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維塔的眼神格外的堅定, 面對沈長聿的疑問,他回答的時候沒有絲毫遲疑。

他就是要跟着長聿的。

在長聿小的時候,他就沒有把握住機會抓住他的手, 為此他已經痛苦煎熬的度過了漫長的歲月, 所以這一次再相遇的時候, 他是絕對不會再讓長聿離開他的視線的。

沈長聿:“......”

他在考慮這個孩子是不是被那群混混吓出了個好歹, 所以對救下他的自己抱有莫大的好感和依賴, 不敢也不願分開。

對于一般人而言, 在意識到這點以後或許會對這孩子生出一些憐惜來,多半會讓他如願,畢竟這是個多麽可憐的孩子, 又怎麽忍心再傷害他呢?

但沈長聿不一樣。

他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只是已經管了就會負責到底,但某些原則性的事情該拒絕還是會拒絕, 眼前這個已經不是兩三歲、四五歲的小屁孩, 看着怎麽也有十五六歲了,一起洗澡什麽的想都別想。

至于為了維塔而不洗澡?

能救下維塔就是他三生有幸了,怎麽可能還為了他放棄別的事情?

不洗澡?不可能!

沈長聿笑了,一晚上照顧小孩子他都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和藹可親”, 現在這會才是他發自內心的笑容。

一直盯着他的維塔自然也看到了。

他是喜歡長聿的笑容的,也能感覺到他此刻的笑容比起之前的要更加的真實,只是不知道為什麽, 他從這笑容中察覺到了些危險的味道,這讓他下意識的抱緊了些。

維塔此刻是少年的模樣, 這樣的動作配上他臉上的迷惑和不安只會讓人更加的心疼他,不會覺得煩躁。

擁有了許多人類的記憶,維塔已經在腦海中拼湊出了一個正常世界觀念的雛形, 他知道自己的模樣在多數人眼中是會受優待的,比如實驗室中不少女性即便深知他的可怕,也依然會對他抱有着所謂的對“美”的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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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一刻,他突然就不是那樣的肯定了。

維塔有些忐忑的叫了聲他的名字:“長聿。”

沈長聿“嗯”了聲,應了他的呼喚,在看到他眼中的不安的時候也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些“自己是不是在欺負小孩子”的念頭,但是再一想,還是洗澡更重要些。

沈長聿伸手摸上了他的手臂,将他的手牽了起來。

兩只手懸浮在半空中的時候,維塔不妙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只是因為之前長聿也這樣牽着他的手,所以他到底都沒有反抗。

“我在裏面,”沈長聿推開了浴室的門,伸手指了指裏面的空間,又指了指維塔現在站的位置,“你在外面,可以嗎?”

幾乎是瞬間理解了他的意思,維塔下意識的抓緊了他的手,手掌上傳來的力道大到沈長聿微微蹙眉,指骨發疼,一個少年怎麽會有這樣大的力氣?

只不過疼痛是很容易讓人之間的情感産生裂痕的,尤其是在本就沒什麽基礎的情感之上。

看不見的屏障出現在沈長聿和維塔之間,握在一起的手輕易就被分開,沈長聿站在裏面,有些不耐煩的揉着自己的手,白生生的指尖上有着明顯的紅色痕跡:“你在外面呆着,我很快就出來。”

他原本還帶着幾分火氣,只是看到了維塔的表情以後又壓了回去,還隐約多了點愧疚感,就憋出這麽一句話來。

而失去了沈長聿的體溫,維塔渾身上下都彌漫着難以言說的恐懼,相當遙遠的記憶中,他就是這樣隔着一層透明卻又切切實實存在的東西,無論如何都觸碰不到他的長聿。

曾經限制他的是沈博士,對那個女人,他憤怒、厭惡、恨不得一寸一寸将她捏碎,但對于沈長聿,對于如今把他隔絕在外的長聿,他卻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對他生氣,只會擔憂、疑惑以及渴望靠近。

維塔又開始叫他的名字,他的聲音聽着很可憐,也不知道是觸動了沈長聿那根神經,他有些不忍,準備進去洗個三分鐘的戰鬥澡再出來接觸這個黏人精,但他忽略了一件事情,他面前這個急的似乎要掉眼淚的少年對他的情緒感知比他自己要來的更為敏銳。

在意識到即便自己表現的再可憐也不能讓沈長聿撤掉阻隔他們的屏障的時候,維塔在他面前示弱的僞裝便徹底被放棄了。

少年的眼眶依然還帶着豔麗的紅,他流露出來的堅決卻讓沈長聿觸目驚心,更讓他感到壓力的是,那雙看起來無比柔軟實則有着巨大力量的手已經硬生生的按進了他用異能構造出的屏障,紅色的霧氣随之飄散。

屏障還沒有破碎,他的手卻切切實實的進入了沈長聿的領域。

這一刻,沈長聿有些懷疑人生。

他的異能怎麽可能就這樣輕易地被攻破?

