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狹路相逢

狹路相逢

“那麽你應該聽說過‘三月袍’這個名字吧?”白召南一時不知想到了什麽,連自己也驚詫竟然問出了這句話。他知曉自己有那麽一點點嫉妒在其中。如果對徐行更加了解,對于應付現在的境況是最好的。可是他不是那個人。以前偶爾聽聞過徐行的名字,都是些“聰慧過人”、“百年難遇”這樣的故事。甚至有一次,寒冬臘月之際,滿城桃花開,有人說也是因徐行而已。在見到徐行之前,白召南只想着這個備受寵愛的人絕對華而不實,沒有好下場。見到徐行之後,是覺得這個人太普通了,難以理解和難以對付絕對不符合“備受寵愛”的小公主的性子。

梁夏久久失神,仍然不忘回答白召南的問題。他信任徐行的父親,也信任那位先生派來拯救徐行的人,因此對白召南也有些真誠的恭敬。

“是徐行的青梅竹馬。”梁夏忽然苦笑。“當初他也是赫赫有名的角色,走到哪裏都在發光似的,耀眼得很。徐行從小便喜歡他,只是不說出來。她認為這種事會拉低自己尊貴的身份。王族嘛!個個高傲得很。就算表面上對你客客氣氣,骨子裏是瞧不起任何一個人的。不過就算這樣,我還是願意追随她左右。”

白召南奈着性子提醒道,“三月袍這個人如何?”

“徐行對他的感情,他知道。比我知道的還早。他不喜歡與衆不同的人。他喜歡聽話的,視他為天又不怎麽蠢,甚至有能力翻天覆地的那種人委身于他,絕對的忠誠于他,為他帶來利益。徐行對他來說,占了絕大多數優點,只是不會聽他的話而已。”

“所以,兩個人之間有深厚的感情嗎?”

“徐行曾經告訴過自己親近的人,要嫁給他。僅僅因為這一句話,三月袍獲得了王族給的榮耀。他一邊享受着,一邊暴露出真正的心思,诋毀着徐行。所有事情都還沒有證據,徐行她太聰明、果斷,在壞芽子冒頭之前就選擇斬草除根。所以三月袍一家個個開始厄運纏身。你知道嗎?他們家族有着世界上僅存的穿心之術,譬如我這樣的。一個人最容易攻破的是精神,最難攻破的也是精神。那個時候,有一段時間,徐行也是消失了的。”

梁夏想說的,能說的,都說出來了。白召南了然于胸,拍了拍他的肩膀,轉手将一顆冒着綠光的五輪之鎖送進梁夏的身體之中。

“那是什麽?”屬于梁夏的表情冷漠的表示他的拒絕。

“你很了不起,能擺脫三月袍的掌控。這個東西算是我送給徐行的見面禮,記得幫我在她面前說些好話。”

梁夏隐隐覺得白召南的神情有些不對勁。但他不能夠多說什麽。面前這個人也是他不能夠改變其想法的對象。

夏天的黃昏,晚霞看起來格外的溫暖。窗外的風送來遠處熟透了的麥子的氣息。這代表着和平、安靜。梁夏目送白召南在殘餘的光芒裏散開,只留下一只烏鴉的綠眼睛在發光。随着他的意識渙散,連最後一絲光芒也消失了。

白召南站在巨大的榕樹樹蔭下,看着那蔥蔥郁郁的樹冠之中,麻雀在叽叽喳喳的蹦來蹦去,有幾個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的生物正在那裏偷窺。白召南不經意間集中眼神,轉瞬間幾縷青煙緩緩飄起,在陽光之下的蒼翠樹影之間,反而顯得更加美妙。只是這一行為,令白召南的眼睛更加疼痛。

一直等待的人終于出現。扮演他爺爺的這位老先生穿着一身西裝,手裏拿着一個黑色公文包,看起來像成功的商人。假扮人類,努力融入的樣子真是惹人發笑。白召南忍不住笑了出來,引得老先生回頭怒目而視。

“你找我做什麽?怎麽了?你的法子行不通?”老先生出言譏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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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又怎樣了?有什麽進展?”

“那是你的任務,又不是我的,關我什麽事?”

白召南愕然,特意走到老先生面前,緊盯那雙深邃的眼睛,嘗試從其中看出其隐藏的秘密。如今他可是開了“鳳凰之眼”的人,能夠洞悉一切。他看到的只是老先生對他邋遢生活的嫌棄,還有對徐行的疼愛。

“我現在才明白,這不是一個任務,這是變相地把我困死在這裏。如果不能把徐行安然無恙的帶回去,并且讓她悔過自新,我也要永遠留在這裏陪她。真可惡,為什麽會選中我?”

“因為你受過徐行的恩惠,誰讓你那時候貪戀美色,一時大意,吃了徐行給的東西。”

白召南回憶起來,确實有那麽一次,他在春日游園會上,和一群年輕人說笑,同樣在其中的徐行像是被排擠在外似的,沉默寡言,眼睛裏的期待和渴望快要溢出來,仍是沒有人注意到她。他一時心酸,便送給她一些剛摘的果子吃。臨走時,徐行以糖果回報,他便笑嘻嘻的接受了。

原來是這個時候。徐行已經給他種下了無法擺脫的禁锢。

“我可沒有貪戀美色,我和她,是農夫與蛇。”白召南感到失落,“以前不可一世,以為自己天下無敵,沒想到來了這裏之後我竟如一只困獸,成了徐行的俘虜。她表面上人畜無害,完全喪失了魔族的能力,可是你說她為何能利用一個咒就将我整個人困起來?她不是完完全全成為了一個平凡的人類嗎?在這裏出生,在這裏長大,受着這裏的教育。為何會冷不丁地學會了這些東西?”

