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
成治十二年一月,酷風如狼已然呼嘯而過,天氣回暖,白玉關外士兵的攻勢漸漸加強,戰事吃緊。
守城士兵不停地從城牆上扔石頭、射箭,城內運弓箭與石頭的推車來來往往。城內城外不斷有人倒下,攻城木撞擊城門的巨響一波接着一波。
四方城門外無不殺氣騰騰,馮玉瞻率軍六萬攻打飛龍門,而主要兵力集中在朝德門,由趙葵親自統率,其餘二門靠近昆山,地勢險峻,易守難攻,趙葵設下十萬雄兵,将其圍得水洩不通。
秦弼連着幾天目不交睫,親自率領一隊輕騎四個城門來回跑,見朝德門烽煙起,立刻趕去,看雲騰門吃緊又得将兩千人馬的兵力一分為二。城外大軍壓境恍如洪水圍城,秦弼就像個修補匠,“東一榔頭西一棒槌”,馬不停蹄地對千瘡百孔的城牆修修補補。
他不記得自己幾夜沒合眼,站在城牆上俯瞰敵營跳躍的火光,又見四周面容肅穆的守軍将士臉上血跡猶未幹,他忽然感到一陣疲憊,恍恍惚惚地想:白玉關還能撐幾天?我還能活幾天?
這時突然有人拉他,秦弼回過神來,扭頭一看,竟是陸衍。
陸衍這幾日守衛鴻永門,情況也沒比秦弼好多少,而他仿佛不知疲倦為何物,依舊是春風滿面的模樣,他笑望着秦弼,說:“小将軍,獨自莫憑欄,缺人陪麽?”
秦弼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瞧見裏頭的紅血絲,那血絲像一根根細針,狠狠地紮了秦弼一下。他二話沒說,反手拉住陸衍,将人拉去将軍帳。
陸衍被他強行塞了一個暖爐到手上,有些哭笑不得:“城門不守了?”
“不差這一晚。”秦弼這番強詞奪理講得很是理直氣壯。
陸衍:“小将軍,您這是以權謀私。”
秦弼冷嗤了一聲,心道:“我若是以權謀私,早将你要了。”
他生了一盆火,在陸衍邊上和衣躺下,然而一身的疲倦卸不下來,仍舊死死壓在他身上。
秦弼睜着眼躺了半個時辰,身邊的陸衍忽然動了一下,一只手擱在了他胸口。
秦弼的心猛烈地顫了一下,胸腔內起了浪,耳邊忽然鑽出一只笑嘻嘻的惡鬼,惡鬼說:“過了今晚,再沒有機會跟他好了。”
他咬咬牙,伸手觸到陸衍,心一橫,握住了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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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幽微的火光,秦弼一寸一寸細細看陸衍的手,數他手上的筋絡、數他掌心的紋路、數他指節的起伏,翻來覆去,他的目光随之錯落起伏,遲遲不肯移開。
于是因此迷失。
秦弼在亂如麻的心跳引誘之下,在陸衍的手上親了一下。
誰料思慕傾覆,一時不可阻塞,惡鬼叫嚣着:“不夠!不夠!還要他的身!”
秦弼被這念想折磨得近乎瘋狂,他緊咬着牙,額上出了一層細細的汗。
“我想要他。”他的心裂開一道口子,輕聲說。
聲聲泣血。
不知過了多久,炭火盆裏噼啪的燒火聲隐去,一切都溫柔起來,秦弼看見陸衍側過身來,一雙狐貍眼潋滟得很,笑吟吟地盯着他看。
“還缺一床鴛鴦被。”秦弼說。
他有一床鴛鴦被,是祖母給繡的。可是他從錦州趕來時,鴛鴦被落在榻下的紅漆木匣子裏了,如今烽火連天,紅漆木匣子怕是同煙散了,哪裏還有什麽鴛鴦被?
“小将軍,”陸衍嘻嘻然轉眸看他,“你想同我做鴛鴦?”
秦弼心頭一顫,千不該萬不該――竟赧了,整個人像煮熟的鴨子一般,面上發燙,翅膀沒毛,杵着不是,逃也不是。
陸衍沒等他琢磨出對策,忽然湊上去咬他,餓獸一般啃得他嘴角出血,咂摸半晌才在他耳邊低低說道:“你個索命的小混賬……誰跟你做亡命鴛鴦!”
“……豐儀。”他眼眶是紅的,嘴也是紅的。
陸衍不過看了一眼,就覺得心肝疼,舌尖上殘存的血味滾滾發燙,心想,可真是要了命了。
“……嗯。”陸衍別扭地別過臉去,千般不甘萬般不願地應了一聲。
秦弼的眼睛倏地亮了,他感到不可思議,年來的渴慕一剎竟成真,他頓時有點手足無措。
他翻身,手撫過陸衍散開的長發,與他十指交纏。
耳鬓厮磨的間隙,秦弼解開陸衍的衣帶,陸衍揉皺他的衣裳,張嘴咬他袖口……将軍榻如風雨波濤中的一葉小舟,搖搖晃晃,搖搖欲墜。
翌日清早,秦弼睜開眼,有點頭疼,耳邊冷不丁響起一聲:“小将軍,春夢初醒,高不高興?”
“豐儀……”秦弼脫口喊了他的字。
陸衍早就醒了,看秦弼的眼神有幾分微妙。
秦弼幾番欲語還休,不知該說些什麽,二人皆是沉默許久,只聽陸衍道:“小将軍可以放行了麽?”
放行?秦弼一愣,目光順着陸衍的視線看過去,這才發現原來自個兒還抓着陸衍的手腕,當下立刻做賊心虛地松了手。
與此同時,他驚訝地發現陸衍的衣裳好端端地穿在身上,自己的手上也沒有牙印。
陸衍揉了揉手,臨走之前抛下一句“小色胚子”。
該有的痕跡全都沒有……莫非是一場春夢?
秦弼翻開被褥,目光黯淡下來,忽然不知悲喜。
原來一夜溫存只是大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