在第一軍校的時候,沈長聿是一個被教官極為看好的好苗子,即便出身在普通人家,沒有從小到大優秀的培育和訓練,也依然很抓人眼球,這一切的根源在于他的異能——抗拒。

最初他的異能只是被歸類為很普通也很常見的屏障,這導致他在進入軍校前一直都只是一個學習優異但前景不怎麽樣的人,沒有人願意在他身上下注,也不覺得資助他能獲得什麽回報,所以即便他成績再優秀也沒人願意收納他進入家族,給他一筆能治愈他父母的錢。

父母因病而亡,貧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卻是因為他們想要給沈長聿一個盡可能好的學習基礎,為此花了不少的錢,以至于到頭來還沒能等沈長聿回報他們便離世了,沈長聿将大部分責任都歸咎于自身,這也是造成他如今如此性格的原因所在。

衆人眼中的垃圾異能最後也讓他成了第一軍校的一份子,這着實讓人大跌眼鏡,進入第一軍校不僅要在多校聯考中脫穎而出,對異能的能力評判也占了不少的分數,誰也沒想到他能走這麽遠。

而實際上,那時候的沈長聿雖然對自己充滿信心,更多的卻是不甘心罷了。

一直到進入了第一軍校,沈長聿才知道他的異能并不是普通的屏障,而是抗拒,大概是一種比屏障更徹底的屏障,他抗拒一切他所抗拒的東西,而這種抗拒的感覺越強烈,效果就越強,尤其是在死生之間,任何将導致他死亡的東西——刀刃、異能都會被排斥在外。

人的本能是無窮盡的,沈長聿的異能将“存活”這種本能表現的淋漓盡致。

第一軍校重視他的異能并将他往單兵作戰的方向培養,他的近身作戰能力出類拔萃,畢業後的他會成為戰場上的一柄利刃,穿梭在槍林彈雨中,毫發無傷,然後取人首級。

沈長聿也是這麽想的,除了父母之外,他從小到大的偶像便是出自第一軍校,他也想像對方一樣成為人民的英雄。

只是因為某些虛名,加上一直沒有大規模作戰爆發的情況下,沈長聿因為太過拔尖而打壓,甚至被人以關系不錯的朋友來威脅他,他沒能走上原本既定的路,而制造這一切的是他一直都憧憬着的人。

一直訓練他的教官也很失望,卻并沒有辦法,只是許諾他若是有一天他的能力能派上用場,一定會想辦法讓他走出去。

如今他在軍部的文職工作便是讓他閉嘴離開的回報,沈長聿呆的久了,突然也覺得像他的父母那樣平平淡淡的生活似乎也不錯,他甚至還會想,如果有一天有什麽人膽子肥到敢在他工作的大廳來一場襲擊,他或許還能站出來讓所有人大跌眼鏡——原來沈長聿是這麽厲害的一個人啊!

但這些場景沈長聿只是想想罷了,他已經越來越不喜歡和人牽扯上關系,沒有關系也就沒有弱點,以後再遇到事情就不需要讓步,不需要忍耐。

在今天以前,他一直平平淡淡的生活,平平淡淡的過自己的日子,只是碰巧的,他在一個熟悉的小巷裏發現了一個哭泣着的少年,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的影子,難得的動手救了他,帶他回了家,然後現在,這個少年将手伸進了他立起的屏障,讓他知道,原來他也不能抗拒所有的東西。

原來他也不想抗拒所有的東西。

原來他,沈長聿,也渴望着別人的靠近。

死纏爛打的、非你不可的靠近。

但凡那些人中有一個人還願意對他伸出手,他們就會發現他的“抗拒”其實不堪一擊。

維塔的手重新搭上了他的手臂,沈長聿依然處于呆愣之中,尚未從自己的往昔中脫離出來,維塔得寸進尺的攀上了他的肩膀。

以少年的身高做這樣的動作多少有些古怪,他的腳尖踮起來,這種姿态有些費力,身體大部分的力量都挂在沈長聿身上,慢慢地将他從怔愣中拉出來。

“長聿......長聿。”維塔一下一下的叫他的名字,聲音帶着無盡的渴求。

只是這樣沒有辦法将沈長聿整個抱進懷裏,哪怕他再怎麽努力也做不到,他的胸膛就那麽點大,如果是曾經的長聿的确是綽綽有餘,可是在他看不到的那些日子裏面,沈長聿一點一點長高,一點一點變大,變成了他陌生的樣子,雖然氣息仍是他熟悉的那樣,卻不再是他能摟進懷裏的模樣了。