“她一直很聰明。”

“聰明到從來沒有接觸到的東西也能無師自通嗎?”開了鳳凰之眼,他也看見自己的全部,原來早已成為被徐行拴着的一條狗。在手臂上烙下咒印,陰差陽錯替徐行承受痛苦。那時候他還慶幸徐行出的那點差錯,開了鳳凰之眼才知道根本沒有差錯,那是徐行為他量身打造的困獸之籠。所以他是自願的,還是被動的?他分不清了。如今他的一切行動都無法解釋是自己的意願還是徐行暗中操縱。

“或許是你暴露了太多,或許是花蓑給了她太多信息。不過這樣不是很好嗎?你了解了她的痛苦,這是接近一個人的開始。”老先生從公文包裏拿出一顆斂心石,放到白召南面前,繼續說正事。“幽篁之獄一定存在入口。要想找到徐行被抓進去的入口,必須先了解她的心中所想。失望、難過、快樂,她決心離開之時是怎樣的心境,會選擇什麽樣的地方。這顆石頭是我從魔王那裏借過來的,裏面記錄了徐行從出生開始的種種心緒,絲毫不漏。”

“我沒有功夫去尋找。”白召南無力地說。

“你不用找。魔王已經告訴我了。”老先生臉上露出驕傲的神情。

“在哪裏?”白召南沒有絲毫幹勁,有氣無力地問道。

“在咱們家樓下。”

白召南的心重新被牽動。他可憐她。那時候是如何望着自己的幻想,落敗于現實裏的無能為力。

“幫我鎖定那個地方,我進去拉徐行出來。”白召南伸手覆上那只疼痛的眼睛。這只眼睛能看透這世間此時此刻任何地方,任何人的行動和心思,也能令一個人的精神跨越空間,只是他要承受的痛苦也十分巨大。他幾乎痛到麻木,喪失知覺。

老先生嘆了一口氣,曾經運用自己的能力無比張狂的人現下承受着超越極限的痛苦去做事,白召南你到底行不行?是不是魔王選錯了人?

午夜十分。老先生重現了徐行消失那天的場景,掌控風的速度、彌補被風吹落的枝葉,雨滴落下的位置,甚至是黑暗中窺探的烏鴉,一一複原。秒針在兩人安靜的世界裏響起齒輪轉動的“咯嗒”聲。老先生看了坐在法梧枝頭的白召南一眼,對方明了。靜候最後幾秒的到來。

他捂着那只疼痛的眼睛,正好在最後一聲秒針響起的時候,完全閉上了另一只眼睛。随後,他耳邊的一切動靜都消失了,周身的觸感也逐漸模糊。盡管閉着眼睛,還是能夠看到金色的火輪在轉動,燃燒,灼熱的氣息湧進身體,他仿佛獲得了新生,來到另一個混沌的世界。

不請自來的客人沒有他的容身之處。所以周遭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他每走一步就會感受到生命在流失。這才第一步,就被打敗了。他不甘又有什麽用?在這個地方,白召南第一次感受到柔弱無助。

他被迫跪趴在地上,以抵擋周圍的不存在感。什麽都沒有,這令他逐漸陷入自己也不存在的絕望和恐懼之中。白召南咬着牙擡起頭,睜開眼睛,痛苦似乎也要消失了,但是這仍令他感到難以承受,于是不得以伸出手捂住另一只眼睛,假裝在撫慰。

睜開那只鳳凰之眼,他于蒼茫之中看到了老先生仍竭力為他留出的出口。如果現在退出,他還有機會逃出這種苦楚。不行。他告訴自己,必須要見到徐行。腦海裏浮現出她的身影,然後是她的臉,一瞬間,他得到了說不出來歷的力量似的,将鳳凰之眼的力量開到極限,終于為自己開辟出一條道路。

“拜托去找幽篁之獄的操縱者。”

這是白召南對老先生的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出口在這時消失了,和周圍的混沌混在一起。白召南放棄了他最後的機會。

淩晨一點,徐行打開窗戶,看風吹過槐樹的葉子,帶來槐花的香氣。月光足夠皎潔,不需要開燈,也能看清書本上的字。她并不想做作業,只是喜歡在這樣的時間和風景中,感受時光慢慢流逝。

右側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徐行以為是父親,本想高高興興告訴他,“我再過一會兒就睡了”,誰知看到的卻是一個陌生的人。她震驚了一分鐘,才後退着嘶喊起來。

周圍的一切消失不見。白召南剛找到徐行又讓人給逃掉了。難道下次要先寫個紙條給她嗎?自己此刻像喪家之犬一樣狼狽。幽篁之獄的時間是沒有規律的,沒想到在徐行的所在之地,一切還都按着學校生活的節奏。在固定的時間上學,在固定的時間上課,下課鈴聲響起的時間也是分毫不差。

這人……是有點毛病在身吧?為什麽在這裏過着和現實中一樣的生活?她知道這是個牢獄嗎?幽篁之獄存在的意義就是給你所有想要的,圓你所有夢想,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失去原本的自己。因為人性中的惡劣若不加管束,在良好的環境中總是會被滋養長大的,可謂之“自食其果”。

“別再跑了,徐行。”白召南在學校的林蔭道上抓住徐行的手。徐行轉過頭來,與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景物即可歸于混沌。

沒有說話的機會,這可怎麽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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