地的環境。

可他沒有那段時間的記憶,那是維塔在操控他的身體。

維塔并不是與他共生的存在,他能控制他。

一切都不像沈長聿一直以來所想的那麽單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