維塔想着,他想要将沈長聿抱進懷裏。

少年的身體開始發生變化,身形慢慢拔高,原本寬大的衣服充實起來,他按在沈長聿肩膀和腰上的手臂由少年的柔軟變的結實,力量也從讓人不适的強硬變得适中,最後徹底的将沈長聿完全的籠罩。

“長聿。”維塔念叨着他的名字,因為已經徹底将他攬在懷中,所以他不再像先前那樣恐懼。

沈長聿眼睜睜的看着他的身體逐漸拔高,從矮他一個頭的少年變成現在比他還高上一些的男人,強烈的侵略性讓他整個人都蒙了。

他的身體還陷在對自己認知變化的茫然中,一時間還沒想到反抗,只有些迷惑的問道:“維塔?”

雖然是親眼目睹,但這種變化實在是匪夷所思,他都不敢相信。

“是我,我在。”維塔語調輕松。

他想要的已經在他的懷裏,所以什麽都不會再影響他的情緒,原來,将長聿這樣摟在懷裏,将他一直渴望的白包裹在自己的身體裏,是這樣一種美好的,充實的感覺。

而沈長聿反應過來開始抵抗的時候,他才發現原本能輕易被他掙開的束縛這時候像牢固的枷鎖一樣,只要維塔輕輕用力,他就根本掙脫不開。

當沈長聿前一刻的接納和忍耐變成這一刻的惱火的時候,維塔當機立斷的做出了選擇,紅色的霧氣慢悠悠的飄蕩開來,将這個沈長聿創造出來的小小的屏障填滿。

沈長聿的抵抗逐漸變得無力,早就已經遍布他全身的紅血病毒在維塔的撥動下活躍起來,讓他和維塔産生了第一絲緊密的聯系。

沈長聿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像潮水一樣席卷着無數的血液湧動,陌生的情緒漸漸萌發。

他被維塔整個抱在懷裏,因為腰上的力量過于強大,他整個人都被帶的微微踮起腳來,滾燙的懷抱,沈長聿什麽都看不清,他的額頭抵在維塔的肩膀上,只是覺得本該陌生的維塔此刻突然多了那麽一分他可以信任的感覺。

一種無法形容的羁絆像血管裏湧動的血流一樣出現在他的身體裏,讓他盡然放任維塔這樣的舉動,即便他對一個成年人來說有些羞恥。

紅色的霧氣将他的視野遮蓋住的時候,他也沒有一絲抗拒,他感受到了維塔傳遞的濃烈的情感,以及聽到他說的話。

“長聿,我把我的過去告訴你。”

很漫長的、陌生的記憶在沈長聿的腦海中流轉,它們是突兀出現的,并且不屬于他,它們的主人是維塔,是他剛才牽着手還有些厭煩的少年,也是現在将他摟在懷裏的男人。

很漫長很漫長的孤獨,持久又突然竄出來的疼痛,還有那些隔着透明的倉壁,心裏空落落的虛無感和憤怒,恨得幾乎要破碎一切爬出去的猙獰,還有害怕擔憂的不行的畏縮。

沈長聿領略着維塔的回憶,他作為一個旁觀者,這些記憶像流水一樣淌過,他的身體卻因為這些洶湧的情感而微微顫抖。

維塔守着他,像他一直渴望着的那樣,将他整個保護在懷裏。

當沈長聿徹底的從那些記憶中脫離出來的時候,他整個人已經浸泡在溫暖到微微發燙的水中。

這是他熟悉的浴缸,而維塔在他的對面。

浴室裏開着暖氣,盡管裸着上身也并不是很冷,這一切都是維塔幹的。

沈長聿的第一反應卻并不是問罪,反而覺得有些疑惑,他那樣努力都沒能讓維塔松開手,怎麽這會就能坐在他對面了。

不過他感受了一下,發現他的腳正搭在維塔的腳上。

是曾經少年維塔的XXXL版本的成年維塔,腳也比曾經大許多。

沈長聿愣了下,但最終還是沒掙開。

“你一直在找我?”沈長聿問道。

他從維塔的記憶中知道了許多,譬如紅血病毒,譬如他的母親,譬如許多人的死亡。

他僅有的自己的記憶裏根本沒有那個女人的影子,至少在維塔的記憶裏,他只能看出他的作用只有一個那就是安撫維塔,其他的他什麽也沒有感覺到。

什麽都比不過那麽漫長歲月裏侵蝕着維塔的痛苦與孤獨,沈長聿突然就因此生出了許多憐憫來。

非人的人,才能忍受非人的苦痛,即便是這樣的苦痛,維塔也一直在等待着他、尋找着他。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已經逝去的養父母以外的人身上,感受到了在乎與愛護。

