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具身體裏的兩個意識起了沖突, 最後以一方的抽離作為終結。

他們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完全沒有意識到外界的存在,也沒有人敢于在這個時候打擾他們。

普通人或許并不清楚那道紅色的影子代表着什麽, 王老頭和陸苑作為人盟和紅血會的領導者卻一清二楚。

四年前, 紅血病毒的病原體逃離了實驗室, 完全脫出了帝國的掌控, 那場席卷了整個帝國又将許多異族拉下地獄的災難的源頭就在他們的面前, 誰也不知道他如今擁有着什麽樣的力量。

盡管淨土方面一直不願意公開病毒爆發的原因, 但打了幾年交道他們也或多或少的接觸到了些秘密,知道那存在有多麽讓人忌憚。

欲望在這一刻終于完完全全的被恐懼壓制,那是陸苑心底的恐懼, 她甚至沒有再繼續留在這裏看着後續的發展,只悄悄的帶着所有下屬離開。

她怕繼續留在這裏只會讓整個紅血會成為那個存在成長壯大的養分,連她也沒有抵抗的能力。

王老頭的守護者将他帶離了原來的位置, 他們并不是血徒, 甚至曾經幫過沈長聿和那個存在,但在未知面前他們也同樣面臨着危險,為了性命只能遠離。

煙塵滾滾的地域漸漸沒了聲響,唯獨一只龐大的獅子安安靜靜的趴伏在地上, 等待着期待的回應。

脖子上的力道松了,沈長聿勉強睜開眼見,淚眼朦胧中瞧見紅色的霧氣在他的眼前墜落, 像人的眼淚那樣沉重。

***

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擁有自己的意識的?

就連維塔自己都不清楚。

他對外界的第一印象是一片漫無邊際的白,漫無邊際的白色中偶爾摻雜着一些其他的色彩, 但大多時候,他能看到的只有白色。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那是四面八方照來的光芒, 讓他所有的變化都無所遁形。

後來,他慢慢長大了,他所能操控的體積要比最初的時候大的多,那時候的他像一團霧氣,紅色的,在培育倉裏漫無目的的飄蕩,伸出身體的一部分去感受身體之外的地方——冰冷的倉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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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外面的地方是他怎麽努力都觸碰不到的地方,倉裏是他的地盤,倉外是那些奇怪生物的地盤。

他無意接觸他們,但總抱着一絲對外界的好奇心,不過他很好的隐藏起來了。

那些和他截然不同的生物總是圍着他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能看到些熟悉的面孔,大多是黑色頭發的,偶爾也會有金色頭發的,他們說的話他都聽不懂,但他們的身上一直傳遞着一種非常喜悅的心情,只是維塔并不喜歡他們。

