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
秦弼劍鋒調轉,架在新娘脖頸處,手緊緊鉗着她的手腕,冷聲道:“你是誰?”
同一個不速之客待在花轎裏被土匪擡上山,尋常的姑娘哪個會不怕?而眼前這位,從頭到尾都安安靜靜的,貌似過于大膽了些。
對方一聲不吭,似乎有些怕他,微微縮了一下,推了一下他拿劍的手,恰到好處地避過了劍鋒。那二十來個土匪倒是頗有些膽戰心驚,遲遲不敢靠近。
秦弼心道:“他們怕什麽?我瞧着有那麽面目可憎麽?”
他很快有了答案,将土匪擱在一邊,劍尖挑上新娘的蓋頭。
他腕上使勁,劍尖靈巧地打了個旋,大紅的蓋頭輕飄飄地揚起,幾乎是同時,新娘身子前傾,抖如篩糠似的咳嗽起來。
看起來可真不像是裝的。
秦弼正這樣想,蓋頭落了地,他下意識地去看新娘的臉時,那夥土匪好似腳底抹油,煙也似的溜了。
秦弼壓根沒追,瞧着這群人的背影抽了抽嘴角——一會像是要越貨殺人,一會又恨不得抱頭鼠竄,大抵所謂“能屈能伸”也不過如此了。
當他目光落到沒了蓋頭的新娘臉上時,登時一驚,說話竟也不利索了:“你是……男……”
那“新娘”拍拍身上的灰,一雙眼裏噙着笑,十分從容道:“怎麽?閣下眼神不好,将在下瞧成了黃花大姑娘不成?”
秦弼眉毛擰成一條,盯了他好一會兒,沒忍住對他的手又多看了兩眼,那點心頭血又鬧騰起來,恨不得從他胸膛蹦跶出來,一路敲鑼打鼓、載歌載舞地住進對方那雙潋滟的狐貍眼中去。
秦弼為自個兒的心猿意馬感到無地自容,一邊低着頭在地上找縫,一邊假正經地詢問前因後果。
“新娘”說他收了朱老爺的錢,替他家姑娘上的花轎。
原來這位朱姑娘在出嫁以前就已經身懷六甲,朱老爺和親家商議了一番,一方面擔心途中颠簸動了胎氣,另一方面又怕大盤嶺上忽然竄出幾個土匪來,于是決定提前派馬車将新娘送到周家去。
可是問題來了——依九澤鄉代代相傳的風俗,新娘出嫁必須要從家中乘坐花轎到新郎家裏,如此才能得到祖靈庇佑。換言之,排場不能不搞,送親也必須得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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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總不能擡着個空花轎走過場吧?
一來容易露餡,二來真真不吉利。
于是朱老爺用腳底板想出來一個馊主意——花銀子找人假扮花轎裏的新娘。
人也不能随便找,首先得是個外地人——否則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碰見了尴尬;其次得是個男的,要真遇上土匪,不容易被擄去;最後還得窮困潦倒,但凡身上有點銀子的,誰肯做這不要命的勾當?
經過一番考量,最終朱老爺選定了一個人,此人名為陸衍。
“陸衍……陸衍。”秦弼在心裏反複念叨這個名字,舍不得停下來似的。
陸衍看着他,好似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閣下敢只身深入龍潭虎穴,當真是好大的膽子,不愧是出身行伍……”
秦弼擡眸:“你怎知?”
怎知他出身行伍?當時秦弼翻身入轎,帶起一股幹脆利落的風,陸衍便知他身法敏捷;再者,陸衍從蓋頭底下瞧見秦弼腰間的佩劍,劍鞘雖然瞧着樸素,但明顯質地上佳,一看就知道是某些微服出行的富貴閑人,一邊不想露財,一邊又不懂清貧為何物,自以為穿着件沒刺繡的灰袍子就是尋常老百姓了。另外秦弼的手掌心微糙,拇指和食指指側均有薄繭,定然是拿過刀劍的。
綜上種種,陸衍推斷出他出身行伍并不稀奇。
可陸衍并不多做解釋,只是笑了一下,說:“我瞎猜的,随口诓你罷了。”
秦弼當即堵了一口氣,面如菜色。
陸衍渾然未覺一般,笑眯眯地說:“小郎君,土匪窩可不是想闖就能闖的。我聽說啊,那窩裏有個當家的,風流成性,就好你這樣的。”
他講這話分明是在拿秦弼尋開心,輕佻得很。
“哦,”秦弼應了一聲,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一番,“那正好,那幾箱東西權當是聘禮,人我就帶走了。”
陸衍一怔,此人是何時識破他身份的?
他細細地回想了一遍,思忖着:莫非土匪做久了,生出匪氣來了?
陸衍一路上連暗語都沒打過,豈料還是被秦弼發現了。
然而事兒還沒弄清楚,臭名昭著的大盤嶺二當家就稀裏糊塗地被年輕的小将軍提溜進了軍營裏,舀了幾瓢塞外的黃沙倒進盆裏,不情不願地金盆洗手。
往後八年戎馬倥偬,一根鐵打的鏈子栓得忒牢,一頭是将軍攻無不克,一頭是土匪狡兔三窟。
倆人攪和到一起,美其名曰“珠聯璧合”,卻實在是王八對綠豆,沆瀣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