這其實是沈長聿一直以來無比渴求的,也正是因此,他與維塔之間便生出了羁絆。

他也是唯一一個被紅血病毒徹底接納的人,甚至比維塔自己要來的更與之和諧,因為維塔心底的惡念全由沈長聿的存在而被制約,他的理智卻依然在。

沈長聿頭一次請了假,因為他沒辦法在短時間內讓維塔接受他需要出門的事實,他花了好幾天才勉強成功,而這成功還是建立在維塔無比信任他的情況下。

本來該是很怕麻煩的沈長聿突然理會了麻煩的美好之處,對維塔有着無限的包容和耐心。

在這樣親密無間的相處中,沈長聿和維塔之間的感情又默默地加深,在感情極度開放的世界,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情感也備受祝福。

他們都是彼此最渴求的存在,感情的萌發與加深水到渠成。

就連沈長聿也沒有想過他會這麽輕易的接受這樣一段感情,只是小孩子都知道不能歧視任何膚色任何外形的種族,所以非人又如何?

只是,維塔抓住了沈長聿所有的目光,他幾乎沒有時間去了解外面正在發生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他回家的路上,再也沒等來該到的班車,他打聽到他居住的小鎮已經被戒嚴了。

挂念着還在家裏等他的維塔,沈長聿自己回了家。

那是條很長的路,也是條很冷的路。

他隐藏在暗處,看着許多身穿防護服的研究人員拖着屍袋離開,看着那些倒在房子裏猙獰扭曲的屍體,心都涼了。

維塔從未隐瞞過他,他可以控制自己想要感染的人,感染成功抑或是死亡,所以當他生活在沈長聿的家中後,他再沒有主動的去感染過其他的人,那些人的死亡與他無關。

可是沈長聿不一樣,他甚至從未意識到這一點,從未意識到他早就被維塔感染了,當他在外面行走的時候,一切都在傳播出去。

新聞在不斷播送最新的通知,許久未關注外界信息的沈長聿第一次主動去搜尋。

那個被感染的人被稱為“血徒”,他們變得不像人,失去了人的善良與愛,會主動攻擊其他的人類并折磨致死,僥幸不死的也會感染上紅血病毒,踏入百分之一的生死抉擇。

情況一天天變得嚴重,維塔一本正經的告訴沈長聿,他和他一樣,是不會主動傳染任何人的,甚至于他們的存在會壓制其他被傳染的存在傳播出來的紅血病毒。

只有維塔知道這是真的,沈長聿卻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他身邊辦公費女孩子也成了血徒,在成為血徒的那天親手殺了她的父母,并被聞訊而來的安全防護隊擊斃。

她沒來的那天,接替她工作的人那樣說到,其他人驚恐不已的時候,沈長聿如同當頭澆了一桶涼水,渾渾噩噩。

他所在的小鎮已經被徹底封閉了,因為已經沒有活口。

沈長聿住在軍部安排的地方,只是每天晚上還在偷偷回家。

向社會公衆公布的信息越發的清晰,因為紅血病毒的壓力,高層們被逼透露越來越多的真實情況,沈長聿的心已經被碾成了兩半。

傳染紅血病毒的不會是維塔,那就只剩下他了。

沈長聿在這樣龐大的壓力下,一天天變得沉默寡言,直到那一天他看到那個在院子裏無助哭泣的小女孩的時候,他徹底被這種痛苦壓垮了。

他恨着自己,也恨着維塔,恨自己将那麽多人拖下地獄,也恨維塔是一切的源頭。

沈長聿其實知道,維塔不會為了緩解他的心情而欺騙他,但他又知道,許多被傳染的血獸,會為了吞噬維塔而前來,也正是它們才讓這個小鎮死絕了。

而維塔為什麽會留在這裏,是因為他。

沈長聿無法逃脫自身的譴責,無論維塔怎麽安慰都無法掙脫。

維塔和沈長聿,他們幸福的時光甚至還沒能過上一個月,就在紅血病毒的蔓延中宣告終結。

作者有話要說:  紅血病毒是血獸傳播出去的,其實和長聿他們沒有關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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