他們總是從他的身上掠奪些東西,不算疼,但空落落的感覺讓他尤為難受。

沒有任何生物會喜歡這樣對待自己的存在。

只是,或許是與他們相處的久了,他發現他變得越來越像人了,有手有腳,白色的皮膚,割開以後會流出紅色的血,唯一不一樣的是一雙紅色的眼睛。

“人”,那些人的自稱,除此之外他們還有許多的名字,每個人都不同,只是維塔忘記了也懶得回憶,他也有一個名字,叫“維塔”,還有一個名字叫“實驗體一號”。

他聽過許多名字,類似于“實驗體二號”、“實驗體三號”之類的,他不想和其他人一樣,所以他更喜歡“維塔”。

那是他和人相處最和緩的時光,因為名字的原因,他容忍了許多讓他并不愉快的行為,任由那些人從他的身上剝離去許多的東西,他的手,他的眼睛,甚至他的心髒。

反正那些部分遲早都會再長出來,疼痛很強烈,但他又能忍耐。

然而有一種情緒一直在堆積,他很不高興,不想讓人再從他的身上取得什麽,不想看他們得意的笑容,不想讓他們滿足。

就像有些人惡意的捉弄看似懵懂無知的他的時候抱有的那種壞心思一樣,維塔的心裏一點一點的被這種情緒充滿。

于此同時,他更迫切的想要離開這個拘束了他不知道多久的培育倉,他想要像那些人一樣在地面行走,甚至離開這片他所能看見的空間,而不是永遠停留在這個地方。

有一天,心情不好的他砸破了培育倉的倉壁,他從縫隙裏伸出手去,尖銳的邊緣劃傷了他的手臂,殷紅的血順着蒼白的皮膚淌下去,在地面蜿蜒如溪流。

沒有人預料到這一次意外,誰也不知道他擁有這樣強大的輕易就能破碎倉壁的力量,他自己都不知道。

實驗室的人員甚至從沒有做過任何的防範措施,以至于慘劇發生的時候連一絲抵抗的能力都沒有。

那時是人最少的時候,只會有幾個人留下值班,紅色的血變成霧氣将整個房間都充滿了,那兩個正打着瞌睡的男人連反抗的時間都沒有,就在維塔的面前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他們像是在第一時間被抽幹了所有的血色,皮膚蒼白的吓人,青黑色的血管在皮層底下扭動着,如同承受不住一般撕裂破碎,兩灘血在他的面前淌開,蠕動着的扭曲的人形痛苦哀嚎,警報聲随之而起。

那時的維塔掰開了阻礙他的碎片,甚至還沒等處理好缺口就迫不及待的鑽了出來,赤·裸的身軀被劃得鮮血淋漓,他卻連遲疑都沒有。

全然陌生的地方,連呼吸着的氣體都完全不同,維塔有些新奇的打量着外面的一切,伸手觸摸着冰冷的儀器。

那些哀嚎聲打擾了他,他很不高興。

這兩個男人他還有印象,其中一個曾經在抽取他血液的時候故意扭動着紮在他手臂上的針,另一個親手将他的眼睛挖了出來,即便是那些冰冷的器械接觸的他的身體,他也知道背後始作俑者是這兩個人。

比起對待無需在意之物那樣的無情,他更厭惡前者。

維塔不喜歡他們,因而抗拒。

那兩個扭動的怪物在他的面前抽搐着,最後停止了呼吸,紅色的血在地面攀爬着,觸碰上了他的腳趾,他有些厭惡的抽離時,一些混亂的、破碎的記憶躍入他的腦海中。

“改變整個世界的力量”,“人類進化的曙光”,那些後面緊綴着的是他的名字,“維塔”。

他似乎是一個很厲害的存在。

他想知道的更多些,但卻再沒有辦法體會那種突然的感受。

流淌的血給予他的信息已經終結,它們的主人已經徹底死亡,維塔想着他或許該讓他們活的更久些,然而比起那些莫名的信息,到底還是他們的哀嚎讓他更愉悅。

他光着腳在地面行走,觸摸着一切他想要觸碰的東西,甚至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維塔記得那些人離開的時候都會将胸口的名牌湊到牆上的一個閃光的地方,可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那裏并沒有,他只能去血泊中撿了其中一個男人的來嘗試,可是沒有任何反應,另一個人的也不行。

或許光是這樣不行,維塔抱着一個人的屍體走向門口,将胸牌佩在他胸口的位置,可惜如今這個男人整個人都扭曲了,依然沒能成功。

毫無作用的屍體被他丢在了地上,維塔的心情差極了。

但想到能出來像個人似的走動,他又有些高興。

他在裏面走了一遍又一遍,腳底的血跡都幹涸了。

他在櫃子裏找到了白大褂穿在身上,許多在這裏走動的人都會這麽穿。

他明明讨厭那些人,卻又控制不住的去學習他們。

擴大了的活動空間讓維塔新奇了許久,但慢慢的這種新奇就成了習慣,一切就和他在培育倉裏一樣無聊。

他有些遺憾,要是他還是當初那紅霧的狀态,或許能從高不可及的穹頂上的縫隙裏鑽出去,只不過那裏此刻已經被封閉了,而他也只是想想,腳踏實地的感受比那樣要好得多,他才不舍的放棄。

誰也不會知道,那個時候,正通過監控觀察着實驗室的人們看着裏面的慘狀,看着那個身上沾着大片血跡光着腳神情天真的少年,心情是多麽的驚悚。

所謂的人類進化的希望,似乎并不如他們所願,他們創造出來的是一個魔鬼。

只是實驗室的高層并沒有放棄這個項目,哪怕他們并不知道如今去銷毀他能有幾成把握,他們都沒有動過這個念頭,外界的無上榮光是他們無法放棄的,而相比之下,如今只死了兩個無足輕重的實驗員而已,一切還是可控的。

只要他們加強防範,不給“維塔”再次逃離的機會,他們會從他的身上研究出更美好的未來,屆時榮譽和名利都會成為他們的囊中之物,在場的所有人都将在歷史上留下名字。

野心讓他們心中的火焰熊熊燃燒,前人的慘狀不足以給予他們警醒。

維塔在源源不斷投入的惰性氣體中失去意識,他意識到在不知道過去多久的自由時光以後,那些人又要有所行動了,只可惜他克服這種氣體還需要一定的時間。

他再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被泡在半透明的水裏,身體很疲憊,使不上力氣。

在他昏迷的那段時間裏,人們不知道做了什麽,整個實驗室又恢複了原狀,除了少了兩個熟悉的面孔之外,與先前沒有任何的差別。

也是那時候,維塔才發現之前的一切都只是錯覺,他和人類完全不相同,甚至連呼吸都不需要。

習慣了更大的活動空間,再次被限制回這樣狹小的空間裏,維塔格外煩躁。

但是人類換了新的培育倉,而充斥着整個培育倉的未知液體讓他渾身無力,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樣輕易的敲碎。

因為之前發生的事情,外面的人對他不再抱着喜悅,反而充滿了畏懼,又貪婪的要從他身上剝奪他的東西,雙方互相憎惡着,維塔的眼神從最開始的一張白紙般的懵懂變成現在邪惡的挑釁。

他每一天都在思考着要怎麽從這裏離開,他受夠了那些人限制他的行動,趁着他虛弱的時候切割他的身體,做那些他不想做的事情。

人們的救世主,新的希望,成了釋放出來就能奪人性命的毒藥。

時間流逝,他漂浮在恒久不變的液體中,眼睜睜的看着那些他所厭惡的人給他取了一個新的名字“紅血病毒”,但他還是喜歡曾經的“維塔”,讨厭現在的這個。

只是一旦他洩露一點焦躁和不滿,培育箱就會工作起來,讓他在短短幾秒種內陷入昏迷。

情況在一點點的變壞。

曾經不曾在他身上體現的惡,一點點的變得具象化,只是同他身處在一片空間中都無時無刻不在影響着周圍人的心性,人們來了又走,只有一個女人一直逗留在他的身邊。

她被叫做“沈博士”,所有人都這麽叫她,她也是唯一一個待在維塔的身邊态度一如既往的人。

沈博士将維塔視作一個孩子,從他最初意識懵懂的時候,到現在滿心滿眼的想着出去把所有人弄死的現在,她都會若無其事的坐在他的培育箱外,講着她想說的故事,說着今天發生的事情,也不在乎維塔的反應是什麽,只自顧自的說。

她看着維塔的眼神又格外的詭異,帶着濃烈的理想的光,又鋒利的帶着刀一般将他的整個身體肢解,維塔最厭惡的。

如果有一天他能離開,他先要解決的一定是這個女人。

維塔學的很快,當他有了這個意識以後,他可以從任何他能接觸到的地方或許信息,他學會了僞裝,學會了積蓄力量。

沈博士似乎已經看透了他,卻又只是他的錯覺,這讓他對這個女人越發的厭惡,多看一眼都讓他心生惡念。

只是有一天,在維塔都不知道是哪一天的那天,他的目光不自覺的追随在那個女人的身上,無法離開,他看着她的腹部,那裏有一道他很喜歡很喜歡的意識,喜歡到哪怕在那個惡心至極的女人的身體裏,他也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渴望。

“你感覺到了?”沈博士的聲音是和她的瘋狂截然不同的溫柔,黑頭發的女人低着頭,有些小心翼翼的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維塔的手指撐在透明的培育倉壁上,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腹部。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他。”沈博士這麽說道。

她沒有顧忌其他人的阻止,沒将那些人的話聽在耳中,甚至沒有去管紅血病毒再次洩露可能造成的危機,她和她的孩子不會像先前那樣幸運的不在此地而活下來,她打開了培育倉的一個探入口,将手伸了進去,隔着一層薄薄的能完全隔絕紅血病毒卻根本擋不住維塔多少力道的材料,朝着他張開了手。

她是這個實驗的領導者,沒有人能違背她的命令。

維塔可以在這個時候撕碎那層薄薄的布料,他的氣息能在短短幾秒鐘之內席卷所有的人,等他恢複了力氣,沒人能再把他限制在這個小小的培育倉。

他會得到一直以來渴求的自由,在外界肆意的釋放自己的惡意,創造一個他想要的世界,把那些他厭惡的通通抹殺。

然而他沒有這樣做,原因只是沈博士一句再輕不過的話:“小心點,他很脆弱的。”

培育倉裏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少年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将手按在了那塊單薄的材料上,冰冷的指尖頭一次觸摸到了人體的溫度。

柔和的,又近乎滾燙的溫度。

他從這溫度裏感受到了絕對純淨的意識,懵懂又微弱的生命。

女人還在說話。

“我給他取了個名字,叫長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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